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哈蟆
“要去看看吗？”可能是月光太亮，宋智明觉得面前的小青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的时候，都冒着光，跟天上的星星似的。
晚上蚊子多，嗡嗡的在耳边吵个不停，宋智明随手拍死一只蚊子，“明天再去……”
宋智明顿了一下，想到了些什么，又开口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分家的？”
宋智明这些年很少回来，对家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挠了挠被咬的地方，怪痒的。
这种蚊子在野外野惯了，个头小，速度快，还练就一身悄无声息的本事。被扎上一口，格外的痒。
“三年前，宋辉结婚要新房，我姐他们就搬到这来了。”唐文远以为宋智明知道的，看来刚刚聊的不是这事。
说道这事，唐文远多少有些愤慨。
死的是蚊子，流的是他的血，被咬的地方很快就红了。蚊子尸体还沾在手心，挺恶心的，宋智明随手摸到稻叶上。
稻叶边似锯子，很割手。宋智明已经很久没干重活了，手指是细嫩光滑的。稻叶不惜，无情的留了一道红痕。
真的很痒，宋智明把手臂都抠红了，还是痒，这蚊子还真要命。
宋智明说:“他们有两套房子。”一套是以前一大家子住的老房，一套是五年前建的新房，都在镇上。
宋辉结婚要用新房，宋大强完全可以在老房里住。老房子大，住几个人完全没问题。没必要搬回村里，很多事都不方便。
那时候唐文远正好在村子里，听他爸念叨了些。那话里多少有点个人情感，唐文远是挑着说的。
“我姐他们在老房住了小半年，后来实在是吵的厉害，住不下去，就搬回来了这里。”
有时候，唐文远也搞不懂，同样是儿子儿媳，为什么区别这么大。
在他的印象里，大强哥是憨厚老实的一个人，对亲人朋友都挺不错的。可能是在宋辉的对照下，显得平庸了。宋辉读书很努力，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长的也算得上俊，没结婚前，很招女孩子喜欢。
不过唐文远跟宋辉打过交道，不是很喜欢他的行事风格。
“吵什么？”宋智明看着山脚下的灯光，耳边隐约还能听见孩子的嬉笑声。
走了几步，嬉笑声夹杂在蛙声虫鸣中，渐渐消散。
“孩子的事，说我姐没能生个男孩什么的，后来又是说要把玲玲送人，我姐他们不同意。”唐文远语气不是很好，很气愤。
逢年过节的，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就爱把这事拿出来在饭桌上说。唐文远都听腻了，不知道他姐这么些年是怎么受住的。
玲玲是最大那个女孩，长的像他姐，性子像姐夫，是很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
多生几个孩子，在村里是很正常的事，可是要都养活，就是件难事了。他们的意思，是把玲玲送人了，就好继续生了，直到生出儿子，传续那可悲的烟火。
本了就不富裕，越生越穷。大概是养儿防老的传统观念影响，让村里很的人，一家都是生三四个个孩子的，有多的，家里都七八个孩子。
“刚好这边有地方住，大强哥跟屋里分了，带着我姐搬了过来。”
“晓得了。”宋智明轻声应着，心里思绪万千。
“哥，你说生男的真就比生女的好吗？”说到这，唐文远想到村里那几个来偷他家玉米的小兔崽子，都是男孩子，皮的很。
被抓到了，他们还敢！
他觉得，以后要是他结婚了，一定不要男孩子，要生个闺女，乖些。
都想这来了，好像他能生似的。
这话题偏了，宋智明默了会，说了一句不知道。反正他以后又没孩子，在意这个干什么。
不过听唐文远的语气，这是没把自己当外人，还是缺心眼？在外人眼里，他是叔婶养大的，自然认为他跟叔婶亲一些。
在他面前说这些，是知道他和叔婶的关系不好吗？
“要是我的话，我觉得生闺女比儿子好。”唐文远继续说着。
闲扯也是闲扯，不说才没有靠近的机会。
“嗯。”宋智明借着月光，看着青年精瘦的腰杆，轻啧了一声。声音不大，唐文远听不到。
其实宋智明觉得男的好，不过这原因不好细说。
闲聊了一会，就继续走。
夜凉如水，清风徐徐，唐文远想起来辛弃疾的词来，他突然也多了几分雅兴，想闻闻这词中稻香。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晚风拂肩，一嗅，稻香没有，只有淡淡的烟味。这烟味跟他以往闻到的劣质烟草味不同，怎么个不同法，他又说不上来。
只觉得，以后再闻见，就知道是宋智明在抽烟了。
以前怎么没有这个闻烟辨人的技能，唐文远叼了根草，暗自想着。
“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抽烟的？”唐文远忍不住的想跟宋智明说话，他也不晓得怎么了，以前也不这样的，可能因为这个是宋智明吧，唐文远在心中，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叫哥也对，宋智明没到让唐文远叫叔的年纪。他们其实也差的不大，唐文远的小心思颇多。
宋智明掐了烟，“十五六岁。”
他想到他抽的第一根烟，很差的那种烟，烟直接冲肺里去了，很难受。
后来，抽习惯了。
“那为什么抽？”唐文远吐掉嘴里的草，没话找话的继续问。
“没钱喝酒。”不远处有户人家，应该快到了。
“我那泡了杨梅酒，还有药酒。”唐文远没有多问宋智明的过去，他隐约能猜到，男人不愿提起往事。
往事已过，未来可期。
“你会喝酒？”宋智明嗤笑了一声，唐文远没看到，可惜了。
“会，你想喝，我能陪你。”这话是真心话，就是对他们来说，太过于亲近，太暧昧了，宋智明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唐文远也察觉到，可是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等了许久，背后才传来宋智明意味不明的声音，“唐文远，你是不是……”
“快到了，去吗？”唐文远转过身，正面朝着宋智明，脸上没有任何的异样的表情。
宋智明一下语顿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去。唐文远牵着老牛就走了，轻快的很。
走远了，唐文远才觉得心虚得紧。自己明明猜到宋智明不喜欢别人献殷勤，还不自觉的往枪口上撞，还说了这话。
要是宋智明误会什么，明天就搬走，他就等着哭吧。
其实唐文远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对宋智明这么积极，是为了扶助之恩。好像不大是，有些其他道不明说不清的东西在里面。
大约是仰慕之情，而且是早就生根发芽了，现在已经葱葱郁郁了。小时候他就生活在村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当然现在也没有。
像一只井底的哈蟆，以为只有这小小的四方天地。而宋智明就像落入这小天地里的一抹余阳，绚丽多彩。
加上村里人夸大宣传，宋智明还多少带上了一点传奇色彩。小小少年从此有了向往的人，再加上那扶助之恩，不崇拜都难。
这就是像有人喜欢邓丽君的歌，然后遇到邓丽君本人，不激动才怪。宋智明这会怎么也不会知道，自己在小青年这立了一个极其易崩塌形象。
唐文远到张根生家的时候，只有他妈在家。根生妈说是家里的羊丢了，根生和根生爸去山上找羊。
一头羊能卖不少钱，丢了肯定得着急。
根生妈还说过几天根生要去抓石虾蟆，问他去不去，他说去。根生抓石哈蟆很溜，他跟着也能抓几只。
（溜:方言，很熟练，很厉害。）
石虾蟆肉嫩，炒着好吃。
（作者友情提示:现在年代不同了，石虾蟆是石蛙俗名，现在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能抓着吃了。我有提醒哈，你们被抓了别怪我。）
唐文远暗自想着，不知道宋智明吃过没有，抓一些给他尝尝鲜……
月光蒙蒙的，唐文远还在想为自己找借口解释，走的特别慢。
直到宋智明不耐烦的喊，“有哈蟆趴你腿上吗，走这么慢？”
“没！我要去抓石哈蟆，你吃不吃啊！”唐文远快步走过去。
不知道怎么说，就不说，当没这事。
吃啥？吃哈蟆？宋智明脑子跳出癞哈蟆的样子，只能隔应人，这玩意还能吃吗？
这不怪宋智明，他已经好久没回来过了，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连家乡话都不怎么会说了，还真不知道家里哈蟆能吃。
或许是上天有感应，唐文远跑过来的时候，惊动了草丛里的酣睡的哈蟆。
一个猛跳，跳宋智明的鞋上。
而且不是青蛙，是癞哈蟆。
很大一只，不好看，不讨喜。
“你要吃它？”唐文远见宋智明脸都黑了，连忙说不是这种。宋智明没理他，脚上一用力，就给这不知道好歹的癞哈蟆踢田里去了。
那用力的，唐文远都为癞哈蟆默哀。
“去吃吧。”
“不吃，它有毒的。”唐文远一脸真诚的对着宋智明说道，宋智明看他这样，忍不住，乐了。
这段算是过了，两人沐着月光，听着昆虫和青蛙们的交响曲，回家了。
夏天洗澡用不着热水，打一桶井水就行，凉快的很。唐文远麻利的冲完澡，就去自己房间里整理东西。
地铺很快就打好了，宋智明的东西他没碰，要等宋智明自己来。他的床不大不小，躺一个人，会觉得宽，躺两个人就觉得挤。
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唐文远坐在席子上看书。书是他在镇上买的，一本外国侦探小说，这故事他都看了五六遍。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无聊啊。宋智明进来的时候，他听见声了，不过没抬头，假装在看书。
他应该要有书生气质点，这样招人喜欢。
“什么书？”宋智明拿着毛巾随意的擦着头发。
“小说。”唐文远轻声说，他想着自己应该拿本诗集什么的，看小说什么的，多少有点玩物丧志的感觉。
“小说？”
宋智明蹲坐下来，与唐文远视线齐平，问:“好看吗？”
“还好。”唐文远斟酌的回答。男人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哒哒的，衣服也穿的很随意。
领口是敞着的，唐文远瞥了一眼，感觉有被烫到。
“你刮胡子了。”他突然冒出来这句无意义的话，说完自己都觉得尴尬。
“刮了，好看吗？”宋智明没什么表情，好像随意问一下罢了。
“看起来精神多了。”细心打量了一番，唐文远客观评价。
“我问你小说好看吗？”宋智明唇角轻扬，这小青年，还挺有意思的。
“是侦探小说，那凶手杀人手法太残暴了，我看完人精神抖擞的。”唐文远强硬解释。
“哦，是吗？跟我讲讲是怎么个残暴法。”宋智明在旁边坐了下来。
夏天睡珠席是很凉快的，唐文远感觉是自己一个地方坐久了，有些烫，要挪远一点才好。
“好哦。”这书他都能背了，讲个大概，难不倒他。
夜格外的漫长，宋智明也难得没这个时候抽烟。唐文远故事讲的不错，挺吸引人的。
讲完故事，两人都犯困了。宋智明懒懒的躺下，睡意很浓，他今天坐了一天的车。本来是想到床上去睡的，可是眼皮重的很，迷迷糊糊的，就睡觉了。
唐文远在旁边没说什么，等宋智明睡了，才躺下。
这一天对于唐文远来说，挺奇妙的。以前故事里的人，就躺在他旁边，一深一浅的呼吸声，都能听得那么清晰，唐文远摸着自己的胸口，自己今天很不正常，很不正常。
或许是因为村里的生活太过于苦闷，书他也看腻了，有宋智明这么一个人的出现，简直就是解乏利器。
可以带宋智明去抓石哈蟆，虽然他看起来不太喜欢的样子。不过没关系，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可以去看春天的满山红，可以去抓清水河的鱼，可以摸小南坡上的枣……
可以和身边的这个叫宋智明的人，去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未来可期。
想着，想着，唐文远睡意就没了。他侧身看着已经睡着的宋智明，可能是因为睡觉了，感觉柔和了许多，唐文远看着有些入神，不禁又想到了今天宋智明说的话。
没戒烟，没媳妇，为什么要说自己有媳妇。是怕自己多事要给他介绍对象吗？
他不会的，唐文远可以肯定，自己不会的。
可，为什么那么肯定呢？
就这个问题，他想了许久，睡着了都没想明白。
第二天，唐文远很早就爬起来了。然后就被吓到了，自己和宋智明靠得太近了!
应该是夜里热，他翻了个身，地方本来就不大，他直接翻宋智明面前去了。唐文远是侧着睡的，这会鼻息都能打到男人脸上。
轻抚过男人的眼睛，抚过男人的鼻尖，抚过男人的唇角。
心猛得漏了一拍，唐文远触电般的退开了。
还好人没醒，不然……
煮早餐的时候，唐文远的心还是虚的，打个蛋都没打好。
宋智明起来很烦躁，昨天喂了一夜的蚊子。早上吃个面，还吃到蛋壳。
他看唐文远安安静静的扒面，里面没有蛋。面他吃完了，给撑到了。也不知道唐文远怎么想的，煮那么多。
村里虽然无聊，但是不闲。像唐文远家这种，就他一个劳动力，放鸡放鸭什么的，都要他来。
忙的很，等干完这些，太阳早就高高挂起了。宋智明中午要去宋大强家，唐文远给他爸做了饭，也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