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八十八
酒吧内, 女孩儿正在收拾器皿，见到门外走来的男人，欣喜开口，“阿沛哥你来了。”
“今天忙吗？”
“人不是很多, 我能忙过来。阿沛哥我给你调酒, 还是老样子？”女孩儿的声音干净清脆, 说话时总感觉像冰块与玻璃杯碰撞，叮叮当当, 很动听。
男人点点头。
“好嘞，给我五分钟。”
女孩儿进了酒吧调酒, 阿沛坐着吧凳, 目光望向女孩儿的脸, 女孩儿被那道目光灼得一脸羞赧，“阿沛哥, 你今天忙吗？”
“不忙。”他说。他依旧望着那个方向, 只是目光没有焦急, 好像穿过某个灵魂, 落在某一处, 像是心的支点, 归宿。
这间酒吧曾经属于来叔, 来叔自从被威猜打伤后身体越来越差, 酒吧也就没再开下去，后来他提出要继续经营, 来叔就把酒吧给了他。
酒吧对他有很深的意义，独特的感情，有家一样的温暖，这里曾是他和她的家。
女孩儿调好酒, 抬头撞上男人目光，害羞的把酒杯递过去，“给。”
阿沛垂下眼眸，盯着杯中酒久久不能回神，女孩儿不明所以，以为自己做错了，“阿沛哥，不对吗？”
阿沛没有端起酒杯，“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女孩儿心中荡起一圈圈浪花，澎湃激荡，少女情怀谁看不出，何况这个男人一直保护着她，教她调酒，让她在这里安稳生活。
他是砂姐的得力干将，武装军内举足轻重的人，她在酒吧没人敢来闹事，他的手下随时保护这里。她知道他很多生活中的小嗜好，比如，他喜欢看星空，喜欢翡冷翠，喜欢棒棒糖，女孩子漾起笑脸，阿沛哥这么大的人还喜欢棒棒糖，不过还是蛮可爱的。
但女孩儿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目光看似向她照耀，却又那么疏离，她不懂，其实她想搞懂，却又不敢去问。
阿沛矗立在余晖中，眺望遥远的方向，层峦叠嶂的高山密林，他什么也看不透，只是那个方向，“有光”。
纷朵，你那里一定充满阳光。
三年前
阿沛带人与另一武装势力发生械斗，双方都有损伤，他托着受伤的手臂回来，这时，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而这个号码的归属地，不是他所在的国家。
他接起电话，那边的人没有开口，他也没有开口，就在这静谧的短暂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手在抖，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落下来……
过了许久，熟悉的，似穿过灵魂的声音传来，轻轻的，空寂的两个字，“阿沛。”
他关上门，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他还是不敢开口，生怕自己听错，他不敢置信，许久，他才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纷朵。”
“是我。”女孩儿说。
是她，是她，纷朵，久违的声音，像是从记忆召唤出来，阿沛整个人都在抖，两年，两年了，他以为，她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生命里，即使刚刚经历枪击现场，却不如此时的心境，绝地重生。
男人头抵着门板，眼眶模糊一片，“纷朵。”
“阿沛，还好吗。”
“我以为，你不会打电话给我，我以为，”男人这两年的经历让他变得不再是以前的阿沛，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又回到了从前，那段最为快乐，干净，毫无血腥，有她的时光，“我以为，你忘了我。”
“不会。”阿沛是她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笔，她这辈子也不会忘了他。听到他声音里的哽咽，时雨喉咙一紧，眼眶突然就红了。
“纷朵，你好不好。”他的轻声沙哑一片。
“好，你呢。”
“好，我很好。”他在说很好的时候，手臂还在淌血，滴落在复古花纹的地毯纤维里。
又是一阵静默，时雨说，“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你也是，别干危险的事。”
“你也是，阿沛，离开那吧，过正常的生活。”
“我离开了，没在金三角。”他骗她说。
“我看到你了，阿沛。”那次任务，她看到了他，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阿沛，他有一众手下，与人谈笑风生，她只是远远的看着他，没有上前。其实她想上前的，却只能驻足远望。她感觉那不是阿沛了，但又确定，他还是那个阿沛，他不会变。
“你又来？你不要再来，你不能再来。”阿沛的声音低且急，这里对她是刀山火海，被人发现便万丈深渊，九死一生。
“因为有些事，总有人要去做，阿沛，不要……”她想说，你不要贩毒，可她又有何立场，他生在金三角，长在金三角，身边围绕着武装势力，毒品泛滥，在那种环境下，他如何独善其身。
他是毒贩，她的警察，但他们曾经是彼此的温暖，此刻，却是法律和道德上的绝对对立，“纷朵，你会抓我吗？”
时雨的呼吸停滞，过了许久，“别出现在我国境内，否则，我会亲手去抓你。”这是她不想看到的，“阿沛，好好活着。”
……
一年前，时雨突然收到一则信息，是阿沛发来的，信息内容不是汉字，但她看得懂，她为之一震，立即通知渔夫联络云南缉毒厅，一批毒品要进入我国，且数量惊人。
这是阿沛第一次把得知的消息告诉她，可能，他也不希望有毒品流入她所在的地方，他想让她好好生活。
半年后，阿沛成为了时雨在金三角的第一个线人，他不要报酬，不要感谢，什么也不要，只要她好好的，不要再出现在这片罪恶之地。
纷朵从未开口要求他不许贩毒，他们仅有的几次通话，她只是让他离开这里，只要他好好活着。他知道的，她理解他，懂他。他不想满手沾血，不想与毒为伍，却踏进罪恶深渊，无路可退。
曾经的纯粹生活不复存在，有人问他，你是好人吗？他说自己不是好人，只是想做一个好人，因为曾经有个女孩子她的家人都被毒枭害死，其实，他也是，他的哥哥死于毒品，母亲被毒贩武装当街杀害，他为了救一个女孩子被迫成为坏人，那样他就权力在这吃人的魔窟里行走，拥有权力拥有金钱。
其实他不想的，他不想成为罪恶，却沾染了罪恶。
而这一次，阿沛在得知某一批交易已向云南出发时，不得不紧急联系纷朵，也是这通电话，阿沛暴露了。
阿沛被围追堵截，最终，他倒下了。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他向往干净平和的生活，却倒在了恶臭，腐烂的河水里。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他听到了呯呯的心跳声，强劲的，又虚弱的，清晰的，又飘渺的，呯呯呯……
他闻到了像金属一样涩涩的像铁锈的气味，是冰。他想远离毒品，可最后，他却倒在了腐烂的被毒品浇灌的沟渠里，致死，都沾着罪恶。
他吃力地把头握向星空，那是纷朵最喜欢的，她喜欢看星空，他也喜欢陪她看星空。
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通过那个叫“陈正”的男人才得知她童年遭遇，毒品，罪恶的源头，那时他才恍然，可为时已晚。
阿沛感觉自己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喘息的声音呼呼作响，星空迷糊成一片，好像有一个女孩儿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她在说，阿沛，好好活着，阿沛，好好活着……
突然想起他们一起在小院里练枪，她说她打的不准，他还在炫耀我很厉害，我可以保护你。
阿沛笑了，纷朵，我不能守护你了，以后，你在看星空的时候，有一颗一定是我，不一定是最亮的，却会永远为你闪耀。
突然间，阿沛有些遗憾，纷朵，你叫什么名字。
纷朵，音译，雨？你是雨吗？
是吗？可惜已经来不及，他没机会问她了。
阿沛感觉自己已无法支撑睁着的双目，在闭上眼睛前，他看到火，那是纷朵向他奔来。熊熊火光，出现的圣洁灵魂，洗涤了他染沾的罪恶。
她像是炽热的火焰，而他，却不配做一只扑向她的飞蛾。
下辈子，下辈子希望他不要满身污秽，他想拥有一颗干净的灵魂，即使不能陪她到永远，也要陪她一段路途。
他没有信仰，她却成为他的信仰。
他就是一株开在幽暗深渊带着血腥的罪恶罂粟，是她让苟活的他长出一双洁白翅膀，努力，勇敢地飞向光明，他极力的想要触碰，却怯懦的缩回只能藏在黑暗中的手，有人说，她是万丈深渊，不，她是他梦寐以求的光，万劫不复，亦向往之……
纷朵，好好活着……
至此，天上多了一颗星，在她每一次抬头望向的星空，烁烁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