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蛀虫
正迷迷糊糊做着梦的时候,唐文远被急促的脚步声和喊骂声吵醒了。这房子的隔音实在不好,别人从外面经过,里面都能听到声。唐文远半起身,透过窗,看着外面有手电筒光晃来晃去的。
还有人骂着,快点。唐文远听着这声,挺熟的,是赵军。他这会儿脑子不大清醒,迷糊的想着,这是出什么事了。可是实在困得很,根本没精神想事。
唐文远又躺下了,人还往宋智明那边靠了靠,都要挨上了。
他经常早起,已经有生物钟了。太阳刚探头,他就醒了。宋智明还没醒,唐文远睡床里边,他不敢动,怕把宋智明吵醒了。
他本来打算,今天早上去割猪草的。家里养了一只大母猪,唐文远精心伺候着,肥的很,顿顿都吃得多。
如果没喂饱,它能直接从猪圈里面跑出来,找吃的。唐文远想着,找个时间要把猪圈弄高一点,老是跑出来也不是个事儿。
还有家里的屋顶,确实也该修修了。唐文远每天早上都这样,把最近该干的事都想好,按照顺序,一个个完成了。
生活总是要有一点规划的,哪怕待在家里种田也是。唐文远想完最近该干的事,宋智明还没醒。唐文远跟做贼似的,盯了宋智明一会。
又开始想宋智明的事了,想的挺多,乱七八糟,他没怎么有头绪。干脆就从宋智明家里的关系开始想起。
宋智明的父母,唐文远不知道名字,他们去世的那年,他才一岁多。宋智明的叔叔,叫宋运峰,唐文远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比较沉默寡言的人。
宋大强性子随宋远峰。
宋远峰的老婆就比较出名了,嘴巴碎的很,吵起架来,能从村头吵到村尾。村里人都叫她兰姥,名字应该带个兰字。宋远峰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宋大强,小儿子宋辉,都结婚生子了。
还有个女儿,听说是腰折了。不过听他爸说,是宋运峰他妈扔了,因为是个女娃。
唐文远是听宋智明说,才知道他有个妹妹的。以前在村里没见过,也没听别人说过。总得下来,宋智明就跟宋大强亲些。
但是唐文远又感觉,这亲些,不过就是普通亲戚朋友之间的亲。无论是宋大强还是他姐,对宋智明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之前每次他姐说起宋智明的时候,都颇为拘束自己的言行,好像是不敢多说什么。
按理来说,宋智明之前挣了不少钱,他叔婶一家,跟着他,也算是过的挺不错的。一家子有这么一个顶梁柱,就算不捧着,也不至于淡薄关系到这种地步。
是出什么事了?这事还和宋辉有关?
还有宋智明那个厂子,唐文远只知道是合伙开的。赵闻,对就是和赵闻他爸,一起合伙开的。好像还牵扯着一点政策关系,跟村上那些干部也有些关系。厂子倒了,好像对谁都没有利。
这其中的各种渊缘,唐文远实在不好瞎猜。
他想着,觉得有些头疼。他想起来那本他看了几遍的侦探小说,主角总是能通过那些细枝末节的事,还原一场犯罪事故。但是在村里,你说说,我传传,一个事就有五六个版本。
多数都是,三分真,七分假。如果想去细究,又会发现,这里面的人情世故,比故事本身,还多,还乱,还复杂。
层层关系网下,真相往往是简单又十分操蛋的。
唐文远目光停留在宋智明身上,两人离着很近,可是他们之间隔着血肉。
“你要盯出花来了?”宋智明不客气的说。
甭管谁,一大早醒来,就被直勾勾的盯着,多少都有一些瘆的慌。宋智明起身,唐文远还是看着他。
“我怕吵醒你。”唐文远脑子里面想了一堆事,语气有些深沉。
“所以看着我,把我吓醒。”宋智明嘴里一股味,没刷牙。
“没。”唐文远愣愣的说。
宋智明懒得纠结这事,踢了唐文远一脚,“还疼吗?”
“不疼了,没事。”唐文远蹬了蹬昨天被咬的那只脚,好的很,现在出去溜两圈都没事。
“算你命大。”
宋智明彻底松了口气,是真没事了。跟唐文远相处了这么久,虽然这小子有时候挺蹬鼻子上眼的,但是宋智明不得不承认,他不讨厌这种蹬鼻子上眼。
甚至出于男人本性的,莫名的感觉有些刺激。这事说来,也挺正常的。一个长得不错,而对你胃口的人,主动的追着你,讨好你。这是十分满足一个人的自尊心的,哪怕不是那么喜欢,也会有几分好感。
初次是对唐文远印象不好,可是后来知道的事,和渐渐的相处,这点不好的印象,就飞速变为了好感。又因为那点子误会,和怜惜之情,宋智明只能说,唐文远勾搭的很成功。
人大多都是这样,喜欢这种由负到正的反差。觉得刺激,觉得新鲜,比那种开始就有好感的,更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回去,我做点东西吃。”唐文远伸了个懒腰。
“嗯。”
回去之前,唐文远把自己抓的那条乌凤放了。有些巧合,真是非常奇妙玄幻的。唐文远虽然不信这些,但是他这次被蛇咬没事,确实是大幸。
把蛇放了,也是应该的。
他们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唐庆国坐在外面,喂鸡食。瞧见他们两回来,把喂食盆一扔,撑着拐杖就站了起来。
唐文远已经把脚上的东西清干净了,宋智明划的那一刀,遮盖了蛇咬的痕迹。唐文远想着,根生应该不会说什么。
理由已经备好了,不怕他爸多问什么。
“怎么现在才回来?”唐庆国语气里面满是担忧。
“忙了大半夜,没抓着蛇,就提前下来了。在智明哥哪睡了,可能是太累了,睡得有些久。”唐文远装作一副没抓到蛇,失望的样子。
听完这番话,唐庆国习惯性想唠叨几句,可是又想到了什么,转而问唐文远,“脚怎么了?”
“镰刀撇地上,我没瞧见,不小心割了一下。”唐文远语气哀怨,没抓着蛇,还挨了这一下。
“没长个眼睛。”唐庆国骂着,他又坐了下来。
“我先去做饭。”唐文远向宋智明眨眼睛。
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宋智明没理,刷牙去了。
简单的弄了个早饭,唐文远就去割猪草了。猪草有挺多种的,路边随处可见。有一块废田,张根生家的牛之前老放这,牛粪多,地肥。
那猪草长得都有半人高,唐文远挑嫩的割,一手抓着猪草,一手挥着镰刀,干净利落,很快就割满一筐了。拿袖子抹了一把汗,他听见有人叫自己。抬头,是张根生。
在赶羊,唐文远瞥了一眼,少了一只,看来是没找回来。
张根生叼着半截烟,问“没事吧?”
“没事。”唐文远知道张根生不怎么抽烟的,现在神色疲倦,似被什么事困扰。
“你晓得昨天夜里,赵军也被蛇咬了吗?”张根生把半截烟扔地上,用脚把火碾灭了。
唐文远想起自己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动静,“我听见声了。”
“你睡他那?”
“嗯。”
“你们关系还真不错,你猜赵军是在哪被咬的?”张根生蹲坐在田边上,他养的黑山羊跑田里吃草去了。
“哪?”
“徐建民坟的旁边,我昨天刚把鲁大夫送到家,刚出门,就遇上徐铁军来找鲁大夫。挺急的,我就顺口问了一句,他说赵军被蛇咬了。”
徐铁军是徐建民的弟弟,兄弟俩不怎么亲。
“我又问是在哪被咬的,他就跳了个我哥。然后就没说了,我当时心里也有猜测。就今早,这事传开了。就是坟边的小路上,被咬的。昨天晚上就送镇上去了,是毒蛇。”
“难怪”唐文远轻声说着,难怪今天早上回来,他爸那么担心,应该也是听说这个事了。
“文远,你说这是报应吗?”张根生望着吃草的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什么?”唐文远见张根生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就是报应。”
张根生加重了“报应”两字。
“根生。”
唐文远把东西放了,坐在了张根生的旁边。
“我回去一夜没睡。”张根生颇为痛苦的说。
“怎么了?”唐文远听这话,愣了。
张根生顿了顿,看着唐文远,唐文远被他这样看着,有些发毛。
“其实我也在看厂子……和徐建民一起的。”张根生费力的说。
唐文远想起来了,徐建民是张根生的表叔,小时候是被送到徐铁军家的。这些年,张根生都会去给徐建民扫坟。
“所以,厂里起火的那天,你也在。”唐文远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我在,当时喝多了,晕晕乎乎的跑了出去。要是我没醉,把他叫了出来,他可能就不会死。”张根生想了一夜,实在憋不住了。
“这是你走运。”唐文远轻声安慰的说道。
“文远,我说这是报应。”张根生认真的说。
“赵军当时也在,是他邀的酒。那天我喝了不少,迷糊着就走了。我当时想过,可能是他们俩有什么话要说,所以才把我支走的。后来,后来第二天就出了这种事。”
张根生那个时候年纪小,遇上这种事,人都是懵的。又喝酒了,记得不大清,怕自己说错话。
等结果查出来了,他还是惴惴不安,觉得愧疚。
现在赵军又出了事,张根生就觉得是报应来了。
“火是你走后起的,酒是赵军邀你喝的。如果这是一场意外,你不就是走运,走了。如果这不是意外。”唐文远说到这顿住了,如果这不是意外。
“文远,这话不能乱说。”张根生认真的说道。
“警察问赵军话了吗?”唐文远轻声问。
“问了,他好像说,他喝完酒就回去了。”赵根生努力回想着,太久以前的事了。
“你们在厂子里,都是干些什么活?”
“你……不会以为宋智明那个厂子倒了,跟他们有关?”张根生狐疑的看着唐文远。
他跟唐文远从小玩到大,对唐文远的性格可以说是很了解的,平时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八卦。
而且和宋智明的关系,张根生想到昨晚回来,瞧见唐文远看宋智明的表情。他当时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昨天宋智明不说他们拿了什么东西,我就是突然好奇。”唐文远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
“我去的时候,就是看看仓库,搬些东西。”徐建民做的事比他多,他也不清楚。
“哦,过几天,我家要修屋顶,来帮忙,请吃饭。”
“……好。”
唐文远背着猪草回家,一路上就想着这事。一个好好的服装厂,管理应该来说,是挺严格的,怎么就倒闭了?
刚到家门口,唐文远他的筐底就坏了,猪草一下子全掉在地上。唐文远一看,原来是筐底被蛀虫吃坏了。看着好好的,其实里面已经被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