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归燕
宋智明看着唐文远灰溜溜离开的背影，很不文雅的骂了一句脏话。唐文远这种蹬鼻子上眼的，他实在是没怎么对付过。
要是知情识趣点，就知道保存距离，可唐文远这小子，这态度，自己告诉他喜欢男人，这小子，就更追着他不放了。
真就是头疼，他不说，唐文远是不是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糟心事这会也想不明白，宋智明只能去办自己的事了。
宋智明有一件事未办，他要给他妹宋陌寄一封信。之前他醉酒跟唐文远说宋陌还是国外读书，其实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现在宋陌已经回国了，在北方的大城市工作。兄妹俩，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联系确实不方便。
上一次见面，还是年前的时候。镇上虽然拉了电话线，但是宋智明还是习惯写信。有时候感觉打电话，反而没什么可以说的。
一笔一字落下，宋智明向来不是个话多的人，可是给宋陌写信，还是写了两张纸。
一些近况，一些问候。宋智明像很多的兄长父辈一样，其实不知道该和宋陌交流。
写着写着，看见外面屋檐上小憩的燕子，想到宋陌曾经夸过燕子很漂亮。他细心的挑了挑，选了一个有燕子的邮票。
燕子嬉戏，宋智明停笔。
想点烟，才发现，唐文远说样样都买全了，唯独却没买烟，心中不禁暗笑，小青年这点小心机。
可是又莫名的想到，小时候，他妈也是劝他爸不要抽烟喝酒的，还把烟酒藏起来，不让他爸找到。
想到唐文远这些日子，没少明里暗里的劝他不要多抽烟，倒也真是为了他好，如同母亲对父亲那般。
火气，顺着风，渐渐的在消散。
唐文远这人，是火气过了后，让人讨厌不起来。
寄信，还要等会，宋智明就坐在屋檐下，看着那窝燕子，燕子是一种可爱的生物，穿着黑白西服的绅士。燕子回巢，给家中的小鸟喂食。看着看着，思绪突然飘远了。
可能由唐文远想到了母亲，宋智明翻起了往事。
那还是他小的时候，母亲刚生的妹妹宋陌，身子比较弱，需要人照看，父亲这年就没有出去打工。
留下来，照顾一家老小。
父亲孵了一窝小鸡，不过他没有母亲细心。小鸡崽子有的被母鸡压死了，有的被蚊子咬死了，才过了半个月，就剩两三只。
还都是病殃殃的，感觉活不长的样子。其中有一只格外的可怜，眼皮被蚊子咬肿了，它都睁不开眼睛。小家伙可怜，母鸡也不是个细心的妈妈。带着小家伙去菜园子溜了一圈，就把小家伙弄丢了。
宋智明就主动去菜园里找，在草丛里面找到了小家伙。看着小家伙走路都不稳，他是小心的给捧着回去的。
可能是他的动作太明目张胆了，又可能是小鸡崽子长得太像小鸟崽子了。
所以，莫名其妙，他被一只大黑鸟记住了。
菜园子旁边有棵树，树上是大黑鸟的巢，里面就是和小鸡崽子长得差不多的小鸟崽子。
估计是那一天，大黑鸟在家，看见宋智明捧着小鸡崽子，就以为是他偷了它的崽，所以记恨上了。
后来的几天，宋智明就惨遭大黑鸟的毒手。大黑鸟一看见他，就飞扑过来，喷粪，啄人。
要打打不到，十分可恨。宋智明那时候还小，经历几天的折磨，活活给气哭了。
他妈知道这件事，当下也不顾身子弱了，要给儿子报仇。提着棍子，就去把大黑鸟的巢给捅了。
巢掉池塘里，小鸟崽子还不会飞，都淹死了。
大黑鸟没了家，就离开了。宋智明看着死了的小鸟崽子，有些内疚。
再后来，小鸡崽子也死了，母亲没吃上父亲养的鸡。
这是一件关于童年的往事，现在说起来，感觉有些好笑。但是仔细回想，这又是那些已经逝去了的东西。
童年、父母、老屋、如同梦中幻影，模糊着，不断消逝着，徒留着遗憾与惋惜。记忆已经模糊了，宋智明脑海中都想不起母亲那个时候的样子。
再回到老屋的时候，记忆是翻涌着的，但是又是模糊的，和现在格格不入的。
确实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母亲和父亲，留在了那已经逝去的记忆里。
回忆往后翻，又有一些清晰且痛苦的保留着。虽然已经过去，可是每每想起，还是觉得刺痛。
在宋智明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带着一家人去了城里。找了矿上的工作，母亲那个时候，也去工地上帮忙。
他陪着妹妹，在附近的玩。妹妹看见巢里的小燕子掉下来了，就叫他把小燕子送回去。可是那地方又太高，宋智明放不到。
他只能跟妹妹说，要妹妹等等，他去借梯子。他还叫妹妹不要乱跑，也不要跟别人走，就在这等他，他马上就回来。
那时候，人贩子到处都是。抓小孩的，抓妇女的，都十分猖狂。
宋智明回来的时候，妹妹就不见了。他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他当时都急哭了。不过幸好没出事，带走妹妹的那个人，被父亲的工友撞见了。
妹妹被带了回来，那个人贩子被打个半死，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送警察局。
好像是私了了，他也不记不清了。
父亲要打他，宋智明知道是自己错了，所以没有反抗。可是父亲最终没打下他，只是花了一晚上，跟他说了很多事情。
说以后他大了，就要承担好责任，要好好照顾妹妹，有好多好多事。他不是小孩子了，要懂事。
那时候，他还想，这些事还离他很远，用不着这么担心。
可是，世事无常。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常找苦命人。贫苦的日子里，至少还是家人可以依靠，可是……
只能骂天无情，连这点也要夺走。
父亲为了多挣点钱，当时他要读书，就跟着一个工友去了一个黑矿场，就是当时帮忙找回妹妹的那个工友。
黑矿场，很多设施老化，很不安全。某一天，父亲和那个工友一起下矿，一处塌了，父亲死在了里面。被砸死了，都看不出人形来的那种。
出了人命，矿产老板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就决定私了。带着父亲来的那个工友，好像习惯了这种事，和另一个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赔了不少钱。
母亲这个时候还没垮，她知道，丈夫死了，还有两个孩子，她说什么也不能垮。
那一笔赔偿的钱，她必须拿回。
宋智明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抹了一天眼泪，就出去找人要把钱要回来。
有些人，涉及到钱这个字，那就是带血的。黑心钱赚着，他们也不心慌。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花的舒服，厉鬼也不怕。
宋智明看着母亲回来以后哭的越来越厉害，他问怎么，却什么也不说。
其实他是知道一些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还只是个孩子。
第二天又继续出去找，还被打伤了。她是一个女人，没读过一天书的女人，面对这些，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局向来是把人套的死死，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出路。
母亲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哭的撕心裂肺。每天都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智明也小，也不知道怎么办。母亲又说，要回去找父亲的兄弟，找家里人，就一定有办法。
带着他和妹妹，就要回家。可是回家的前一天，母亲就不见了。
宋智明不知道母亲去哪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就那么走了。有好事的人说，母亲是不要他们了。
他不相信，他带着妹妹又回了工地。找那个老板，老板不见他，他就去堵。
被打了也不怕，他要找人。
老板无奈，说没有见过母亲。宋智明那个时候，大概是某种亲情的联系，他隐约能感觉到母亲是出事了。
他能做什么，他不能做什么，他现在必须回家，找人。他求老板，给一点路费他，他只要回家就行。
老板大概是心软了，给了一点路费，帮忙买了车票。
那好像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那么压抑。没有时间哭，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要活着，要回去。
要带着妹妹回去，一路上都不好过。换成现在的宋智明，可能都会崩溃。
可是那个时候的他，就真的像一个大人一样，撑了下去。
偷也好，抢也好，只要活着。
半个月后，他带着妹妹回到了清河村。到了家，他才把所有情绪爆发出来。
父亲死了，母亲不知所踪，他才只有十二岁，还有一个妹妹。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哭了一夜，然后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叔叔。
叔叔找了一大堆人，还报了警，就去找母亲。
闹了将近半年，真相才浮出水面了。母亲那天去找父亲那两个工友要钱，起了矛盾，他们说是失手把人杀了。
血淋淋的，死的很吓人。
那两个工友害怕女鬼，就把母亲的尸体丢水里去了。又怕自己以前的事情暴露，连夜跑回了老家。最后，还是被抓了。
他们俩，以前就是专门做这个的。骗去人去黑矿场，做一段时间的事，就利用假的矿产事故，把人杀了，骗老板的钱。
他们说其实在宋智明父亲这，是不打算做的，毕竟他父亲拖家带口的，干起来麻烦。可是他父亲就是真的出了意外，他们又起了心思。
一个人家里娃娃又要读书，所以就干了。
这人啊，你永远不知道，人坏起来，能坏到什么地步。
偏偏最无奈的是，他们一个是家里只有一个老母的地痞流氓，人血馒头得来的钱，吃喝嫖赌，一分不剩的全花在这上面。没给家中母亲留，也没给自己留。
另一个，则是一家老小，都靠他养着。钱全都花在家里，给了家里人。在家里，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但是偏偏宋智明的母亲，就是他杀的，他丢的。
他知道，他不能被抓到，他知道他不能被发现。那个地痞流氓还说，在杀了宋智明母亲后，这个人还冷静的想去找宋智明和他妹妹。
要斩草除根！
这个人，明明之前，还把妹妹从人贩子手里救了出来，还把人贩子打了个半死，说最恨偷孩子的人了……
赔偿金最后还是拿到了，给在宋智明叔叔手里。
宋智明和妹妹就跟着叔叔一家过日子。
……
寄完信，宋智明买了包烟，在唐文远回来之前，抽了小半包。
说烟解愁，其实就是尼古丁麻痹了大脑，吸完，该愁的还是愁，屁用都没有。
虽然唐文远回来的时候，没看到烟蒂，但是闻到男人身上那浓浓的烟味，也晓得他是抽了不少。
“哥。”唐文远叹气。
“怎么了？”宋智明明知故问。
“唉，今天就随你吧。”唐文远看着男人眼中化不开的忧伤，安慰着说。
没有察觉到自己是误会了，还暗自想着，宋智明和赵闻那段感情对他是真的伤的深，要怎么安慰才好？赵闻都结婚了，宋智明还念念不忘，这真是……唐文远去写礼的时候，悄悄打听过了，赵闻的小名，就叫三崽，宋智明之前嘴里的白眼狼。
“唐文远。”宋智明看着面前的小青年，情绪居然有那么一瞬间崩不住，他想到了母亲。
“我在，我们回家吧。”唐文远轻声说着。
宋智明当着唐文远的面，点了一根烟，重重的吸了一口，“回家。”
他也不知道哪是家，但他想有个家，哪怕是暂时的也好。漂泊的旅人，哪怕有再强的保护壳，也需要驻足休息。
唐文远见男人这副模样，心里那些不知名小酸楚，全都让他扔没了，只剩下心疼。想抱抱男人，告诉他没事。
“我们回家。”唐文远把自己买的糖放宋智明手上，放完还特别温柔的说：“嘴里的味太重，等会吃个糖，散散味。”
看着手心的糖，“唐文远，你想清楚了？”宋智明突然问道，说这话时，他没看唐文远，只是看着手心的糖。
他的手心太烫了，糖微微化了，黏人的很。
“没……没。”唐文远一下子结巴了，他其实有答案，只是觉得那个答案太仓促了，不想这会就告诉宋智明。
可是看着宋智明这样，他忍不住的想。
不会吧，不过是宋智明今天遇上了赵闻，看着他已经另寻新欢，所以伤心过度。自己这会又安慰，所以就一时冲动，就要……
这，多仓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