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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木叶惊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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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太阳忽而露了面, 云层尚未褪去,阳光中犹带着潮湿的气息。虽然已近日暮,乌金渐斜, 可总归不再是凄风冷雨, 透进来一点子暖意, 令人心神为之一振。

    晏朝虽称病在东宫静养, 但内外许多事要她全然撒手不管不大可能。东宫府坊局官吏近些日子公务清闲不少,然而却半分不敢松懈——这是晏朝特意叮嘱的, 以免有人得意忘形。

    公文照例送进东宫,晏朝阅得快, 批得慢,时不时积滞。她不急不缓,只捡了一些要紧的先处理。

    至于朝官, 则一律推了不见。便是陈修三番五次地来,也没能见到太子,仅由太监出面应付。

    倒不是有多听皇帝的话。眼下皇帝疑心未消, 她若不安分些,步了前人后尘也未可知。

    书房内, 晏朝正要出门,一瞥眼看见旁边椅子上放的九连环。遂起身前去,伸手拾起随意把玩。一掂起来, 乱七八糟绕作一团。

    她忽而想起来晏斐方才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不禁莞尔, 又吩咐人进来将九连环送回昭阳殿去。近期晏斐闲来无事,总爱往东宫跑,每每问及,只答说是文华殿离得近。

    算来, 晏斐在文华殿读书,也已近一年了。从封郡王到进文华殿,晏朝并非全无疑心,却也没必要去阻止。

    论出身,叔侄二人皆是嫡出。她同孙氏之间无论撕不撕破脸,也不干晏斐一个毛孩子的事。不过念个书而已,更何况教书先生还是她举荐的人。

    她转身,目光触及那捧了九连环已将退出去的内侍,气息稍沉,随口又叮嘱一件事:“东西送过去,顺道打听一下刘氏和皇孙晏堂的情况。”

    “是。”内侍躬身应声,继而退下。

    晏朝正欲出门,又闻一叠脚步声,迎面进来的是梁禄。梁禄见她要走,喉中酝酿好的话一顿,临时改口问:“……殿下要去何处?”

    晏朝点过头:“有别的事?”

    “……兰公公将不少章奏题本扣在文书房了,然而杨首辅对此也并无表态,已有人心怀不满,认为首辅纵容奸佞,更有甚者,已说出‘同流合污’四个字……”他刻意压低嗓音,尾音渐弱,连他自己也不禁先皱了眉头,颇为不解。

    “本宫就说那天文书房的乱子和兰怀恩脱不了干系!”晏朝轻啐一口,冷嗤道。兰怀恩行事肆意随性,从来不计后果,但那些奏章估计也并非针对他的,一时竟拿不准他的用意。

    近几个月,接二连三地出事,高官落马,皇子下狱,又值皇帝罢朝,朝堂动荡,最该慌的自然是杨仞这个首辅。

    他向来能不声不响地化解矛盾,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也能保证不漾出来。前些日子杨仞向东宫谏言,苦口婆心劝完大道理,又东征西引委婉提了手足情谊。

    陈修无意间同晏朝说过,杨仞对东宫和皇四子之间的争斗十分焦虑,并期望找到一个平衡点,双方各守其德便很好,君明臣贤,兄友弟恭。只是终究无法实现,如今一方失衡,牵动一派沦陷。

    晏朝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同杨仞仔细论一论,且她也不知当如何开口,二人之间还未至推心置腹的地步。她只是觉得很可笑,杨仞要不争不斗,却又忧心一方派别失势,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犹豫至今,落得个与奸宦同流合污的地步。

    她眉间深锁,沉思罢,复问梁禄:“陈修怎么说?”眼下内阁里最靠得住的人,也就只剩他了。

    “陈阁老未有动作,但他座下门生已有数人上疏,极陈皇四子失忠孝之义,请处极刑以儆天下。但这些奏本,大多也都被留中……”他话一顿,垂首道:“近日陈大人一直求见殿下,奴婢猜测亦是与此有关,但您一直不肯见……”

    晏朝轻笑:“若当真十万火急,他必会想别的法子告诉本宫。”

    比如上回的手抄卷册。

    “他眼下忙得很,一面要试探陛下的态度,一面明目张胆地和首辅叫板。”

    梁禄忽而踌躇起来:“可陈大人若与兰公公作对,您这边……”

    晏朝撇嘴,一啧声:“真要到了那个地步,本宫可就顾不得兰怀恩了,谁叫他活该。”

    她口吻颇为揶揄,继而笑意一凝,沉声说道:“陛下尚在西苑养病,东厂若在这个时候和内阁斗起来,两边都没好果子吃。是以杨仞选择了妥协,陈修则暗中较劲。至于兰怀恩,他确是过于张扬。”

    他那样的人,大约是从来都不会安分的罢。

    梁禄探究地觑着她的神色,想从她谈及兰怀恩时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终无所获。忍了半晌,正要问她和兰怀恩之间究竟怎么回事,还未开口,她已先阔步走了出去。

    他暗叹一声,只得作罢。

    看着她的背影,梁禄莫名想起来许久以前,收拾书房时无意间看到的一幅丹青,寥寥笔画,简单而不潦草敷衍。

    上头所画之人,正是一名春风得意的太监,不用想都猜得到是谁。画夹在一本《珠玉词》里,角落的题字只有半句“满目山河空念远”。

    梁禄从来没问过她。只是从那以后,对兰怀恩多留了个心眼。

    意味深长的目光悄然落在太子身上——她今年将二十岁了,某些情愫不是横眉冷对便能拒之身外的。他自己到底是太监,年纪也大了,纵是经历再多,也没有机会懂这些,从前还是听应嬷嬷念叨。

    应嬷嬷半开玩笑地偷偷同他说:“你下回看殿下的眼睛,对沈大人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究竟哪一点不一样呢?她不肯说。

    可晏朝对着兰怀恩时,又是另一种异样。他说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担忧。

    下半晌时间过得快,一晃眼天色已悄无声息地黯淡下来。暮色四合,宫内灯光陆续点亮,远近高低星星点点,明如白昼。

    皇帝仍待在西苑,因病未痊愈,不宜召人侍寝。但从昨日至现在,明嫔一直陪在身边,不过仅侍疾伴驾而已。

    前段时间,皇帝沉迷寻宫女作乐,冷落了明嫔。眼下病了,忽然又念起来她。皇帝贪恋年轻女子的青春活力,明嫔伺候他便仍如旧活泼,二人无所顾忌地腻在一起时,皇帝感觉自己身上的病都轻了些。

    晏朝得了确切消息,今晚皇帝不去后宫,才乔装打扮一番,换了太监服饰,低眉敛首,倒也看不出露馅。

    她拿了十五的腰牌,跟在小九后面,以前往永宁宫的名义先进六宫。宫人走的甬道稍暗,二人提了宫灯,几乎贴着墙走,除却遇到几次盘问外,尚算稳当。

    万安宫原是后宫最热闹的地方,因着李氏的缘故,凄清了大半年。主位失宠,牵连着几位随居的低等嫔妃也消沉下去。宫里的下人向来势力,连带着对万安宫并不上心。

    小九未曾多加打点,二人已轻轻松松混了进去。接手的活,是给里头那位奄奄一息的废妃李氏送床被褥。

    从寝殿外向内望,一片漆黑。晏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果真是盛衰无定。从前她得宠时,那双眼睛惹得帝王怜惜,整座宫殿日夜灯火辉煌;目下她失宠,眼盲已成了药石无救的绝望,连支夜晚该有的灯也不许点了。

    两人正欲进去,殿门忽然“咯吱”一声打开。走出一名宫女,见他们来连忙避开路,深深福了一礼,谦恭道:“有劳公公们了。”

    那宫女嗓音有些微弱喑哑,夹杂着些许颤抖,像是畏惧。晏朝听出来是李氏身边的贴身宫女,想必这几个月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小九没说话,引着晏朝进去。两人将东西放下,宫女也跟进来,上千接过被褥,转身正欲为李氏铺开,颈后骤然一痛,顿时不省人事,软软倒下。

    李氏眼盲,听觉便更敏锐些,听到声响,昏昏沉沉中惊醒,试探着问了一句:“是秋娘回来了么?陛下他今晚还来……”

    话音戛然而止。她脖子上架了一把寒气逼人的刀,那刃尖厉得似乎一瞬间就能划破她虚弱柔软的皮肤。她纵是早知道自己熬不过这几日了,可濒死之际还是会战栗。

    她两唇干涸,用气息说出来一句话:“我本来就要死了,现在要我的命也没什么意义。”

    小九在外间把门,才离开几步。晏朝收回目光,手上默默将匕首一松,低声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晏朝。”

    李氏忽而全身一颤,强撑着坐起来,手胡乱一抓,果然捏住她的手臂,死死拽着,呼吸急促,便开始有一声没一声地咳:“……你、你把骊儿怎么样了!咳……”

    晏朝低头,掰开她的手指,借着殿外的月光,看清她苍白惊恐的面孔。去年此时还是鲜活的、明媚的,皇帝说她多少岁都一样动人。

    “这天底下能动得了他的,只有陛下一人而已。”她语气淡淡的。即便这问题在意料之中,她还是有些不耐烦。她并不想同她过多废话。

    “你……”

    “我今夜来,是想问娘娘几件事。”晏朝直截了当地开口,透过帷幔罅隙的光,看到她煞白蔫弱的脸,双眼上蒙了一层白布。许是因为看不见,所以两只手总是下意识挥舞几下。

    “温惠皇后的死,与你是否有关?”

    “就知道你会怀疑我,”李氏哑声一嗤,将头转向转向声音的方向,又咳了两声,慢悠悠开口,“我是想要后位,也想为我儿子争一把。论资历,我陪着陛下时间最长,李家也是肱股之臣,我凭什么当不起中宫之位?文淑皇后倒也罢了,她崔氏算什么?普普通通小门小户,靠着当皇后的女儿封了伯爵,才有机会进到京城,儿孙不争气,风光不过数年,又被狼狈地赶了出去,闹得像个笑话。”

    李氏无声一笑,极尽轻蔑。然而身旁的那个人并无所动,除却平稳轻浅的呼吸外,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她想激怒她,却发现她并不接招。

    也是。这些年对这位太子最深的印象,即是她寡言少语善于隐忍。直到今年还一直觉得晏朝好拿捏,她背后无世家支持,皇帝又不大待见她,东宫一派向来没什么建树。

    是以李家才会以为太子孤立无援,以为晏骊得手会很容易。

    “……可这样不堪的崔家,偏偏出了个你。温惠皇后性子娴静得过分,也不争宠,对陛下恭敬温顺,挑不出一点错来。她心思从来不在陛下身上,整日管着后宫,跟熬日子一样。别人得不到的,她不屑一顾,好不容易生下来一个嫡子,还非要执意送出宫去,生生断了自己的后路。”

    “后宫里头谁不想争一争?崔皇后那样的出身,一进宫就是众矢之的。有孕前也就罢了,有孕后众人虎视眈眈都盯着坤宁宫,没成想却是那么个结果。你不是问我知不知道崔皇后的死么?那我现在告诉你。”

    “崔皇后产下嫡子,匆忙送出宫外;那一年崔家势力正盛,三番五次与曹家产生冲突;同年,昭怀太子因江南水患治理不力一事遭陛下训斥;两年后昭怀太子骤然体弱多病,为后来薨逝埋下铺垫;崔皇后也自你走后变了性子,心思日渐深沉……你觉得这些,是巧合么?”

    晏朝眸色一凝,不暇思索掷声:“母后她不会。”

    “昭怀太子薨后,这样想的人可不少,其中自然包括陛下。否则你以为他为何那般厌恶你们母子?”李氏喉咙里嗬嗬低响,半晌干咳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晏朝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抿着唇不发一言。李氏缓过一口气,才继续道:“你若当真去查了,也不会急着反驳我。巧合是真的,疑心也是真的,陛下的态度说明了一切问题,他若不是因为怀疑崔氏,至于对她和崔家那么狠心?”

    许是太费心神,她觉得累得很,全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气一般,无筋无骨的瘫软疲乏。

    她强撑起精神,深吸一口气:“是,你怀疑得确实没错。背后为舆论推波助澜的人,是我。那些事并不能说明什么,人言可畏归人言可畏,清者自清,可真正杀死她的,是陛下疑心并且放任自流乃至付诸行动。”

    “但是你并不无辜,”窗外月色如霜,冷露无声,晏朝面上清清冷冷,斜睨着李氏,“崔家不是曹家,也不是李家,无有外戚之患,陛下若无充足证据,根本不会因此事动母后。”

    李氏轻啧:“呵……你这不是想得很明白么!可陛下疑心的,又不止这一件。宣宁十四年,温惠皇后之妹进宫拜见皇后,彼时她才嫁作人妇三月,无意间撞到陛下,陛下对她一见倾心,欲强要她,她誓死不从,还是皇后前来阻止才算作罢。自她离宫后,陛下一直念念不忘。后来崔氏夫家犯了事,判的是满门抄斩,所有女眷无一幸免。崔氏上刑场那日,陛下才得知心上人有难,当时皇后正在伴驾,闻言一语未发。陛下拂袖而去。”

    这显然是迁怒。

    晏朝眼睫轻闪,心头忽然一热,接话:“此后陛下以为母后乃冷心冷情之人,是以母后病重之时,他也未曾去坤宁宫看过一眼。”

    “你以为那么简单么?皇后之妹与陛下的偶遇,是我设计的,也是我将此事宣传开,并让人告诉陛下,皇后自幼与其妹不睦,阻止她参加选妃,为她潦草定下婚事,大肆宣扬她勾引皇帝败坏她名声,再眼睁睁看着她走上刑场。皇后性子深沉啊,谁也看不透她。陛下留了心,去草草一查,就信了,信了她是那么一个人。陛下不会开口质问她,只会一日日地厌恶下去,每一件事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后一无所知,自然也无从辩解。她不会想到,自己枕边的夫君,突然从某一天开始,恨不得盼着她这个恶毒的女人早些死去。她被迫披上了一层虚伪的皮,至死都脱不掉。”

    李氏扯着嘴角,她说时感觉万分畅快,仿佛下一刻崔皇后一死,她就什么都得到了。可她安静下来,发现浑身冰凉,自己什么都没有。

    晏朝心口一窒。

    母后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为了她想护着的人呕心沥血,拼尽半生,得到的,也只不过是所有人的非议。她生前无法自证清白,死后更无法辩解。

    皇帝给了她一个贤名,以她无尽的绝望和痛苦换来的一种所谓的解脱。那个一生贤良却孤独薄命的女子,史书上最刻意的一笔,是她于宣宁三年诞下不祥死胎。

    “所以啊,陛下尽管知道昭怀太子的死和崔皇后无关,却仍旧不愿意相信她。陛下万事都持有疑心,宁愿闲暇时分想一想,每想一次嫌恶就多一分。我倒是真佩服你,能挺得了这么长时间,换作旁人,早就被废了。”

    她低头打了个哈欠,下意识想去揉眼睛。两只眼被蒙得太久,不知为何忽然开始隐隐作痛,眼角还糊着黏浊的脓汁,若是此刻揭开白绫,应是极为可怖的。

    她被关在南宫,一日日处在暗无天日的房中,等着皇帝来救她出去。尽管一直有太医照料,她的眼还是一日日坏下去,直到最后一抹重影也消失不见,彻底化作无底洞般虚无的黑。彻底看不见的那天晚上,她绝望地哀叫了几个时辰,最终因为血泪蚀得眼睛疼,才被迫安静下来。

    “这些事宁妃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不肯给你说,是怕你也疑心——因为,她在其中,可并不干净。她亲手端给皇后的那碗粥,也不知皇后喝得香甜不香甜。”她意味深长,又不肯细讲。

    李氏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打断晏朝正欲发声的质问:“还有你的乳母……是姓应罢,你倒真狠心,我儿不过用了离间计而已,你竟二话不说就把她杀了。死了也好,死了就能让你终生不得安息。”

    晏朝一时间气血涌到头上,豁然扬起手,忽觉眼前这人不配让她动手。

    她冷静下来,竭力压制住怒气,袖中双拳一攥,站起身来,沉声道:“应氏没死。她是我的乳母,宁妃是我的养母,她们都会安安稳稳颐养天年。还有,李家给我下的毒,半年前就解了,自作孽,不可活。”

    “那你、你陷害……”李氏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伸手本欲指向晏朝,谁料偏了位置,颇为可笑。

    晏朝捉住她手腕,将她往床上猛地一掼。继而顺着微弱的光,转身去寻烛台。

    偌大的殿内终于燃起一茎微弱的烛光,暗淡到殿外是看不清楚的。晏朝持着那根短小的蜡烛,走向床榻。

    “我记得娘娘有眼疾,夜晚怕黑,就替您点最后一次灯罢。”

    轻软的帷幔、棉柔的被褥,火舌一寸寸舔上去,红焰拥抱着细纱,迅速将其吞噬,窗外细微的风一缕缕吹进来,燃烧时如同一名热烈娇俏的少女在尽情舞蹈。

    火光逐渐明亮,殿内温暖如春。

    李燕姝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她挪动不了,嘴已被晏朝堵上。片刻的火焰灼热,竟令她有些贪恋。两颊烫起来时,她忽然觉得莫名有些熟悉,热泪欲流的双眼只是无尽的疼痛。

    是了,嫁入东宫的那一晚,烛光映着她灿若云霞的脸颊。尚有些青涩的太子用指尖勾住她的发梢,说着那些令她又羞又恼的话。

    后来在宫中沉浮挣扎多年,好不容易快熬出来了的,皇帝还让她看立她为后的诏书。再往后,却是等死了。

    “不得好死,通通不得好死……”她恶毒地诅咒着,一遍遍地默念,誓要带着怨气下地狱。

    万安宫的火最终也没救回来,遇难者仅有废妃李氏和她的贴身宫女。皇帝次日才知晓此事,特地派了人去查,自然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渴望光明的女子,死在火光里,并不稀奇。

    皇帝复了李氏贤妃位分,将干枯的尸骨入殓,葬进妃陵。令人意外的是,皇帝竟对李氏的逝去伤心欲绝,并因此一病不起。病情来势汹汹,一整夜高热不退,口中嘟囔着胡话。

    御前伺候的人说,能听清楚的只有两个字,念的是李贤妃的闺名。

    这份深情无人领情,也无人在乎。晏朝听罢嗤之以鼻,从前不是说心念曹皇后么?为此还寻了明嫔作替身。眼下又对李氏这般,这深情还真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晏朝一边盯着朝堂,一边留意着皇帝那边的动静。她对外声称病大致痊愈,便埋头进正常政务里。又分出时间去西苑侍疾,整日不得闲。

    因着李氏的事,皇帝待她又冷淡下来。晏朝早已习惯,并不在意。

    某日皇帝忽然想起牢中似乎还关着个晏骊,便将晏朝叫到身前,问她:“太子觉着该怎么办?”

    晏朝皱眉。眼下首先要论的是晏骊的弑君之罪,皇帝却偏偏迟迟不肯下决断。

    她不敢大意,将空药碗往桌上一搁,低着头跪下去,语含哽咽:“此事……父皇前些天,说要替儿臣做主的。”

    皇帝看着眼前清瘦的身影,默了半晌,叹道:“罢了。留着他,都不安生。他敢勾结计维贤,插手朝堂,现又对天子和储君下手,朕也实在不敢给他第二次机会了。”

    “太子,你去罢。”他丢出一句。

    晏朝怔了怔,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去,”皇帝重复一句,也不看她,闭了眼解释,“他是朕的儿子,说起来也是朕管教不力的缘故。最后一程,朕不便前去,就由你去罢。你是储君,抛开君臣手足情分,你该大义灭亲。”

    她定定地看了皇帝一眼,一动不动。

    “怎么,不敢?还是怕人议论你名声?”皇帝一语道破,睁了眼看到她只伏地叩首,看模样惊惧惶恐。

    他嗤笑一声:“朕当年下旨赐死晏平,亲眼看着他受杖刑而亡。眼下不过叫你端一碗鸩酒给他,就有所顾虑了?”

    “——反正你们两人谁也没念过谁的手足情谊,他获罪而死,朕以为你该是欢喜的吧,”皇帝目光灼灼,口吻便冷下来,“眼下也不必纠结了,你去。”

    “是,儿臣遵旨。”

    她行了礼,退出来,抬头看见碧空飞过一只大雁,像是落了单,孤零零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的预收《寂寂锁朱门》换成《挑兰灯》啦,文案在专栏里,如果喜欢就收一个叭~

    谢谢还在追更的你,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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