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对话
奚敏来到关押卢尚书的牢房,平静地看着牢房中的犯人。卢尚书蓬头垢面,萎靡地瘫在枯草垫上。
“你来干什么?”卢尚书察觉到有人来了,抬头看向牢房外,当看清楚来者后,他愤怒地起身,扑向牢门。
“你为什么要陷害尚尚书?”奚敏问道,语气淡淡。
“为什么?呵,就因为他碍着我的路了。”卢尚书恶狠狠地说道。
“那定远将军呢,他的年事已高,且他远离朝堂已久,你为何要害死定远将军?”奚敏继续问。
定远将军的案子已经被周欢查清,周欢本来想等奚敏说完尚氏和平西王的案子之后再揭露卢尚书,谁知当时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皇帝,卢尚书便使诈逃跑了。
不过没关系,周欢之后去找过皇帝并向他说明了此事。更何况,如今卢尚书被捕,他所有的罪名会被昭告天下。
卢尚书听了奚敏的问题,眼神躲闪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心态。
卢尚书说道:“奚敏,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尚氏和平西王是我毁的,定远将军也是我派人杀害的,可你知道吗,我也是被人指使的。”
奚敏有过这个猜测,但只有听到卢尚书亲口承认,她才能确定。
“是楼光峥?”奚敏大胆推测。
昨夜卢尚书被抓的时候,主动喊了楼光峥,而楼光峥却二话不说地将卢尚书打晕了。很显然,卢尚书想向楼光峥说些什么,但是楼光峥不想让他说,把他的话打断了。
“楼光峥帮着你对付我,你却怀疑他,奚敏,我该说你清醒,理性地看待身边的人,还是说你心狠,对身边的任何人都不信任呢?”卢尚书冷冷地看着奚敏。
奚敏一时没接话,其实清醒还是心狠,对于奚敏来说都是一样的评价。
奚敏重生而来,遇到的第一个熟人便是楼光峥,那个时候,她想着等专心处理了尚家的案子后便与楼光峥相认,谁知后来她用新身份看到了楼光峥的另一面。
不仅是楼光峥,许慈甫也是如此。
还是尚贤的时候,她觉得这二人有情有义,值得深交。可如今成了奚敏,她却发现,不管是许慈甫还是楼光峥,都将自己伪装得特别好。
奚敏长叹一口气,不再多想。
“如果不是楼光峥,那是谁指使你?”奚敏问道。
“倘若我说,是陛下,你会相信么?”卢尚书神色古怪地看着奚敏。
奚敏沉默片刻。
不能说相信,但也不可全然不信。
自古以来皇帝都担心功高盖主,尚尚书、平西王和定远将军都在各自的岗位上美名远扬,而且这三人是行伍之人,尤其是平西王和定远将军,虽然一个远离京城,一个退朝已久,但他们的威望都如初。
可如果真的是皇帝指使卢尚书坑害尚氏、平西王和定远将军,皇帝还会让卢尚书那么安稳地活着、还会让奚敏公开告发卢尚书么?
奚敏回过神来,最后问道:“你为什么要往南跑?”
奚敏一路追着卢尚书,发现他一直在往南方逃。奚敏不懂为什么是这个方向,难道这个方向还有接应卢尚书的人?
卢尚书不理会奚敏了,他回到原位,闭着眼睛靠在墙壁上假装养神。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奚敏也不再多留,转身离开了大理寺地牢。
奚敏出了地牢,看到周欢和武去拙还在外面等着自己。奚敏看了武去拙一眼,收回目光,对周欢道:“我想去一趟尚府。”
周欢不解:“去尚府干什么?”
奚敏道:“就是想去看看。你去处理定远将军的案子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虽然周欢被革职了,但定远将军的案子是他被革职之前查办的,他得把这件事情与人交接好。
周欢闻言,犹豫一下才点点头:“行,那你早点回无垢司。”
奚敏应了一声,她正要走,武去拙突然开口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奚敏回头看了看他,没有拒绝。
在去尚府的路上,奚敏和武去拙路过了一个贴公告的地方,他们没有急着去尚府,而是在人群后驻足。
皇帝下令在全城各处张贴尚氏、平西王有冤以及定远将军是被人害死的公告,所有的公告墙前都围满了人,群众高声谈论,纷纷指责卢尚书,又为尚尚书等人的死叹息。
“我就说嘛,尚大人是个好官儿,他怎么可能造反呢!”
“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人不可貌相,尚大人看起来勤勤恳恳亲民爱民,但背地里就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是吗,我没说过这种话吧!哎呀,总之,我真为尚大人的死感到难过。虽然新的兵部尚书许大人也很好,但比起尚大人,我总觉得他差了点儿什么。”
“得了吧你!”
“好了好了你俩就别扯了,如今真相大白,尚家和平西王一家也该瞑目了。”
“是瞑目了,但人死不能复生啊。”
“据说之前查此案的周欢大人被革职了,每隔一段时间还要进宫被鞭打……”
“嘁,因他一人的过错,别家死了那么多人,这点惩罚算轻的了。”
“闭嘴吧你,小心被无垢司的人听到了。”
“……”
奚敏和武去拙站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们议论。
武去拙看着前面的人群,说道:“尚氏的案子算是尘埃落定了,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奚敏也看着前方,欣慰地笑了笑:“是啊。”说罢她转身看向武去拙,深深作了一揖,“武将军,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相助。”
多谢你对尚贤的善念,多谢你陪着我一起查案。
武去拙不明白奚敏在谢什么,但他只道:“要谢也不该是你谢我。”
奚敏确实没必要对武去拙道谢,但是尚贤需要。
“总之,谢谢。”奚敏再次道谢。
武去拙看着奚敏认真的模样,忽地一笑:“不客气。”
奚敏侧首看了一眼那群看布告的人,随后将目光投向更远一点的布告。她看不清布告上写了什么,但是有了那份宣告尚氏无罪的布告,她觉得此生再无遗憾了。
武去拙顺着奚敏的目光看过去,然后转移了话题:“走吧,你不是要去尚府吗?”
一刻钟后,奚敏和武去拙来到了尚府,二人在大门口久久伫立,谁都没有说话。
尚氏无罪,尚府便不用被查封了,大门的封条被取走,府门被人擦拭干净,看上去焕然一新。
应该是许慈甫来过了。奚敏心想。
也不知道许慈甫对尚家到底有着怎么样的感情。许慈甫能很温柔很和善地对待尚府的每一个人,也能在尚氏覆灭后对尚氏不闻不问,甚至为了自己的利益让尚氏含冤。
“奚敏,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武去拙突然开口,打断了奚敏的思绪。
“什么?”奚敏看他。
“你到底,为何这么在意尚氏?”武去拙认真地问道。
奚敏知道武去拙为何要这么问,毕竟她对尚氏的关心在某些时候显得有些多余,比如这一次,真正的奚敏大人办完案子后就不会再和尚氏搭上关系,但她却来了尚府。
“以前你都是直接问我的,这次居然要问一问我的意见。”奚敏道。
“嗯,也就是说,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武去拙说道。
“在那之前,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奚敏反问。
“你说。”
“你对尚贤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能理解,你就只见了尚贤一面,只从别人口中了解她,便会对她动感情,便会为了她而帮助我重查尚氏冤案。”奚敏说道。
武去拙看着奚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奚敏等了一会儿没等来答案,她以为武去拙不愿意回答,正要说“你也可以不回答”时,武去拙却开口了。
武去拙说道:“其实,方才你进大理寺地牢的时候,周欢也问了我这个问题,不过他说我不用给他解释,只用说给你听。我当时在想,你应该不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何况之前在新平镇你问了和这个差不多的问题,所以我以为你不会再问了。”
奚敏移开目光:“我也就随便问问。”
武去拙笑了笑:“你看着也不像是随便的人啊。”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过,我曾见了尚贤一面,那时我觉得尚贤与众不同,因为我从没有见过那样恣意潇洒的女子,即使是在北方。”
这话和那次武去拙在新平镇跟她说过的差不多。
奚敏安静地听着武去拙说话。
“后来我就向人打听她,京城的贵公子们都对她的印象不好,说她是个野丫头,成天往外跑,沾染了江湖上的野气。可是我觉得这样的她很好,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多么自在逍遥。”
这倒是。
尚贤就是因为不喜欢京城的束缚,才常年在外的。
别人都觉得尚贤又疯又野,但尚贤从来不跟别人解释,她觉得懂她的人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不懂的人,解释那么多也没用。
没想到武去拙能理解她。
“我觉得尚贤很特别,所以对她的事迹还算关注。知道尚家出事的时候,我为她、为尚氏惋惜过,可我很少在京城,对京城的人事都不甚了解。我本以为尚家的事情就那么落定了,没想到你找上了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尚氏蒙冤,但你要问我是不是因为尚贤,我真的不知道。”
“你说得对,我只见了尚贤一面,我对她的了解都是从别人口中而来的,所以你问我对尚贤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我很难说清楚。”
“但是……”武去拙认真地看着奚敏,郑重地说道,“我会放下她的。”
奚敏的嘴动了动,却没有开口。最后,她撇撇嘴,小声嘀咕:“放下她干什么。”
奚敏不知道武去拙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她也不等对方反应,立马说了下一句话:“走,我带你进去看看。”
武去拙哭笑不得:“什么叫‘带’,你自己都没进去过吧。再说了,陛下不是已经把尚府赐给许大人了吗,我们这样擅闯别人的宅邸,真的合适吗?”
话虽这么说,但武去拙还是走在奚敏身后,跟着她往一个方向走。
“我们怎么进去啊?”武去拙在后面问。
“翻墙。”
……
……
奚敏带着武去拙在尚府溜达了一圈,最后和武去拙在大厅里落座休息。
“没想到,你对尚府挺了解。”武去拙说道。
“你不是问我为何会对尚氏如此关心吗?”
“对哦,刚才回答了你的问题,我都忘了这事儿了。”武去拙道,“你不愿意回答的话,可以不说的。”
倒也不是不愿意,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重生啊,谁信。
再说了,奚敏觉得她现在已经没必要跟武去拙解释那么多了——就算她以奚敏的身份面对武去拙又如何。
虽然她是这么想的,但既然武去拙问了,奚敏还是愿意跟他解释一下。
奚敏说道:“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成为了尚家的大小姐尚贤,我经历了尚贤的经历,认识了尚贤认识的人,我接受了尚贤家人对尚贤的关心和爱。所有的一切都太真实了,让我误以为我就是尚贤。”
听起来,奚敏在胡言乱语,可武去拙还是安安静静仔仔细细地听着。
“我梦到我被人追杀,也梦到我跳入朝江,昏死过去。”
“当我即将梦醒的时候,我身处一片深湖之中。我拼尽全力想要游出深湖,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是徒劳。后来我梦到了一个年轻人,他游向我,拉着我往上游。但是我没有看清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谁。”
奚敏说到这里,武去拙微微蹙眉,神色有些不平静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听奚敏继续说。
“他救了我,我出了湖,然后我醒了。”
“在梦里,我就是尚贤,所以我知道尚家是被冤枉的。因此,醒来以后,我一心想为尚家翻案。”
“我这么说,你……相信吗?”奚敏小心翼翼地问。
她将自己还是尚贤的经历说成了梦,却将自己是奚敏的事情当成了现实。不过,这么说的话,武去拙应该更容易接受一些吧。
武去拙看着奚敏,眼神坚定:“我信。”
武去拙说完这两个字,奚敏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也做了一个梦。”武去拙继续说,神色复杂,“但听了你的话,我觉得我的梦,准确来说,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