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二百零六章
半个月后,二零一八年四月初。
这是一处顶层复式豪华公寓。这处住所不但地段金贵,而且因为是顶层,视野十分开阔。户外不但有高楼林立的现代化风景,还有大面积的绿地与湖泊,将繁华与宁静尽收眼底。不客气地说,这是一处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住宅。
何存知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欣赏着窗外的美景,直到门铃声响起,她才匆匆离开,和佣人一道去开门。
果然,是她的主人秦复。
秦复一见到她就问:“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何存知答,“您今晚就能住在这边了。”
秦复颌首,“很好。”
何存知把一本书交给他,“您要的书收到了。”
没错,是苏晓的绘本《遥远的天际》。
秦复接过书,“跟我到书房。”
何存知照办。
进得书房,秦复扫视了一圈,看上去很满意。
末了,他问:“照片呢?”
何存知答:“秦涛妈妈和秦涛的照片都在书桌的抽屉里。”
秦复颌首,“暂时先不摆出来。”
说完,他将《遥远的天际》放在案头,接着从抽屉中取出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被装祯在一个十分精致的银质相框里。照片中,是年仅二十几岁的宋晚云。她头戴满是银饰的引头帽,脖子上挂着银项圈,身上是黑底绣花的苗衣,俨然一副苗族女子的模样。那个时候,她和秦复去苗寨游玩,一时兴起和丈夫扮起了苗女苗男。她跳踩堂舞,她的丈夫吹芦笙……
秦复抚着照片,回想着悠悠往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将照片放回抽屉,轻轻带上。
“存知,我去的她房间看看。”
何存知马上跟他去了。
说来也怪,明明是新任秦太太,苏晓却不和秦复住一个房间,而是在秦复的隔壁。对于这个安排,何存知虽然好奇,但是什么都不问,因为不能问也不应该问。
苏晓的房间很大,整体是米色系的法式风格。里面一应俱全,比如小沙发,书桌等等。衣帽间里,各种高级时装,首饰,鞋子和包包严阵以待。
秦复一样一样看完,颌首表示满意。
何存知问:“她的房间不需要视听设备吗?”
“她不喜欢这些东西。”秦复笑了,“还不如多放两瓶花。”
何存知也笑了,“真是特别。”
秦复轻轻颌首。
晚上七点,春江餐厅。
秦复和谢蕴华又在这里共进晚餐。
谢蕴华问:“你准备行动了?”
“是的。”秦复喝了口茶,“不能再等了。”
“她会答应吗?”
“不答应也得答应。”
“婚宴准备好了?”
“是的。”
“广州画展呢?”
“也齐备了。”
谢蕴华笑了,“这下我有热闹看了。”
“你呀,”秦复给她剥螃蟹,“就是喜欢笑话我。”
谢蕴华想了想,“秦复,还是给她办一场正式的婚礼吧?”
“不必了。”秦复把蟹肉夹到她碗里,“我快速再婚,不想搞得太热闹。”
这只是表面的说法,真实的原因是,当年那个她嫁给李秋冰的时候,身着简单的素色旗袍,请双方亲友吃了一顿饭,仅此而已。
谢蕴华不知道这个细节,“这是否太委屈她了?”
秦复淡淡地说:“就这样吧。”
将来再次娶她,他再给她无限风光。
谢蕴华也不知道这个细节,“秦涛知道这件事了吗?”
“不知道。”秦复摇摇头,“等我见到晓晓,把结婚的事情提出来,我再亲自到美国跟他说。”
谢蕴华说:“我担心你们会吵起来,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这就太好了,谢谢你。”
“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秦复说:“晓晓这个人,你暂时不能让谢超群知道。我担心这个徐头见色起意,说不定会打乱我的计划。”
“明白,你放心。”谢蕴华笑了,“幸亏超群在温哥华,也不爱关心国内的八卦,否则我可藏不住。”
“蕴华,有劳了。”
“好说。”
晚上十点,市中心的公寓。
秦复在书房中翻阅着那本《遥远的天际》。
忽然,外面下起了雨。
虽然雨不大,虽然雨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也几近于无,但是他仍然感受到了。也许并不是因为雨声,而是某种心灵的感应。于是他放下书本,来到了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因细雨而变得朦胧的都市灯火。
他记得汪曾祺在《昆明的雨》中说过:“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这句话也许是靠谱的,因为此时的他望着窗外的细雨,心中确实生出了一团化不开的东西。这团东西让他想起了明湖,想起了童年,想起了儿时的玩伴和好兄弟,想起了她们……
她们,谁更重要?
坦率地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们在他生命的不同阶段中,是无可替代的,她们是他生命的一部份。人生的出场顺序是很关键的,然而这个顺序由上天决定,剧中人是没有办法的,而他从来不和没有办法的事情较劲。当然,她们也是。正因为她们这么做,成就了她们在他心目中的伟大与永恒。
那么,那个她呢?
说到出场顺序,那个她早在他一九八五年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就出场了。准确地说,她算不上出场,而是在后台潜伏着,直到两年前才在现实中出现。到现在为止,足足让他等了三十三年。这到底是补偿还是折磨,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感到茫然。
他常常在想,她值得吗?她真的能够补偿他,能够化解那些愁恨与遗憾吗?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因为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于是,第二天,他给她发去了邮件。
“晓晓,书收到了,画得真好,谢谢你。工作室准备得怎么样啦?”
秦复讲到这里,望向了露台。
苏晓依偎着他,两个人歪在沙发上,望着露台说话。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露台上,景观灯此起彼伏地发出柔和的光芒。忽然,雨来了。这是五月的雨,温暖的雨。但这并不是昆明的雨,也不是明湖的雨,而是纽约的雨。是的,秦复带着一大家子来纽约度假,这回他们仍旧住在长岛的大宅里。
苏晓推推秦复,“怎么不往下讲了?”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啦。”秦复摸摸她的头。
苏晓幽幽地说:“徐大哥太可惜了,只差一年,我就能见到他了。”
“是啊,”秦复搂住她,“他是我最要好的兄弟,他的离去一直是我心中的伤痕,我到现在还有一种错觉,他还活着,只是我见不到而已。所以关于他的事情,我一直没有对你说,直到你因为车祸想起我们在梦中相遇的经历。”
苏晓嗔怪:“要不是这样,你就永远不说了?”
“这件事说起来,还得怪你。”秦复捏捏她的面颊,“谁让你那么狠心,竟然忘掉梦里的事情?”
苏晓委屈地说:“这是上天是要我忘记的,不能怪我。”
“好,不怪你。”秦复吻她的额头,“是我当时没有说清楚。”
苏晓佯怒:“瞒着我做了那么事情。”
“你不也瞒着我,受了那么多罪?”秦复笑了,“摔到脚踝,着凉发烧,后来还搞了个脑震荡。虽然是很轻微的,但也是把我吓了一跳。”
苏晓不服气,“你明明都知道,这也算瞒?”
他酷酷地说:“只要你没有亲口对我说,那就是瞒。”
“讨厌,”苏晓脸红了,“这种糗事,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秦复哈哈一笑,接着将她搂入怀中。
“晓晓,你实在太可爱了。”
“可是你太可恶了,竟然忽悠我了这么久。”
“我错了,任由老婆大人责罚。”
“那好,我们来玩牌。”
秦复一口答应。
他们的玩牌并不是打牌,而是秦复拿出几张纸牌,苏晓来猜。因为苏晓的直觉很灵,就算不是百发百中,也是十拿九稳。所以这种猜法,几乎就是苏晓赢。而看到她的直觉如此灵验,则是秦复的乐子。
秦复取来一副纸牌,抽出了十张。
“晓晓,这十张牌,猜中九张算你赢,否则就是你输。”
苏晓笑了,“小意思。”
“想好了,”秦复握好纸牌,“不许返悔。”
“好说。”
可是,头两张,她竟然都猜错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秦复乐了,“失手了吧?”
“我要把剩下的八张猜完。”
“很好,有定力。”
剩下的八张,苏晓都猜对了。
秦复十分佩服,嘴上却说:“说好九张才算赢,所以,你输了。”
“愿赌服输。”苏晓豁出去了,“你想怎么样?”
秦复把纸牌扔到一边,接着逼近她。
苏晓明白了,顿时大惊失色。
“秦复,不要。”
“是谁说的愿赌服输?”
“你这个家伙,我最怕这个。”
“可是我最喜欢这个。”
“不要,痒痒——”
很快,抗议变成温柔的呢喃。
雨,更重了。
第二天,晴空万里。
秦复在自家花园办了一场派对,欢迎谢蕴华一家的到来。
谢超群一见到苏晓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晓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谢大哥,不要胡闹了。”苏晓推不开他。
秦复一把拉开谢超群,“徐头,家璇还在这里呢!”
庄家璇笑着说:“他只是开玩笑。”
“真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谢蕴华摇摇头,“也就是家璇容得下他。”
谢超群一把搂住庄家璇的腰,“所以她才是我的正牌太太。”
庄家璇温柔地笑了。
乐队开始奏乐,派对开始。
苏晓留意到庄家璇多喝了两杯橙汁。
她悄声问:“家璇,你怎么了?”
庄家璇一愣,“没什么啊。”
“休想骗我。”苏晓凑近她,“是不是有了?”
庄家璇顿时脸红了,“你怎么知道?”
苏晓得意地说:“我有极其灵敏的直觉。”
“真是服了你了。”庄家璇投降,“才一个月,我都没敢跟超群说。”
苏晓忙问:“为什么?他是孩子的爸爸,有知情权的。”
庄家璇无奈地说:“他已经五十三岁,我也马上四十了,我怕有意外。”
苏晓握住她的手,“放心吧,你这个孩子一定能顺利出生。”
庄家璇十分欣喜,“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那你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苏晓佯怒,“偏要一个人瞎担心。”
庄家璇低下头,“我不太好意思啦。”
“可是很遗憾,我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
“没关系,健康就好。”
“家璇,快告诉谢大哥吧。”
庄家璇点了点头,“我会的。”
她马上去找谢超群。
苏晓放心了,这才去找周思楠和秦涛。
是的,作为儿子儿媳,他们三口子也到纽约来了。
此时秦复和苏晓的女儿秦天爱已经四岁,秦涛和周思楠的儿子秦慕冰也已满一周岁,两位小朋友是这场派对中最受关注的小明星。十四岁的谭家强像个大哥哥似地陪着他们玩耍。秦涛更不用说,他简直是父爱暴发,寸步不离地跟在儿子身边,十足的二十四孝老父。
苏晓和周思楠在一边看着他们,同时聊着天。
“思楠,梁大哥和王霖怎么没有过来?”
“自得其乐要上市了,他忙不开,王霖又舍不得他,所以都没来。”
“原来如此。对了,你妈妈和老何怎么样?”
“蜜里调油,好得不行。”
“周叔叔呢?”
“他带上明玉和胜男到毛里求斯度假去了。”
苏晓说:“原本秦复也邀请他来美国,但是他婉拒了。”
“他怕胜男缠着强子,天爱不高兴。”周思楠苦笑,“胜男喜欢强子,我爸只能出此下策。”
苏晓叹气,“胜男有权利竞争的。”
“胜男可争不过天爱,”周思楠爱怜地看着孩子们,“不得不说,天爱这小丫头是真厉害。”
苏晓无奈地说:“有时候,她连我都凶。可是对秦复,她却百依百顺。”
周思楠笑了,“晓晓,你快看看,天爱在做什么?”
苏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原来,谭家强送了秦天爱一盒儿童小饼干。秦天爱很高兴,她兴冲冲地捧着饼干跑到秦复那里,一定要他尝尝“好东西”。秦复二话不说,他一把抱起秦天爱让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接着吃起了女儿的小饼干。
谭家强赶忙对秦天爱说:“天爱,这个饼干甜,秦叔叔不适合吃的。”
秦天爱一听,马上将饼干从秦复手中抢了过来。
“爸爸,不许吃,会吃坏肚子的!”
大家伙都乐了。
秦复更不用说,他笑开了花。
苏晓对周思楠说:“看看,她多听秦复的话。”
周思楠笑着说:“秦涛常常跟我讲,从小,他就听他父亲说想要一个女儿,因为女儿是贴心小棉袄。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苏晓温柔地说:“贴心与否不在性别,比如,秦涛就是宋晚云的小棉袄。”
“也是。”周思楠点点头,“虽然秦涛带慕冰比较多,可慕冰就是粘我,秦涛不知道吃了多少醋。”
苏晓拍拍她的肩,“秦涛真的很爱你,很疼你。”
“我知道。”周思楠握住她的手,“但我还是常常想起耿冰川。”
“思楠,这并不过份,你不必责怪自己。”
“嗯,秦涛也是这么宽慰我的。”
“思楠,好好过日子。”
“我会的。”
苏晓终于放心了。
这时候,她看到谢美麟向她招手,她马上走过去。
“美麟,对不起,冷落你了。”
“哪里的话?”谢美麟笑了,“我一直陪秦叔叔和姑姑说话。”
苏晓问:“最近好吗?”
“不好,”语气十分嗔怨,“因为那个人总是烦我。”
不用说,那个人就是唐奉玉了。
苏晓忙问:“他怎么了?”
谢美麟立刻大倒苦水:“这家伙,总是三五不时地找林小棠打听我的消息,关心我过得怎么样。可是我一旦去问他,他又死活不承认。他不是不喜欢女人吗?那么关心我做什么?”
苏晓说:“他和姚世玉常常找我吃饭,好像他们两个只是住在一起,没有发生什么。”
“两年了,他们竟然毫无动静?”谢美麟双手抱胸,“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晓的心一动,“也许,你还有希望?”
“什么?”谢美麟意外了,“你的直觉不是说他们一对吗?”
苏晓笑了,“一对也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一对,好朋友也可以称为一对。我想,也许奉玉并不清楚自己的内心。”
谢美麟愣住了。
接着,她恶狠狠地说:“这厮害得我好苦!”
苏晓拍拍她的肩,“等回国了,我找时间和他谈谈。”
谢美麟十分欣喜。
她抱住苏晓,“那件事,真的对不起。”
苏晓知道那件事是指哪件事。
“美麟,正因为那件事,我才能与他白头偕老,谢谢你。”
“可是,人人都想长命百岁。”
“世事无绝对,在我看来,若能与他朝夕相伴,五六十岁已经足够。”
“晓晓,你就是为情而生的,为情而死的。”
“所以上天才给了我那样的灵性。”
“是的,上天有眼。”
苏晓嫣然一笑。
谢美麟拥抱了她。
没多久,她便对苏晓说:“秦叔叔在看着你呢。”
苏晓一看,果然,他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谢美麟故作嫌弃:“肉麻死了。”
苏晓脸红了。
“快去找他吧!”谢美麟推她,“否则他要过来抓人了。”
苏晓马上朝秦复走去。
秦复站在阳伞下看着她走向自己。
穿着浅紫色连衣裙的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得像一个梦。
是的,她就是一个梦,只属于他的梦。
所以,他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他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甚至老年。她弥补了他的遗憾,她治愈了他的伤痛,她带给他真正的快乐,她为他献出了全部的自己……
她是上天对他的补偿与恩赐。
他向她张开双臂,“晓晓,过来。”
她跑过来扑进他的怀中。
他抱紧她,在她耳边说:“晓晓,你后悔么?”
不用说,苏晓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
她坚定地说:“我永不后悔。”
秦复拥紧了她。
吴寒对谢蕴华说:“他们可谓久经考验。”
“打从他们结婚,我就不看电视剧了。”谢蕴华摆出看热闹的样子,“电视剧永远没有生活精彩。”
徐斌笑着说:“您的人生也很精彩。”
安妮嗔他:“你胡说什么?”
吴寒笑着说:“其实我很佩服谢小姐,您总能以旁观者的清醒态度看待一切。”
“我是不得不清醒,因为我没有入局的自由。”谢蕴华的笑容中有几许无奈,“这一大家子人,要么不管事,要么惹事。幸好现在有个强子,我省心许多。”
徐斌点点头,“秦先生常常说您很不容易,他很佩服您。”
“这个家伙。”谢蕴华嗔了一句,“也是多亏他,超群才肯再婚。”
吴寒由衷说:“要是他们再生个孩子就好了。”
“是啊。”谢蕴华吁了一口气,“可是两年都没有动静,可能是两个人年纪都大了。”
这时候,安妮看向乐队。
“你们看,谢先生要做什么?”
他们纷纷看去。
谢超群牵着庄家璇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到乐队中央。
他拿过乐队主唱的麦克风,大声宣布:
“家璇有了!”
大伙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欢呼。
谢蕴华和谢美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庄家璇脸红到耳根,“超群!”
“害什么臊?”谢超群搂住她,“你可是我的合法太太。”
庄家璇捶他的胸膛,“你这个家伙。”
谢超群吻了她的面颊。
此情此景,看得苏晓十分欣慰。
蓦地,她想起虞新月,不由得热泪盈眶。
秦复搂住她,“晓晓,不要伤心,她在天上一定很好。”
苏晓点了点头,将眼泪逼了回去。
秦复向乐队示意,乐队奏起了合适的音乐。
现场的气氛变得十分欢快。
最后,大家伙合了影。
合影中,阳光明媚,天很蓝,风景很美。
每一个人都很开心,都笑得很灿烂。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