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晋江文学城正版
高中。
云都夜晚的苍穹像被打翻的黯色墨水, 浓稠汹涌地向山海涌动。
和灵直接坐在沙滩上,周围点着篝火,她在接电话。
“别找, 出来玩儿了。”和灵说, “晚点会回去。”
牧越敛着眸。
晚点会回去, 就代表着他这场荒唐梦终究还是要回到糜烂的现实。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宋与墨你看那么严干什么……知道了不会出事的, 等会儿见。”
和灵把电话挂掉的时候,发现牧越在盯着她。
他的眼睛被篝火照得很亮, 她难得在他眼里看见光,就是这火苗忽明忽灭。
和灵:“怎么了?”
“你男朋友催你回去了。”他低声说。
“男朋友?”和灵反应几秒, “你说阿墨呀?我们一起长大,跟自家人也没什么区别。他管我管习惯了, 不是男女朋友。”
“不是男女朋友”这几个字, 在牧越的夜晚, 方盛开绚烂无声的烟花。
“他喜欢你。”
“是吗。”
和灵还真没想过这问题,从小她就习惯人生里有宋与墨这么一号人物在,好像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喜欢吗, 大概吧。
牧越没在问,他感觉到比手臂烫伤更无奈的疼痛。
无能为力。
和灵偏头:“那你喜欢谁?”
牧越一顿。
“你犹豫了!”和灵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是不是也喜欢乖一点儿、会读书小软妹似的那种?”
牧越淡淡道:“不太乖, 学习一般, 会画画。”
和灵显然没多大关心,只是笑笑:“反正女孩子都好。”
和灵的手机一直在响,她朋友的语音:“陈漾又搞事,她举报政教处说你违反仪容仪表规定,纪检部周一查, 你收敛点儿。”
牧越看着她,似乎“收敛”二字就跟她整个人搭不上边儿。
果然,小姑娘懒洋洋地望着夜空。
“说不让染发,我没染了;不让穿自己
的衣服,我就穿校服。我开始搭配饰,他们又觉得我太过招摇,咒骂、举报、没有个学生样。”
“我呢,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活成别人眼中的自己才算好。如果人人相似,那该多无趣啊。”
和灵的声音很慢,她偏头看他,像是再说“你看,我也不被这世界喜欢”。
“你会改吗。”牧越问。
如果你不被这个世界喜欢,你会改吗。
“《力比多记》说,‘做你自己,然后承受你为换取个性而付出的代价’。”和灵偏头看他,笑,“而我,我愿意承受代价。”
他倒是不意外。
和灵啊。
她永远离经叛道,永远尊重每一份特殊,永远热烈温柔地拥抱这世界的棱角。
和灵站起身,“谈心环节到此结束,走吧,该回去了。”
这场梦,终究会结束。
牧越没动,“今晚没有星星。”
奔赴星辰大海,没有星星。
他怎么总是见不到光。
和灵眉梢轻扬,把地上的篝火给灭了,她拉着他的手,往海绵潮起潮落的浪痕中走。
踩着绵软湿润的沙滩,声浪阵阵,极度的黑暗中,天空闪烁着微弱的星子。
它们开始奔向潮湿黑暗的苍穹。
“when it is dark enough,we see the stars”
——当天空黑暗到一定程度,星辰就会熠熠生辉。
少女弯着眸。
“我为数不多记得的句子,送你。”
那年盛夏,黑暗弥漫的夜幕,四方天地,苍穹碧海。
他们的影子在沙滩上互相交缠,她站在他的身边,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会好的。”
像这黑暗到一定程度的夜空,这个世界,会好的。
这糜烂到尘埃的生活,会好的。
会的。
……
这天晚上,他躺在那十几平米的家里,梦见了她,从那段温软的腰伊始。
少女莹白如雪,如纯粹清冷
的富士山,被满地樱花簇拥,高高在上地睥睨人间。
是那抹可望可不可及的圣洁。
他朝她靠近,触碰着绵软纯白的云雾,拥抱着她身旁的风,吻着寒冷冰透的雪花。
本能的。
贪婪的。
恶劣的。
雪山下炙热的暗流涌动,浪潮在每一次低叹喘息中飞快地坠落更迭。
百无禁忌,不知尽头。
是梦就会醒。
夜晚包裹着他,这还是那破败的家,还是那个荒唐不堪的他。
牧越抬手遮着眼睛,任紊乱的气息灼烧进拨弄欲|望的神经。
疯了。
他病入膏肓了。
……
辛茹的医药费医在催,牧越绞尽脑汁,几乎做梦都在想这件事情。
“阿越,跟我过来下。”班主任说。
班主任没把他叫到年段室里,就在门口。
“你母亲的事情我们听说了,这是募捐筹集的钱,你的贫困生和奖学金也在里面……后续的费用学校这边也会承担,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不收,救人要紧。”
牧越眉头紧蹙,银行卡就在阳光底下泛着光。
“是谁?”
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病情,辛茹的医药费只高不低,募捐的事情瞒不住风,只能是有人悄悄把钱捐了。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年纪还小,好好学习才是第一位的。你期中考的分数退步太大了,接下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好好读书,该有的都会有的。”
这意思就是不说了。
那张银行卡被放在手心,他攥得很紧,薄薄的卡片在掌心留下锋利划痕。
走廊那头,少女带着一叠考卷。
“老师好,复印室暂停使用,我来借复印机复印班级试卷。”
和灵隔三差五出现在国旗下讲话里,老师认得实属正常。班主任点头让她进去,“我还要去开会,复印机会用吗?”
“会的老师。”
“去吧。”
和灵进年段室摆弄机子,身边多出
一道身影。
“谢谢,但不用。”他把那张卡片放在她面前。
和灵反应自然:“这是什么?”
“我在医院只遇到了你。”牧越淡声道。
“遇到也不能证明是我呀。”
复印机运作生咔咔地响,他看着她,字生硬地一个个往外蹦。
“和灵,我不傻。”
他掌心是一道红肿近乎渗血的线,残忍地剥离开他仅存的体面,那疼痛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他究竟是个怎么的存在。
他们之间有怎样的差别。
他也想像个白痴一样祈求。
是谁都好。
能不能别是你。
“随你怎么说,我不知道。”小姑娘垂着眸整理试卷。
和灵喜欢把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开心的、难过的、说谎的。
她在说谎,为了保护他这根本不配拥有的自尊心。
那天的银行卡给的不止是钱,还有他们之间那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他就站在那最腌臜的泥泞里,双脚像是灌铅,仰望着连他看一眼都觉得是罪恶的存在。
良久,她终于复印完一个班的试卷,在嘈杂声里,她听见他说。
“——我会还你的。”
很沉重的几个字,从唇齿间挤出来,要砸进地里似的沉重。
他们之间的楚河汉界,又深又沉,沉到他连喜欢她的资格都没有。
……
那天之后,辛茹的医药费得到解决,牧越的日子却没好过半分,他比以前还要更玩命的工作。
他们的日子依旧,平行不相交。
和灵在上素描课,老师轮流帮学生改画,没被改到的通常可以偷个懒。
班上有女孩儿突然低嚎了声。
“哇塞,这小哥哥是哪个班的?好他妈帅!三分钟我要他的全部资料。”
“看校服是南楼的!这是什么阴郁冷淡的大佬,好苏。”
“怎么感觉他来北楼不止一次了呢?该不会是特地来找人的吧?”
“……”
祝今
安碰了下和灵的手腕,“你看上的那个帅哥来了,找你的吧。”
走廊上的少年规矩地穿着校服,头发比之前短了点,眉眼立体深邃,狭长的眸子总是含着阴霾,沉得让人心惊。
牧越。
和灵伸了个懒腰,“不是找我吧,他好像在参加竞赛。”
竞赛教室在北楼。
“少来,竞赛教室不是在五楼吗,电梯直达,干嘛特地从我们这儿经过。”
“我哪儿知道,人家想锻炼不行吗。”
“说到锻炼,这小哥哥的身材,画人体一定很带劲儿。我是不敢了,你加把劲儿,给我圆梦。”
“……”
和灵的位置靠窗,他们的眼神轻而易举地碰撞上。
好像,是来了好几次。
上完晚自习,宋与墨竞赛还没结束,和灵打电话问:“要等你吗?”
宋与墨:“我这儿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我让司机来接你。”
“不用,又不远。”和灵收拾着画笔,忽然问,“牧越也在竞赛?”
宋与墨想起当时,牧越要快钱,竞赛战线长,来钱更是慢,他没空参加。
梁乐驰:“今年竞赛的教室在北楼,你找和灵很方便了。”
宋与墨点头。
班主任心疼牧越这么好的成绩却不用武,想开展长篇大论劝解,“阿越啊,老师觉得这竞赛非常……”
牧越破天荒地来了一句。
“我参加。”
宋与墨嗯了声,问:“你们很熟吗。”
“好奇而已,我先回家了,你记得早点休息。”和灵挂了电话。
和灵家离学校不远,今天晚风正好,她也不着急回家,坐在公园长椅上拿着画板画速写。
……
因为参加了竞赛,牧越工作的时间调整,他正打算回学校。
死寂的公园角落里围着人群,时不时冒出凄厉的叫声。
牧越见怪不怪,这临近夜场,经常有喝醉酒闹事的,他刚想走,熟悉的少女音色出现。
“能不能别吵吵?”
声音的方向,乌烟瘴气地围着一群人,少
女正按着别人的手肘,脸上明显写满不耐烦。她正后方的男生,拽着画板正往下砸——
和灵正厌烦这些嗷嗷叫的人,身后平白多出一阵风,淡淡的烟味和很干净的皂角香。
少年长腿准确无误地踹中后面的人,画板哐当落地,哀嚎此起彼伏。
他眼底毫无笑意,似锐利的刀尖,闪动着危险的光。
闹事的人冷汗涔涔,一个劲儿的往后退。少年出手的速度快得可怕,泛着青筋的冷白手掌掐住喉咙,虎口扼制着鲜活的生命。
收紧。
少年平静地看着他惊悚又无助的眼神,像不过是在捏死一只蝼蚁。
危险的信号占满天空,不是普通的打架,他是真的想让人死。
“够了松手!”和灵试图拦他的动作。
他的力道太大,和灵没拦下来往后踉跄两步,若不是牧越反应快揽住她的腰,她人已经摔倒在地。
和灵下意识去看那人,还能咳嗽,她松了口气。
“你他妈疯了?你知道我如果不拦你是什么后果吗?”
他眼眸尽是漠然,“他想动你。”
“那你呢?”和灵气笑了,“你这——手,还碰着我腰呢,也打算自己掐死自己?”
“……”
夏日的衣服轻薄,他掌心满是被温软占据,那截腰过分纤细,似乎他的一个手掌就能丈量出尺寸。
牧越立刻松手,磕绊道:“要吗?“
“……?”
他是不是哪儿不正常。
还真有因为碰了她一下,想自己掐死自己这种事,而且居然还真的在问她?
和灵这会儿是真觉得又气又好笑,少年前一秒要把人往死里弄,下一秒因为碰到她的腰,手足无措,耳朵红得跟番茄似的。
这什么反差萌。
“不用!”和灵说,“我要回家了,今天谢谢。”
“好。”他轻声说。
和灵还是没打算打车,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直至临近她的小区前,她进711买了两瓶水。
“
喝水吗?”她对着拐角处问。
安静。
和灵无奈:“小哥哥,我还是有安全意识的。你再这么跟着我,会被保安当变态抓起来的。”
“……”
终于,暗处的影子出现,他怕她生气,“我不是……”
“开玩笑的。”和灵把水递给他,弯着眼眸,“谢谢你送我回家。”
她的声音很甜,说句普通的话都像情话。
牧越一怔。
和灵:“你竞赛不用回学校刷题吗?”
“做完了。”
“还挺厉害,阿墨都还被老师留着,我只能自己回来。”
“他都送你回家吗。”
“算回他家,我们两家就隔着几百米,也就今天运气不好被堵。送到这儿就行,我家就在哪儿,今天谢谢你。”和灵又表达了感谢。
她对他,真的很客气,很礼貌。
和灵挥了挥手,“我得回家了,明天见。”
少年时期的牧越,最先明白的情话不是“喜欢你”和“我爱你”,也不是文绉绉的长篇短诗。
——是明天见。
少女往前走的那条路,康庄大道、花团锦簇,那是云都最出名的富人区,许多人努力一辈子都买不起一间厕所的存在。
他捏着那瓶冰凉的矿泉水,直至少女的背影消失,一动未动。
和灵总说自己有安全意识,能保护自己。
但她没察觉过,从那晚之后,他都会送她回家。
在她身后,沿街小巷暗处。
希望她发现,又不希望她发现。
这世上并非所有的喜欢都能光明正大、海誓山盟,终有回响。
少年的爱慕诞生于拥挤熙攘的人潮,藏在无处知晓的夜幕。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
2021年。
和灵没追过人,但“欲擒故纵”的把戏倒是很清楚。
这几天除了偶尔给牧越发微信问安之外,他们又恢复之前没见面的状态。
和灵窝在工作室修图,她在想等和玫不看着她,
一定得跟以前一样去世界各地到处飞,拍最美的采风。
有的人是真不能想,魔鬼式的催命铃声响起,和玫的信息。
【九月刊拍完了吧?拍完了就跟阿驰去约会,年轻人多相处相处,感情自然就来了。】
“……”
这梁乐驰还真是有毅力。
和灵找理由:【我要外出扫街,最近没空。】
和玫回得很快,语音,言简意赅:“去还是不去?”
看上去是个疑问句,实际上一点需要回答的余地都没有。
和灵皱着眉,那不爽的心里又开始翻腾。
李如玥从门口走进来,“和灵,外面来人了,好像是你们家的保镖?你这是要去哪吗?”
“……”
很好。
知道九月刊拍摄完之后她会开始耍花招,连逃跑这点后路都没给她留下。
和灵眯着眼眸打量李如玥,这要搞事的眼神看得李如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您有事直说。”
“知道你哥的行程吗?”
李如玥一愣,“要他的行程干什么?”
和灵直接道:“刻意偶遇呗。”
“……”
李如玥时常怀疑这自己就是他们俩恋爱道路上没有感情的工具人。
和灵成功拿到牧越的行程,de即将在万星集团旗下的商场设置专柜,他到时候会去考察。这正好,跟梁乐驰的约会地点愉快定下。
和灵是被强迫来的,连带着对梁乐驰也没多少好脸色。尽管梁乐驰很努力地在找话题,和灵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她得想清楚逃跑路线跟“巧妙的偶遇”。
李如玥的情报该不会有误吧,她都没看见人。
这身后两个个门神似的保镖,一米八几的大个肱二头肌比她的脸都大,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
打不过该怎么办。
电梯叮的一声响起,门打开。
“我想去个洗手间。”和灵说。
“要陪你过去吗?”梁乐驰问。
“去洗手间就不用跟着吧,不
会丢。”和灵顺带看着那两个保镖说话。
俩练家子的木桩面无表情,“小姐,我们会在门口等您。”
“……”
跟到这个地步,和玫简直就是疯了。
和灵在洗手间补妆,旁边多了位小姐姐,她在给朋友打电话抱怨自己没带口红,以及吐槽着女厕所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要站着俩变态似的门神。
她们的身形差不多,恰好女孩穿着宽松的外套。
等电话挂断,和灵往她身边凑,甜声道:“小姐姐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的口红借你吧,这是新的。”
女生一愣,她打量过和灵,注意到她身上的名牌,“这怎么好意思,不用了谢谢。”
“你约会要紧。”和灵把口红放在她的桌面上,“不用不好意思,这是我男朋友送的,我们刚刚分手了。”
女生啊了声。
“门口的门神,就是他派来看着我的。”和灵声音弱下,眼圈泛着红,“他到哪儿都要管着我,就连分手都不肯善罢甘休,我……我也很害怕。”
小姑娘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朵在风中摇曳任人摧残的小白花儿。
女生顿时来火:“他变态吧?!我能帮你什么吗?”
五分钟后,洗手间门口。
少女穿着宽松的卫衣外套,长度遮住热裤,宽大的帽檐下眼睛模糊,小半张脸全被口罩遮挡住。
保镖视线锁定在她身上,她的脚步依旧不紧不慢。
等她走到长廊拐角,保镖高声道:“——是小姐,快找!”
和灵骂了句脏话,她感觉在这辈子就连体考跑八百米都没这么快过。
后面的声音逐渐靠近,她的手腕忽然被一道温热拽住,她猝不及防地跌进清冷雪松香的怀抱,额头抵着他的胸膛。
她的心跳还在轰然舞动。
门外是牧越秘书和她保镖的交谈声,他们想进来找人。
未营业的门店一片漆黑,她背后抵着冰冷的玻璃,撞进他冰冷深邃的眸子里。
和灵弯着眼眸:“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