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01章
戌时，正是太阴星君当值时分。
夜月高缀半空，将三界上上下下皆照得万分明亮。
“夜离哥哥！”
倏地，一道红色身影自外而来，风风火火地闯入宸华宫。
来者是个女君，看外表、不过人间二八少女模样，表情里还带着些天真烂漫、古灵精怪。一袭火焰似的红衣，头发束得十分随意，仅仅钗了一支白玉簪作为固定。
她全身上下没有带什么表达身份的饰品，也看不出仙阶品级。只能凭借姣好容颜，猜测些许。
天界有这么一种说法，众仙家里头，越是身份高贵、法力高超的，容貌越甚。
前者是天生世代沿袭，后者是靠修炼提气驻颜。
当然，既然已修成上届，简单的幻型术个个都会，眼前所见也不见得就是真容本貌、真实年岁。所以，这也只能作为法力低微小仙们的部分参考依据。
只是面前这女君这般不讲究礼数，随意闯殿，哪怕生得花容月貌，也实在是很难受到欢迎。
毕竟，宸华宫主人夜离、在三界都是出了名的冷淡又不好相与。
今日当值的小仙娥是新来的，并不认识初翎。
生怕夜离怪罪下来，一直试图挡住她去路。
“女君请留步！待小仙通报夜离仙君后……”
初翎脚步一顿，随口捻了个诀，当即将那侍女定在原地，再动弹不了。
“你放心吧，我找夜离哥哥不用通报。有我在，没人会责骂你的。”初翎回过头，调戏般捏了捏那小仙娥下巴，成功把人闹得脸颊泛红，又笑吟吟地问道，“所以，能不能告诉我，夜离哥哥他现在在哪儿呢？我懒得用法术找啦。”
“……”
宸华宫后有一处山泉，地势颇高、吸收天地灵气，千万年来皆是仙雾缭绕。
山泉走势向下而落，形成一汪池水。
男人身影泰半处于水下，周身位置皆是雾气，绵延开来。
初翎还没来得及靠得太近，已被对方施法定在原地，再无法挪动脚步。
只能若隐若现、看到他的半截身影。
夜离的声音千年如一日，淡漠薄凉、毫无温度，“凤凰，近来越发没有规矩，虚长这七千岁。”
初翎撇了撇嘴，完全没被他讲得脸红，仰起头、振振有词地说道：“夜离哥哥别这么说，要是讲这什劳子规矩，从仙台山递拜帖来，再等你回复，估计一年后才能见上你一面。我等不及嘛！”
夜离是应龙一族。
自盘古开天、三分天下至今，龙和凤凰就是三界里最高等的族类，又肩负着守卫仙台山和率领天兵平衡三界的重要职责，向来尊贵无双、不可一世。
两族完全不避天界忌讳，从长至下辈，皆是来往甚密。
自然，为了关系更稳固，两边也会通婚成亲，各自结成仙侣、进行双修。
初翎是正正经经的仙台山帝姬，降生时，已经显露出金凤凰正身，万年一遇。按理来说，她是板上钉钉的仙台帝君继位人，为了保持凤凰血统，自然不应与外族通婚。
只不过，两族关系亲密，初翎从小与夜离青梅竹马长大，千年相守相伴。
哪怕夜离性子再冷，她也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了他。
初翎天生法力精醇，却无心修炼，也没什么当凤凰首领、统领一族的宏图伟业。
从一千年前，她就想嫁给夜离。
和她的夜离哥哥永远在一起。
……
偏偏，这一腔少女，哦不、小凤凰心思，通通抛向了个冷淡瞎子，从没收到过反馈。
夜离对她这般巧言令色毫无反应，冷嗤一声。
“强词夺理。”
话音刚落。
初翎破开了夜离的定身咒。
她虽然比夜离小了那么三千来岁，也不勤加修炼法术，但金凤凰血天赋与生俱来，这种低级法术，还没法困住她。
两三个错步。
人已经蹲到池边。
夜离手一扬，放在岸上的白色里衣像是长了翅膀，准确地飞到他手上。
“哗啦——”
初翎还什么都没有看清，夜离已经套上了衣物，正面无表情地系着腰带。从上倒下都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与他口中的“规矩规矩”，也是分毫不差。
唯独头发还未来得及束起，搭在背后，夜色里，呈现出丝绸一般的质感。
初翎嘟了嘟嘴，目光炯炯地盯着夜离，一错也不错眼。
手指伸进池水里，漫不经心地搅动着。
没多久，那一池山泉便像是落入了火焰，变得热气腾腾起来。
水雾之中，夜离站得笔挺，长腿窄腰、仙姿玉容，满身风姿卓越。
外界都说龙族化形之后，因血脉与实力影响，多见俊朗无双。
这般看来，果真是风华绝代。
初翎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语气藏不住兴奋，“夜离哥哥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们总归是要成亲的嘛。再说了，小时候我们还一起沐浴过呢！你总不见得忘了吧！”
“……”
终于，夜离的完美面具出现裂缝，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沐浴这件事，被初翎说来，显得颇有几分暧昧。实际上，当时他们俩不仅年岁尚小，且都是原型状态，实在不必避嫌什么。
应龙性属寒，一年四季、龙鳞龙身皆是冰凉。
初翎却是火凤，真身落进水中，不消片刻，便能将那水煮开。
这一烧，将小夜离的龙族本能烧出来，差点出手将初翎打伤，闹出两族矛盾。
说来，却实在算不得什么美好回忆。
倒也不必挂在嘴上。
初翎最喜欢看夜离无可奈何的模样，总觉得只有自己能让他这般容忍，能显得她在他心里分量很重。
这样一想，她撑着下巴、仰头望过去，不自觉地弯唇笑起来。
夜离没有理她。
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抬一下，平静开口：“切莫不可胡说。”
随侍不在身边，说完，他便随意使了个法术，将头发简单束起，登时又变回了那副清隽磊落、超然绝尘模样。
初翎一顿，对他这番推诿之词略有些不满，“怎么胡说啦，天帝陛下早就答应我父君，待我从人间界历练回来，自然是要赐婚我们俩的。你看，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嘛！可见婚事即将提上眉目啦。”
夜离：“擅作主张。凤凰，几千年来，我与你向来只有兄妹之情。成亲这事，还需得两情相悦才更为妥当。我非良人，你不必听从你父君母君安排，再作纠缠不休了。”
没等初翎再说什么，他长臂一挥。
一阵微风扑面。
眨眼之间，初翎人已经落到了宸华宫外。
夜离的声音从虚空传来：“往后，应知礼数，不可擅闯。”
“……”
被这么赶出来，还被刚刚门口那个阻拦她的小仙侍看了个正着，初翎感觉丢了面子，气得脸涨得通红，眼里也端的是湿漉漉的不满。
正当她手指翻飞，准备结个法术、再往宸华宫里冲一次时，传音铃在广袖中响起。
母君严肃声音猝然出现在她识海之中。
“初翎，速回仙台山。”
初翎只能放下手，用力跺了跺脚，转过身，往仙台山飞去。
-
仙台山乃天界圣地，但毕竟不是天宫，又是凤凰一族世代守护，天帝天高皇帝远，平日里也不会没事来这里，便不如天宫那般庄严肃穆。
特别是初翎降生之后，族人大喜，对她这闹哄哄的脾气也皆是纵容，甚少管束。
近万年间，仙台山也跟着多了几分凡尘热闹之气。
不多时，初翎小跑进主殿。
“母君！”
声音一出，殿中随侍纷纷行礼。
“参见帝姬。”
初翎摆摆手，笑起来，“都起来都起来啦，说了好多次了，平时没事不用行大礼，感觉怪怪的。”
她素来没什么架子。
但随侍们皆默默低下头，不敢作声应答。
最后，还是母君发话，“你们先退下。”
“是。”
待随侍们鱼贯而出，殿中便只余母女二人。
初翎跑上前去，撒娇一般、将脑袋搁在母君膝上，仰起头，未语先笑，一副乖巧模样。
“母君这么急，找我何事？”
母君摸了摸她头发，语气不自觉亲昵，慢声道：“初翎，你也七千多岁了，不是小凤凰了，不可再这么整日胡闹。这次下凡历练，可有什么收获？”
初翎素来不耐烦听这些说教，但因是母君，却也不得不受着。
她想了想，乖乖作答：“倒是见识了一些人间的悲喜欢愉。哦对了，我在人间时，识得一少年，名叫云鹤。我看他挺有仙缘，便将他领上了天界。母君，正好我也缺一随侍，你看他可使得？”
“这些琐事，自然是随你。”
初翎用力点头，“多谢母君。”
“不过，玩闹无事，你的亲事倒是要提上日子。我们凤凰一族，大多万岁之前会寻得伴侣，你这年纪是差不多该考虑了。”
初翎眼睛一亮，立刻追问：“天帝陛下答应赐婚了吗？我可以嫁给夜离哥哥了吗？”
闻言，母君未作答，先一步蹙起眉头。
初翎从她表情觅得些许蛛丝马迹。
默默收了笑意。
静默良久，母君才再次温声开口道：“而今，应龙族手握天兵，我们一族又捍守仙台山。你是帝姬，夜离又是下一任帝君，你们俩若是结亲，势力太大，恐引起各界忌惮，天帝必然不愿见到这般场面。初翎，这亲事，还是作罢吧。母君和父君在族中另为你寻一佳婿……”
“万万不可！”初翎跳了起来，气鼓鼓的模样，“母君早知我钟情夜离哥哥，如何可见我们拆散？况且，天帝陛下早先不是答应父君了么，待我历练归来，为我们赐婚，怎么又不愿意了呢？”
母君长叹一口气，试图好言规劝，“初翎，你是帝姬，肩负着本族的兴衰责任，不可任性。”
初翎却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期待了千年，一心只等着嫁给夜离。
哪能三言两语就收了心思呢？
“母君！若是如此，这帝姬，谁爱当谁当去吧！”她负气吼了一句。
母君当即变了脸色，重重甩袖，“荒唐！不可胡言！”
“……”
“我当你乖巧懂事，才将其中利弊与你分析。既然你冥顽不灵，那我便干脆直说与你。你在人间时，他夜离亲自求见天帝，拒绝了天帝给你们俩的指婚，说他另有所爱，压根无心与你，不愿结成一对怨偶，影响两族关系。”
话音落下。
初翎倏地怔愣在原地。
什么叫……另有所爱？
夜离哥哥不喜欢她吗？他喜欢别人了吗？
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