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蜷蛰待春”(十六)
十六、
法租界的马路上一如既往地繁忙,人力黄包车夫,拉着客人,口中不停地吆喝着:“借光,借光……”提醒行人让开道,灵巧地在过往行人间穿行。水泥路面上时而传来有节奏的马蹄声,伴随着‘叮铃当啷’的铃铛声,行人听见这声音,便自觉地让开车道,以各种不同的眼光望着这辆大篷马车驶过。偶尔又传来一阵‘叭叭……’的喇叭声,还夹带着‘噗噗噗’的放屁声,由远而近。穿梭在马路上的人和车,就像海河水遇上机帆船一般,纷纷闪向两旁,让这辆超大屎壳郎模样的铁家伙,旁若无人地驶过……。
马路两旁的人行便道上也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侯富车夹在人群中,一手搓着保定铁球,一手摇着折扇,看似悠闲地随处悠荡,两眼却贼溜溜地在人流中搜索。
这阵子法租界闹市区连续发生几起偷窃案,扈仁增加了明岗暗哨,却连贼的影子也找不着。无奈之下只好觍着脸找侯富車帮忙查找线索,经过一番撒钱探访,侯富車基本可以确定,不是本地团伙作案。那又是何方神偷能让黑白两道都拿他没辙?咱富九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地面儿上认可,关键是他恪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信条。无论再棘手的事,富九爷就是不信“邪门儿”俩字怎么写。他避而不见扈仁,整日里游走在贼有可能出现的闹市区,寻找蛛丝马迹。虽然扈仁至今没有兑现承诺,但他仍然要向扈仁证实自己的实力。
忽然,侯富車的双眸被一个游动的目标牢牢吸引,一个衣衫褴褛瘦高个,削肩溜膀水蛇腰,斜腰落胯蛇摆尾,一摇三晃履蹒跚的人,就像泥鳅似地穿梭在人流中。侯富車下意识地认定;此人就是贼。因为,流浪汉没带这么走路的,小混混没带这么穿着的。遂扯开步子追赶,可是,受个头矮小、身材肥胖的拖累,没追多远,便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挡住视线,只能卯足了劲儿向前挤。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挤出人群,幸好还能看见那人的背影,他便加快脚步追赶。突然,那人猛地一转身,从一对并肩而行的男女中间穿过,女人被撞后回头呵斥道:“没长眼啊?!王八蛋!”,那人却不理不睬,扭着水蛇腰,朝侯富車迎面走来。女人气急败坏地指着那人的后背,还要开骂,她身边的男人按下她的手道:“算了算了!一个流浪汉,不值得计较。”女人拍了拍被那“流浪汉”撞过的臂膀,还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子,气夯夯地道:“真臭!”,然后挽着男人的胳膊走进一家酒楼……。
侯富車虽然个头矮,但从熙熙攘攘的人缝里,看的清楚听的明白,那对男女,男的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女的珠光宝气妖艳傲娇,这俩人正是侯富車最近不想面对的扈仁夫妇,幸好对方并看不见他。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泥鳅似地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侯富車急得在人流的缝隙里四处寻找,突然,那人竟迎面朝他晃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侯富車急忙转身,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一使劲将他拽回到自己面前。那人丝毫没有逃跑的迹象,而是满脸堆笑地冲着侯富車道:“富九爷。”侯富車一脸懵逼,撒开那人后脖衣领,又担心他跑了,急忙去抓他的前胸。岂料那人非但不跑,反而凑近侯富車,几乎胸贴着胸,抬起左手,用眼神示意侯富車看他的袖口。侯富車本能地随着那人的示意向他的袖管里看,只见脏兮兮的袖管里藏着一个牛皮钱包。侯富車暗自一阵欢欣,着实佩服自己的眼力,竟然能在鱼龙混杂的闹市街头,一眼辨出那个是“贼”,这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有何区别?可转念一想,又出现满心狐疑,他甚是纳闷儿,脑子快速运转,欲寻思出对方这么干,到底是何用意?只见对方满脸堆着殷勤的笑,将嘴巴贴近侯富車的耳朵,悄悄道:“富九爷,这是孝敬您的。”
侯富車这个闹心呀!我堂堂八旗子弟,贵胄遗少,岂能让一个小小毛贼玷污了名声。他不假思索,一把抓着那人的胳膊,从他袖管里抽出钱包,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走!”说着话,拽起那贼直奔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