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燎原18
他们不由自主想起高考前几天, 村长看见顾萤还在种树，急的指着她鼻子怒声说，“种什么破树耽误学习, 考砸了没人能救得了你！”
“不行！得拦着点！村长这人急起来还抽他家英子呢！”
“就是，咱们都挡着点, 别让他动粗！”
于是众人就齐刷刷的挡在顾萤面前, 手上还拿着锄头之类的农具，一副誓死捍卫的架势。
村长冲到顾萤面前, 激动的手直哆嗦, 他高高的举起红纸大喊了一声, “第一名！顾萤考了第一名，是咱们省的状元！”
周围先是一片安静, 紧接着陆续听见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他们瞪圆眼睛，僵直的朝着顾萤看去, 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县城，但是不妨碍他们想象。
一个县城里都这么多人了，聪明的娃更是不知道多少, 小顾知青能在整个县里拿到第一名, 这得多聪明？！
这段时间顾萤早已经融入了整个村子，对村民来说, 她救了整个村子一命, 是跟自家孩子差不多的关系。
听说顾萤这么有出息，他们都帮着高兴！
等反应过来后，巨大的欢呼声几乎将河流都掀翻了，仿佛荣耀落到了自己的头顶，众人不由自主的鼓掌欢呼起来。
知青们看看自己的成绩，也被这巨大的喜悦淹没, 加入了庆祝的队伍里。
一群人里，反而是顾萤最淡定，她扶着种树用的锄头，眼睛微微眯起，笑着咧出小白牙。
“开庆功宴！必须开庆功宴！给这些知青娃娃看看咱村里的好吃的！”有人提议道。
这想法一提出来就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就是！小顾知青咋说也在咱们村子里劳动过，以后说出去多有面子！好姑娘也愿意往咱们这嫁呢，不给开个庆功宴合适吗村长！”
“你们成绩都出来了，离回城也不远了，要不这样吧，庆功宴和践行一起办咋样？！”
践行俩字一说出来，气氛有些凝固，大家脸上的喜悦淡了不少，很是不舍的去看顾萤。
是啊，这金凤凰注定翱翔于天际，终有一别。
顾萤一想到要离开村子也生出了几分不舍的情绪，她拉住唐英的手，眼神从这些老乡朴实真诚的脸上一一扫过去。
平时能言善辩的人，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开口，只有满腔的不舍。
“干啥干啥？哭鸡鸟嚎的干啥你们一个个的！”村长大着嗓门吼了一声，掩饰住自己低落的情绪，“他们都是去上大学，去奔前程！以后会越来越有出息。他们走再远，也不会忘了咱们秃山村，更不会忘了村里的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对！我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看大家的！”顾萤笑道。
“开庆功宴！”
“对！开庆功宴！”
庆功宴当然要开，但不是现在。
当务之急是先把河边种上个几排花花草草，让水土流失不那么严重！
顾萤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提议种树的方案是非常有效果的，效果大家也都看见了。
于是，在等待回城的日子里，顾萤就带领大家起早贪黑的种树。
半个月以后，河边已经不再是光秃秃一片，土里探出茵茵绿草，种下去的树木因为寒冬即将到来还没有抽芽，乡亲们在树干上裹上了厚厚的稻草，只等来年春天这片土地就会迎来新生！
落下第一片雪的时候，知青们的回城通知和录取通知书一起来了。
除了顾萤以外，何为民和杜鹃也都考上了大学，一个去往北方的军事学院学习如何研究武器，另一个去了南方的海边城市。
方萍考上了大专，以后出来就做老师，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扑在床上狠狠痛哭了半个小时，擦干眼泪后重新将录取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让顾萤感到意外的是——梅烨落榜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学习的料子，原书里能上大学完全是因为搭上了唐英，再加上他本人很会表现自己，各种钻营。
现在唐英连看都不带看他一眼的，心思又没放在学习上，考了个颇为难看的成绩。
不过看梅烨的表情并不是很担心，他仿佛又找到了另一个办法。
至于顾萤，h城地质大学烫着金边的录取通知书一早就送到了手里。
她抚摸着上面凹进去的字体，心里的满足感几乎溢出来。
回城通知一来，庆功宴就得随之开始了。
时间就选在他们回城的前一天晚上，地点在永远的打谷场，村里男女老少都来了。
有人拿出从娘家带来的红薯和玉米扔进了火堆，烤的噼里啪啦响，香味飘荡在上空，让人口水直流。
有人拿出过年待客的炒花生，见人就塞上一把，边塞还边招呼，“别客气，今天高兴，都吃！”
村民各自都有才艺，什么唱山歌啦，讲笑话啦，有个大娘居然惟妙惟肖的学出了之前文艺队在村里表演的小品。
庆功宴进行到一半，大家都开始起哄。
“平时总耷拉个脸，村长上去给咱表演个节目！”
“就是！英子她爹，你也给咱表演个节目啥的，刚才葛大妈演的小品就不错！”
村长让他们说的羞臊起来，脸皮绷紧，“我表演啥，让知青们表演！”
他想含混过去，村民们却不答应。
“不行，等你表演完了，他们再来也一样，快快快，给咱表演个节目。”
村长是让人半推上去的，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中年汉子这时候好像莫名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最后他清了清嗓子，表情在火光的映照下也柔和下来，“那我给大家背一首我最喜欢的诗。”
“村长啥时候还会背诗了？”
众人的打岔声渐渐停止。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一首领导人的《七律·长征》背完，全场掌声雷动。
下一个被推上去的就是顾萤。
她一上场，所有人的目光就移不开了。
穿着花棉袄，顾萤的身材也依旧纤细高挑，更让人动心的是那双永远水盈盈的眼眸里，不灭的火焰。
顾萤大大方方的说，“那我给大家唱首歌吧，就唱送别。”
激励人心的歌曲顾萤会不少，但是在这个临别之际，她却不想再唱，能表达出的，只有她对村
民最真诚的祝愿和不舍。
唱到最后好多人都跟着一起打着拍子，微微摇晃身体，顾萤却透过他们，看见有两个人走进了打谷场，正在跟村长交涉。
透过跳跃的火光，顾萤微微眯起眼睛。
她怎么觉得站在人群外面那人，这么像俞长胜老师呢？！
事实上，来的人的确是俞长胜。
“我是来替组织对顾萤同志提出表彰，给她发奖章的。”
于洪水中提前预警，让全村百姓免于丧命，这功劳村长没有半点掺水的报了上去。
上头核查过事实之后当即决定给顾萤颁发奖章，俞长胜就主动揽来了这活儿。
俞长胜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儿的人，除了这个，他还有一个目的。
“听说顾萤还是省状元，报考了我们h城地质大学，我就是学校的老师，顺路来看看这孩子。”
不说省状元的头衔，就冲她在洪水里有条不紊的指挥、救人，这份冷静和机敏就难能可贵。
共和国急需这样的战士，他必定要收为弟子，当接班人培养的！
村长精神一震！他打量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知识分子，意识到这人也许对顾萤的前程大有帮助，夸奖的话想都不想就从嘴里冒了出来，“那你来对了！顾萤确实是个好孩子，她可是主动申请下乡接受教育的，在我们村也从来没偷懒。学习更不用说，我就没见过比她还能吃苦的孩子，你一定得见见。”
说着，村长迫不及待的扯开嗓子大喊一声，“顾萤，别唱了！人家专门给你发奖状来了！”
顾萤笑吟吟的从旁边探过脑袋，“您找我？”
“可不，来见见你老师。”村长把顾萤拉了过来，大嗓门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光荣，“这就是咱们村的状元，顾萤！”
跟村长想象中的不一样，这位自称老师的老头在看见顾萤的那一瞬间脸色就变了，仔仔细细的看了顾萤一眼，然后表情变得十分冷淡。
他把奖章往顾萤手里一放，语气生硬的说了些“代表组织表扬你”之类的话，然后扭头就要走。
跟俞长胜一起来的年轻
小伙子很是摸不着头脑的拔腿就追，嘴里还说，“教授，您不是要跟状元好好聊聊吗？怎么这就走了？！”
聊个屁！居然是她！
一个考不好还想让父母走关系的人，会是那在洪水里救人的英雄吗！说不定村里人都被她给骗了！
俞长胜一边走还一边忿忿的想着。
此时的顾萤已经不是他心里那个拥有美好品质的状元，而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伪君子！
“这……这老师咋了？”村长咂咂嘴，一脸茫然。
顾萤无辜又委屈，拔腿就追，“老师！您听我解释一下，那天是个误会。”
老年人再快也比不过年轻人，没两步就被顾萤追了上来。
“那天真的是个误会，是朋友以为我没有考好……”顾萤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解释。
还没说完，俞长胜已经不耐烦的打断，“顾萤同志，考上状元确实了不起，但是我希望以后你把心思放到正道上，以后到了学校好好学习。”
这言下之意，就是摆明了看不上顾萤的人品呗。
顾萤急切想解释的心情突然就冷了下来，她撑着膝盖缓缓喘匀呼吸，冷眼看着俞长胜犯着倔脾气往外走。
这时候，唐英和村长也从后面追了上来。
唐英急得满头大汗，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顾萤被老师误会，笨嘴拙舌的解释，“都是我不好，是我随口胡说的，您想一想，她成绩这么好，能考上省状元，再怎么发挥失常也不用家里人找关系啊！”
村长在旁边急的跺脚，对着唐英骂骂咧咧，“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嘴上没个把门！”
俩人绞尽脑汁的想让俞长胜改变主意，至少别带着偏见走！
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学校里给顾萤穿小鞋呢！
犯倔的老头闷头往前走，村长父女俩在后面撵着追。
就在俞长胜打开车门准备跨上去的时候，顾萤冷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语气很客气，话里话外可是半点没给老头留面子。
“您就这么自负，认定自己不可能误解别人，还是不敢面对自己错了的事实？”
说到这里，顾萤理
了理稍显凌乱的辫子，声音淡淡道：“既然这样，我也不想做你的学生，村长、唐英，别追了。”
村长急得直跺脚，一个劲的拿眼神示意顾萤过来道歉。
自古以来尊师重道是德行必修课，尤其对知识分子有种天然的敬畏。
然而，就是这句话让俞长胜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他转过头来盯着顾萤，怒极反笑，“那就证明给我看看。”
不是没听出这是激将法，他就是想亲自戳破女娃娃的伪装！
在俞长胜心里，他觉得顾萤所能给出的证明不过是自己平时有多努力，再拉上几个被她拉拢的村民说说好话，仅此而已。
但五分钟之后，眼前的一幕让他大为震撼。
火把的光照亮河边一排又一排的树木和刚发芽的绿草。
顾萤平静的说，“最前面的一排树都是我一个人种的，我查过资料，防止水土流失最好的办法就是植树造林，如果我真的如你所说心思不正，为什么要干这些事。”
村民追上来七嘴八舌的说道：“可不是，这孩子实诚，当初我们都以为她犯傻了，都快高考还一个人天天来种树。”
“就是，要不是她种的这些树，俺家二娃子前两天就掉进河里冲走了，哪还有命站在这。”穿红棉袄的男孩被推了出来，睁着圆咕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俞长胜。
如果说一两个村民被拉拢还算合理，整个村子大半的村民都出来帮着说话，再说拉拢就太欺负人了。
俞长胜脸色逐渐缓和，甚至有些下不来台。
他走上前去打量这片防护林，间隔非常合理，密度也正好，说明确实是用心做过功课。
心里已经认下了这个孩子，回转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傲气的老头就是不好意思说。
顾萤清了清嗓子，又开口道：“可惜了，这片盐碱地种不了其他树，不然还能给村里创收。”
人不喜欢别人指出自己的问题，却会下意识的反驳对方话里的错误。
果然，俞长胜立刻说，“谁说的，这种地最适合种垂柳，枣树也可以。”
“哦……”
顾萤拉长话音，“听见了吗村长，种垂柳和枣树。”
俞长胜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小丫头套路了，本想生气，却绷不住的笑了出来。
他很快收敛笑容，冷哼一声，“人品好是一方面，还得看你真正的水平。”
顾萤在他这的第一关，算是过了。
……
告别送出十里地的秃山村村民，告别家里不舍的父母，顾萤一个人背着包袱来到了h城地质大学门口。
这里到处都是满脸茫然的脸。
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这些后来成为国之脊梁的骄子们此时都是统一的懵逼。
校园偌大，他们找不到路！
老师忙得很，没空一个个的来指路，更别提什么学长学姐了，一切都要靠自己找。
此时顾萤的包袱里鼓鼓囊囊。
先是村民们塞得满满的土特产，即使留了好大一部分在家里，带出来的还是很多。
还有的就是她妈一腔母爱无处释放，于是临走前做了好多咸菜，鸭蛋，并两身新衣裳。
最下面的才是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顾萤把包袱放在地上，细细的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表情哭笑不得。
即使在乡下劳作了几个月，背着这些东西还是有些吃力。
更吃力的是，她要背着包袱找到自己的宿舍楼。
就在顾萤准备找个人问问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站在校门口那熟悉的人影。
当初气哼哼说她人品不好的老头正站在校门口翘首以盼，时不时的还搓搓手，走来走去，走近一听就能听见他嘴里叨咕的话。
“这孩子咋还没来？不会是那天话说重把人吓跑了吧？！应该不会。”他皱着眉，一脸凝重的摇头，“一定是路上耽误了，我再等等。”
“老师，你找我？！”顾萤的声音猛地从背后响起。
“谁找你了！没个正形！”俞长胜瞬间换上严师面孔，板着脸道：“怎么这么晚才来？赶紧跟我去找宿舍。”
顾萤假装没看出他是专门在校门口等着自己，笑吟吟的跟在后头。
送到女宿舍门口俞长胜
就停了下来，临走之前还不忘吩咐，“别以为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明天有摸底考试，尽快收拾好去领书，最好先预习。”
顾萤擦了擦满头的汗，连连点头。
老头又不乐意了，他怎么能让自己的接班人身体这么虚？
“你这身体素质也不行，找时间要好好锻炼，东西不够吃就来找我，缺啥不能把营养缺了。”
他可是吃够了营养不良的苦处，在乡下牛棚里饥一顿饱一顿，让他的腿现在还留下病根儿，走路一跛一跛的。
说完，背着□□撵似的走了。
顾萤走进宿舍楼，就听见别的宿舍里欢声笑语，大家友好的互相介绍，也不禁期待起自己的舍友是什么性格。
结果一开门，除了一床被褥啥也没有。
她的宿舍只有一个人？！
顾萤有些傻眼。
她报考的专业全名叫——石油与天然气工程，主要涉及勘探，开采、油气分离等领域。
这个专业时常需要去野外勘探，顾萤想过女生会比较少，但也没想到除了她！居然一个女生都没有！
顾萤：……寂寞如雪！
更要命的是，宿舍长时间没打扫，很多尘螨和灰尘，光是进来短短几分钟，顾萤就感觉浑身发痒。
撩开衣服一看，四肢已经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子，痒的恨不得让人挠去一层皮。
放下包袱，顾萤当机立断的找到了宿管阿姨。
“你想换宿舍？”阿姨抬起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顾萤两眼。
顾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从她犀利苛刻的眼神里品出了不太好相处的信号。
果然，阿姨冷笑了一声，“没看见我现在多忙吗？还大学生，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再说你们是来学习又不是来享福的，啥情况不能忍一忍，今天你要换宿舍，明天她要换宿舍，干脆就别管理了，大家自己选宿舍好不好？”
她继续冷嘲热讽，“小妮刚来还没干出名堂就学会挑三拣四了，别说是你，今天就是哪个状元来了都换不成！开玩笑，名单都定好的，是让你胡来的？”
顾
萤咽下嘴里的话，平静的看了宿管一眼，扭头就走。
不是不气愤，只是她知道自己现在就是说出花儿来也没用。
还不如先回去收拾。
打扫，拖地，开窗通风，再把床褥铺上，一通忙活下来已经到了中午饭点。
顾萤去食堂草草的吃了午饭，又赶忙去领书。
然后她就坐在宿舍里一直复习到天黑，被子一盖，进入了梦想。
换个环境睡觉的滋味着实不好受，顾萤一晚上跟烙饼似的翻了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
第二天一到教室，还没来得及跟同学们互相认个姓名，就看见俞长胜板着脸走了进来，一大叠卷子往讲台上一拍。
“摸底考试，把你们的书本都收起来。”
摸底考试归根结底就是为了摸清学生们的水平，题目大多是高中的内容，还有几样涉及大学的知识。
大部分人还在埋头苦想，但是这对顾萤来说不过是把自己之前学过的知识再翻出来咀嚼一遍。
她以极快的速度答完试卷，反复检查确认没问题之后就开始发呆，时不时的挠挠腮，挠挠胳膊，像只小猴子成了精。
心性不坚定！
站在讲台上监考的俞长胜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试图用自己为人师表的犀利目光让顾萤认真对待这场考试。
顾萤察觉这道灼热的视线，一脸茫然跟老师对视。
她眨了眨眼。
顾萤：？
俞长胜重重的吭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顾萤还是眨眼，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几分迷惑。
老师干啥呢这是？嗓子不舒服？
最后俞长胜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出声提醒，“有些同学不要以为自己是第一名考进来的就能放松警惕，再好好看看试卷！”
他这话就差指名道姓的提醒顾萤了。
班里男同学早就知道班里的第一名是个大美女，闻言里头抬起头看向顾萤。
于是顾萤后知后觉的笑了，“老师，我已经检查完了。”
俞长胜一怔，脸上露出了几分狐疑。
虽然是摸底考试，但难度不比高考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