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06章
初翎愕然半晌。
然而,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是:“这不可能,夜离哥哥为什么要骗我呢?”
“缘何骗你?初翎,你母君可曾与你说过,夜离早已拒了赐婚,誓要在天帝面前与我族撇清关系,你是不是当了耳旁风?你也快万岁了,若是人间界,轮回转世都要数百回,怎还像个孩子一般长不大呢?父君母君可曾害过你?夜离那孩子,本就心机颇深,与你、并非良配。这下倒好,你去给鲛族当了一回笑柄,你可知道多少人在暗地里看笑话?”
在人间,人人都向往得到成仙、长命百岁。
仿佛飞升上仙后,一切就会唾手可得,就会变得幸福。
可神仙神仙,说得好听,到底也逃不了如同凡人一般的世俗纷争。
为权、为名、为地位、为身份,为强大的力量。
或是兼而有之。
神仙的寿命如此漫长,以万年来计算,可不得找得目标、找点琐事来打发打发。
初翎一直以为,夜离和旁的神仙不同。
他心里没有什么纷争,也没有爱好,是真真正正的“清冷谪仙”,站在高寒之地,无欲无求地看着众生。
不需要附和。
也不需要簇拥。
初翎想一辈子陪着他、温暖他,想做他一个人的小凤凰,想让他不用孤寂千年万年。
然而现在,父君和母君在耳提面命、试图告诉她真相——
夜离压根不需要她。
甚至,于他而言,她和旁人也没什么不同,并不是特别的那一个。
几千年来,哪怕受到冷待,初翎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这一颗鲛珠却叫她的执念晃了晃。
仔细想想,夜离确实没有说过,是他被乐连山的剑气伤了眼睛。她只是凭借旁人之言、就傻乎乎做了断定。
若是真如父君所说的这样。
那她的努力、她的自以为是,岂不是一场笑话?
初翎不自觉捏住了拳头,衣袖随着怒意猎猎而动。
然而很快,她便冷静下来。
顺势在心里给夜离找了千百个理由。
“父君,我要去找夜离哥哥问清楚!哪怕真是给了他那徒弟用,也肯定是有难言之隐的。”
初翎自认自己不算是个不讲理之人,且也还算良善。
若真是情况紧急,夜离好好与她说,难道她会不愿意把鲛珠给他徒弟吗?
定然是因为上次她走得匆匆,夜离没有机会和她说明白罢了。
“站住!你敢!不许再去丢人现眼!”
初翎:“父君,您知道我的脾气。若是不解开这结界让我出去,我就算是散尽千年修为,也非得冲出去问个清楚不可!”
说完。
她倏地幻化成一道红光,从殿内急速窜出去。
眨眼睛,已经消失无踪。
“……”
这一次,许是为了让骄纵任性的小公主死心,仙台山撤掉了所有结界,从内至外、一路畅通无阻。
九重天。
初翎再次闯进宸华宫。
几千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怀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来找夜离。
只可惜,夜离并没有在宫内。
“帝姬殿下,夜离仙君确实不在宫内。近来帝君忙于操练天兵,夜离仙君也跟着去教场了……您这般乱闯,到时候,我们不好给仙君交代啊!”
初翎脚步微微一顿,细思几秒,点点头表示认同。
“确实,夜离哥哥若是人不在,反倒不好叫你们为难了。到时候他回来,说不定会责罚你们。”
“多谢殿□□谅。”
初翎:“那便麻烦你带我去叶沾衣女君的住处吧。毕竟也是几千年的交情了,我想和夜离哥哥新收的徒弟认识一下。这样可否?”
“……”
夜离不喜热闹,宸华宫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仙侍,少有新面孔。
上次那个新来的小仙侍已经认得初翎,其他人更是对初翎万分熟悉,也对她这种随心所欲的做派足够习以为常。
在仙界,初翎和夜离这一对,算得上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哪怕只是口头婚约,但一个是凤凰族的帝姬,一个是应龙族下一任帝君,两人又是青梅竹马长大,底下人心中也自有盘算,大多已经认同了这个宸华宫未来女主人。
或许,就是这种心照不宣,才让初翎愈发难以自拔。
夜离那么重规矩一个人,对她这种素来咋咋呼呼、混不吝的人,竟然也放任了下去,没做什么实质性的阻止。
宸华宫除了那个不太牢固的结界,难道真就没有其他法子挡住她了吗?夜离仙术强她这么多,九重天里法器也有一大堆,若是真想拦,大可有一万种方法才是。那些仙侍,若是真被耳提面命过,像仙台山那些小仙侍一样,难道真就会受她威胁、受她指示、带着她肆意横行吗?
这种种、就难免让她觉得,自己是那个特殊的存在。
然而,那小仙侍只用短短一句话,便打破了她千年来不知所起的妄想。
“殿下,请恕小仙难以从命。夜离仙君吩咐过,切不可打扰沾衣女君仙修,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的。”
初翎咬了咬牙。
眼圈不自觉一点一点泛起湿润。
她喃喃道:“夜离哥哥把鲛珠给她用……就算了,还这样保护她,凭什么?不过是个徒弟、一届凡人而已。我今天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特别!”
说完,初翎直直地朝上次夜离所在那个偏殿飞去。
“帝姬殿下!”
“万万不可殿下!”
夜离不在,整个宸华宫没人能挡得住凤凰。
轻易甩开众仙侍。
初翎稳稳落在偏殿门口。
这偏殿,从她第一次来宸华宫之后,就好像没有人住进来过,全靠法术维持草木繁盛景象。
夜离夜离,昼夜相离。
无边孤寂好似要永世长存下去。
浸不了万般烟火气。
但这时,偏殿却有了些许人气。
门边挂了一排灵玉,像是给整个偏殿充盈灵气而用。花园子里头,还摆上了石桌和石椅,上头还放了一套酒杯酒壶,仿佛随时都会有人走出来,相对而坐、一同小酌一杯,再尽兴而归。
只凭想象,都觉得画面会十分惬意清雅。
初翎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那个方向。
竟然没有怒火滔天的受背叛感,相反,却是说不出的悲哀。
她真的太喜欢夜离了。
喜欢到已经开始羡慕住在此处的、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子起来。
实在让自己都觉得悲凉。
没过多久。
“吱呀——”
木门被人从内拉开,发出轻响。
初翎扭过头去。
倏地,对上一张陌生面孔。
她拧起眉,细细打量起面前这女子。
女子不过双十模样,骨瘦伶仃,面容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走。鼻子嘴巴都说不上多艳丽,只能说下半张脸生得刚刚好,衬得整个人气质超然。唯独一双眼睛,被白色冰蚕丝帛覆住,看不甚分明。
丝帛聊以遮光。
确实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那女子被初翎这般打量也浑然不恼,只坦然一笑,朝她福了福身,慢声细语道:“初翎帝姬,久闻大名。”
初翎微微一顿,到底是做不出刁难之事,状似无意地问道:“不必多礼。你就是夜离哥哥的徒弟吗?”
“是,帝姬殿下,小女名叫叶沾衣,已拜入夜离仙君门下。”
初翎:“听闻你之前眼睛被剑气刺伤了吗?”
叶沾衣垂着眼,平静应声:“是。劳帝姬殿下挂心,现已然大好了。”
初翎摇摇头,“我没有在挂心你,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用了夜离哥哥的鲛珠。那鲛珠是我给他的,最后怎么用,理应同我说一声,你说对不对?”
话音才落。
叶沾衣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
接着,朝初翎重重叩首。
她语气变得诚挚而郑重:“师父确实是拿来了鲛珠,才能让沾衣成功复明。沾衣先前不知鲛珠乃帝姬殿下所赠,没能第一时间前来谢恩,属实不周到,还望殿下见谅。沾衣在此跪谢帝姬殿下赠药之恩。”
一字一句,都说得那么符合礼节,叫人挑不出错来。
区区一个凡人,竟然比她在天界浸淫千年的小公主,还要懂“规矩”。
这便是夜离为之侧目的理由吗?
初翎眼神复杂。
迟迟没有喊“起”。
叶沾衣也就一直跪趴在她面前,没有起身。
良久。
初翎终于开口:“这鲛珠也是我求来的,既然给了你用,我自然当得起你这一谢。可以了,起来吧。”
“多谢殿下。”
然而,就在叶沾衣双手撑地、正欲起身时——
“初翎!你这是在做什么?”
夜离的声音,自侧面响起。
很快,身影出现在两人斜前方。
初翎抬起视线,望向来人。
许是因为去教场,夜离难得没有穿他那广袖白衣,而是穿了一身玄色窄袖织纹长袍,系同色系腰带,衬得人身形颀长、面冠如玉。
此刻,他脸色如墨,几乎要比衣衫更黑。
“怎又来宸华宫胡闹!”
夜离斥了初翎一句,大步走向两人,继而弯下腰,竟然伸手、将叶沾衣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初翎从没见过他对旁人这般柔情小心,整个表情都僵住了。
“夜离哥哥……”
叶沾衣顺势站起身,先理了理脸上丝帛,再后退一步,朝着夜离福了福身。
“师父安好。”
夜离沉沉“嗯”了一声,开口问道:“可有受什么伤?”
“并未。”
“初翎可曾为难于你?她脾气急、讲话没有分寸,但并无坏心,你别放在心上。若是受了委屈,我让她同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