第68章 重阳
重阳登高望远, 当天秋高气爽的。索浅浅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被拉拽上呢,准确来说,就是南洲也很茫然。
他蓦然想起早上时, 公子去皇宫前对他说的话。
“下午去小川山, 把女冠也带上。”
便施然离去了。
小川山那是索小姐青冢落地之处,他前几日便知道了, 重阳登高望远,自家公子必定是不舍得索小姐泉下寂寞,会去小川山陪她的。
可带上女冠又是怎么回事?
南洲摸摸脑袋, 难道是让女冠为索小姐的青冢作超度法事?
待到午后秋阳已柔顺, 约摸着末时初刻, 马车开始出发前往城外的小川山。
师霁玉似乎无意张扬, 只是乘驾了一辆马车, 但马车之内几乎媲美一个小小房间, 除了中间放置的一张檀木小桌, 上侧都是铺着柔软垫座的座位。
此时此刻, 白衣公子上位坐着, 长发换作了闲适燕居地半挽半放,黑溪般的发流逸在肩头胸前,正偏首瞧着一本残缺的棋谱,神情淡薄,五官深寂,恰如入定的仙人。
索浅浅坐在他的左侧, 外面驾车的是南洲,除此之外, 便只有竹篮子里装得纸钱香烛若干。
索浅浅并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 南洲也没有细答。
只知道是去城外的小川山上, 重阳节应该是登高望远吧。
瞅着那纸钱香烛实物,索浅浅觉得可能是他顺路祭拜什么故人吧。
她坐着,一路上眼睛望来望去的,自以为不动声色,其实全都落在了车厢内另一个人的眼中。
手上的棋谱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漂亮修长的手指迟迟没有在动,被那双眸子望着的时候,白衣公子淡漠的假面也有些波折。
那双眼睛很普通,却如星海般灿烂,仿佛下一刻她便会笑着,唤他一声“玉哥哥”。
为何?
没有一丝相像。
那敏锐冰冷的眸光停落在索浅浅身上,完全不似如玉公子的温润,锐亮如刃,她那一刻仿佛也被一击而中,忍不住对面前这个人生出一丝畏惧之心。
“左相大人……”
雪衣卿相似清隽飘逸的翠竹,风姿无二,竟显得意外的清冷透彻。“女冠,有话便说。”
得了。
难道她掩饰得这么不好,都被他看出了一肚子的问题了。
索浅浅的声线微些的谄媚,“左相大人,您今日重阳登高望远,为何……要带上贫道啊?”
师霁玉瞥了她一眼,“女冠纠结了半天,便就只是问这个?”
索浅浅眨眨眼,很快又觉得这举动放在一个女冠身上,实在是太不端庄了,她微微侧头,遮掩住眸中的情绪,说:“……其实,我一个人待在师府,也不会出现危险的。”
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才真的是别扭,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对,就像一个僵硬的木偶。
师霁玉墨眸望着她,仿佛眸中也就只有她一个人,那一瞬间,索浅浅都被看得有些羞涩腼腆了。
“左相,华云只是随便说说,不想打搅到左相您的雅兴。”
“没什么雅兴。”师霁玉顿了一下,淡淡地道:“女冠跟着便是。”
并未打算解释什么。
说到底,作为朝堂上一人之下的左相也自然是习惯了一言九鼎,不允许其他人轻易否决自己的意思。
要换做从前的玉儿,对她……一定会笑着和她解释清楚。
索浅浅敛了敛眸中一丝低落的情绪,又听到身畔人含蓄轻柔的声音在说。
“女冠若是不愿和我同行,一会儿我让南洲送你回府。”
竟然有些商量意味。
索浅浅有些意外,当即抬头道:“左相,不必如此劳烦。华云跟随便是。”
那双看似温和却冷彻的眸子,里面没有一点真正的温柔。
都是假的。
“那便好。”白衣公子又继续看起了手中的棋谱,下颌微抬,面容淡漠,便是一张堂皇富丽如牡丹般的容色也那样冷冰冰的,让人无法接触到真正的他。
忽而,马车急剧地摇晃,索浅浅瞪大了眼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地,整个人都往下滑,好不容易站起来时,又身体摇晃、脚步不稳地往轿子尾摔去。意外的,并没有感觉到痛意,而是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给托住了。
身体也倒在了柔软韧性的腰腹之上,满鼻子都是好闻清逸的月麟香。
“扶好。”头顶上人,音色淡漠。
索浅浅闻着这熟悉而陌生的气息,只觉头皮都略微发麻起来。
背脊所靠,更是窜上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只觉那心儿都在慢慢地发颤。她咬紧了牙齿。
却发现身下的每一丝感觉都清楚地在心底放大。
那柔软韧性的布料之下包裹的是线条流畅漂亮而极具有力量感的肌肉,结实清瘦,正如他这个人一样也是如画般的精致美好。
人喊马嘶。
“吁——”
好不容易外边的南洲终于控制了外边发疯的马匹,连忙歉意地朝里道:“公子,方才这马被路上的一匹野狼吓着,不意狂了,您和女冠受惊了,可有哪里出了事?”
索浅浅和师霁玉视线高低相接。
那眉青翠如山黛,那唇水润如鲜花,她无辜地咽了咽口水。
从他的怀里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往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雪衣公子清澈的声线略微沙哑,“无事。”
随即眸光落在举止较之前更为拘束的女冠,不由地,唇边沾些轻微的笑意。
他姿态优雅地坐好。
马车外,南洲不好意思地道:“意外意外,没有下次了。”
索浅浅无语,还想有下次,跳车,直接跳车!
不到申时,马车便行驶到了小川山,也不知是不是今日乃是重阳佳节之日的缘故,来登高望远的人们在这小川山也随处可见。
小川山也并非是多么高的山,只是一座小山,偏偏在小川山左右两侧却是山峦叠嶂,秋日当头,漫山遍野的灿烂光景,如画家的一只妙笔堆积而成的璀璨美景。上了山坡上,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吹着,便觉浑身舒坦清爽,脱离了凡俗的一切尘网。
“左相大人,古人说登高望远可以去忧思,到了今日我才知道,这话果然是没错的。”
“人站在高处的时候,仿佛无拘无束,轻易就能挣脱所有的烦恼。”
索浅浅心情不错,因此才会这般“大胆”地在身畔雪衣公子说出这番话来。
公子听闻了她的话,却遥遥望着远方,神思淡淡,眸色似网,黑黢黢地圈住了一切。
他轻声道:“难道女冠不知道一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在高处也许清寒,当拥有了可以掌握的力量,或许能够挽救什么吧。”
他看着她说,有那么一瞬间,索浅浅觉得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又不是。
他笑了一下,竟有别往常,有些恣意的傲气不羁。
“……或许……?”索浅浅试探着说。
眼前白衣衣袂飘飞,如朵朵雪莲漂浮,发丝随风,飘然若神降。他回眸对她再一笑,山风之巅,越发觉得有尘埃迷离了眼睛,才会觉得这个笑容那么的温柔清澈。
“玉儿……”她低低地喃着。
“女冠在说什么?”
索浅浅默默地把自己的猪蹄子收回来,笑呵呵地道:“没什么。”
师霁玉眸色幽微,瞧了她一眼,他刚才应该没听错。
为何,她要唤一声“玉儿”?
在这个世上,会这样叫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一抹幽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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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处高山时,不知不觉,白衣公子已经领先了她太多。
也就是在刚才,索浅浅的失误让她自己懊恼不少,以至于她忍不住拉远了和师霁玉的距离。
她慢吞吞地跟着,却骤然被停在她身侧的南洲给吓了一跳。
南洲挑眉道:“前面女冠就不要跟着了,我家公子要与故人叙旧。”
南洲手中提着装满了纸钱香烛的竹篮。
索浅浅点点头。
南洲又道:“女冠便在这儿玩赏一下风景,不远处有口山泉,若是渴了,也可前去。”
索浅浅道:“南大人,贫道知道了,你就去吧。”
南洲狐疑地看着她,完全是一副不信任她的样子。
索浅浅无个大语,把他推走,“还不快去,你家大人应该还在等着你呢。”
南洲回过头来道:“在这等着我啊,我一会儿就过来。”
索浅浅认命地点头。
看着南洲小跑着跟上那白衣公子,索浅浅这会儿才发现这里当真是幽静得只有风吹叶落的白噪音。
秋日百草泛着金灿的流光,晚蝉和鸟雀还挣扎地唱响歌喉。
索浅浅看着他们走向的那条路,是平缓往下的平坡,也是一条足以让马车经过那样宽敞的路。不过平日里来的人应该是不多,路上大半已经长起了不知名的野草苔藓了。
索浅浅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还薅了一枝野山桂,香气清透馨香,放在鼻端闻着,一丝的疲乏都被冲淡了。
她无聊地原地踱步了一会儿。
然后又观赏着这附近的山势,总觉得有些意外的眼熟。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已经是一片开阔。
但见风轻云淡,云层都低俯,周围有些野竹林,松柏不凋翠色。
望见南洲时,索浅浅有些惊喜,但随即又望见了在一座孤坟前站着的雪衣公子,衣带随风飘扬。香烛纸钱的味道浓郁地飘散过来,远远地都能望见那孤坟两侧生长着两棵果实压弯了枝桠的桃树,一点儿青翠尚在。
她才蓦然觉得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哦,这好像是她的坟墓。
呸呸呸,是她过去的衣冠冢。
原来……玉儿祭拜的是她啊。
索浅浅心头觉得怪怪的,别扭得不行。
她张望着那张有些寂寞的容颜,还是狠心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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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没过多久,南洲就过来了,还挺惊讶地看着她。“女冠,没想到你真的站在这里没动过?”
索浅浅:“……”
索浅浅:“不是你让我待在原地的吗?”
南洲嘿嘿一笑,抱胸道:“随便走走呗,反正我家公子还要和故人说一会儿话。”
索浅浅纳闷,我人在这儿,你该多和我说会儿话。
当然了,她有贼心没贼胆了,也就只敢在心里吐槽一下了。
回去的路上,师霁玉始终闭目养神,就连来时还看的棋谱都搁在一边,让有心想让和他说几句话的索浅浅成功闭嘴。
好吧,看得出来,从哪儿回来以后,他的心情就不太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