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鬼
绾绾恍然，像，太像了，她很怀疑对面的人是她的死对头，也就是薄戮的私生子。同样是银色如瀑的长发，潋滟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容貌俊美又冰冷。
眼前的少年模样跟薄戮有五分相似，气质却不大一样，薄戮从来都锋芒逼人，傲若苍龙，而这位少年偏着头，病恹恹的，搞不好下一秒就要去了。
绾绾啧啧称奇，暗暗跟刑天说悄悄话，“他该不会真是薄戮的私生子？”
刑天：“不知，但依我看，要真是薄戮私生子，薄戮断不会让自己宝贝儿子沦落到这般境地。”
绾绾觉得有道理，像死对头那样厉害的人物，怎么能容忍自己儿子被人囚禁在炼魂塔，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她打消了念头。
走上前，绾绾有些诧异，方才被少年的皮囊吸引，现在才注意到，他的情况实在太糟糕，衣衫褴褛，露出的部分似乎被什么东西啃咬过，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伤口上黑气萦绕，久久不散。
“你这是……”绾绾秀眉微蹙，“被邪祟咬的。”
要是普通人受这么严重的伤，早就死了，然而他还活着，可见他的体质不一般。
少年看着这个越来越近的人，扯起唇角，苍白无力道：“是啊，都是那些邪祟弄的，因为我是它们的食物。”
他的嗓音低沉喑哑，仿佛好久没有说过话了，有种沙沙的质感，惹得人耳朵痒痒的。
食物？
绾绾看向四周，阴暗的角落，暗影浮动，一些邪祟试探地靠近，然而都被佛光震慑，愤怒又不甘的在周围盘旋。
它们扭曲着面容，贪婪又丑恶，张开血盆大口，不断的做出啃咬咀嚼的动作。
在她来之前，它们在吃少年的血肉，这满池子的水，都被他的血染红了，水面上还飘浮着点点肉碎。
绾绾抿起唇，掌心凝起风刃，“咻”劈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
邪祟被劈得四分五裂，剩余的那些害怕得缩回角落，等待下一次猎食机会。
少年轻咳一声，眼睛沉沉的，无声地笑了一下。
绾绾转过身，正对着他，“这些邪祟都是被你吸引来的，就连外面鬼城那些也是。”
她用的是陈述句。
说罢，绾绾伸手扯开他的衣襟，露出他的胸膛，少年的心口上刻了朵彼岸花纹案，彼岸花又名地狱花，是盛开在冥界忘川之花。
“果然，你是不死冥族。”
不死冥族，介于人鬼之间，是上古时期便有的种族，族人天生体质特殊，能吸引驱使鬼邪，却又万鬼不侵，甚至能够吞噬邪祟增强自身，据闻其血肉拥有神奇的功效，可活死人肉白骨，要是生吞不死冥族的魂魄，可以长生不死。
这样一来，一切就讲得通了。
为什么鬼城邪祟入侵，为什么林家主隐瞒不报。那是因为林家主故意用少年吸引邪祟，残害百姓，把鬼城弄成一个巨大的鬼煞场，也就是养鬼场。
让百姓变成邪祟，收进炼魂塔，放任邪祟以少年为食，然后被少年吞噬，用这种残忍的方法去“滋养”这个冥族。等时机成熟，再生吞他的魂魄，达到长生不死！
就算是修士也终有寿元耗尽的一天，长生不死对人的诱惑太大了，哪怕不知道那些不死冥族的传闻是真是假，人们还是会去尝试。
难怪不死冥族几乎灭绝了。
听到“不死冥族”几个字时，少年表情微变，在心中冷笑。
不过又是一个渴望长生不死，想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的人，否则怎么会对不死冥族那么了解？
他垂下脑袋，银发披落遮住大半张脸，碎发下眉眼透着了无生趣。
他倦了，腻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冥族，只要你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的全部都是你的。”少年扬起头，露出俊美的容颜，“我的身体……随你处置。”
怎么样都好，怎么对他都行，只要她带他走。
潋滟又深邃的目光透着蛊惑。
绾绾笑了笑：“不要。”
少年面色一凝。
“还你的身体，我对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没兴趣。”绾绾补了句。
少年了无生趣的脸庞立马生动起来，多了错愕。
她不要他的血肉？她不想不老不死吗？！明明大家都那么渴望，甚至不择手段，她怎么就不要了呢？
那颗宛若死水的心泛起涟漪，毫无知觉的心口也像破开一道口子，又酸又涩，比被邪祟啃咬还叫人难受。
绾绾打破寂静，开口问：“你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不向其他人求救？说不定他们比我更有同情心，可怜你就救你出去了。”
少年漆黑的双眼跟她对视，病恹恹道：“直觉，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唯一能救我的人。”
说罢他旋即压下唇角，脸色更加冷白。
可是他错了。
她不是那个人。
这个女人冷酷无情，估计心肝儿也是黑的。
少年全身的血几乎都流尽了，身体千疮百孔，麻木了。
他用掉了唯一的机会，向这个女人求救，然而结果失败了，他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
那张俊美冰冷的脸庞顿时黯然失色，像朵枯萎凋零的花，散发颓然美。
绾绾：“……”
看他这样子，怎么像她薄情寡义辜负了他？
然而她什么也没做呀。
不过她更吃惊的是，他的眼睛能穿透炼魂塔看到外面，也就是说他拥有无蔽瞳，他的眼睛可以勘破幻境，遮蔽物，看到事物的本质。
这种天生无蔽瞳很稀少，古往今来有无蔽瞳的人都成为惊才绝艳的大能。
刑天：“阿绾你想干嘛？”
绾绾神秘笑了一下，“没干嘛。”
忽然，她表情变了，皱起眉头，“不好，有人靠近书房了，我得赶紧离开。”
闻言，少年本就冰冷的身体更加寒冷，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冷。
她要走了。
这个坏女人。
没有人会来救他。
少年闭上双眼，忍住不要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锵锵锵。”
绾绾斩断少年双手的镣铐，看他一脸悲伤欲绝的模样，抽抽嘴角：“干嘛这副死表情？还不赶紧跟我走？”
少年刷地掀开眼皮，瞳孔地震。
她要带他走？！
她竟然带他走？！
“快点。”绾绾催促。
然后，她僵住了，因为少年整个人都栽倒她身上，跟她撞个满怀，冰冷的体温传过来，银发散落在她身上，两个人无缝贴合。
绾绾：“……”
我让你跟我走不是让你抱着我！
少年嗫嚅道：“走，走不动了。”
声线依旧沙哑，但透着几分弱小可怜。
好吧。
绾绾面无表情把人抱了起来，吃了一惊，他也太瘦太轻了，就像羽毛一样。
靠得这么近，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她的衣服都染红了，湿嗒嗒的。
压下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绾绾迅速离开炼魂塔，那些邪祟见到嘴的食物要飞了，纷纷涌过来阻拦，被玄月弯刀片成碎末。
“哪个不长眼的敢凑过来，就让你们彻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绾绾冷喝。
她是认真的，她现在有点生气，不知道是因为少年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是因为她脑抽了。
此话一出，邪祟再也不敢阻拦。
绾绾飞快离开炼魂塔，翻窗出去，避开守卫，越过围墙。
然而就算她这么悄无声息，还是叫林宅的元婴老祖发现了。
“炼魂塔的结界破了，有人进去过！”
林家主拧眉：“老祖，不好了，炼魂塔内没有那个畜生的踪影，他跑了！”
元婴老祖：“就凭那畜生是不可能跑的，定是被那个贼子偷走了，敢偷走老夫的宝贝，老夫让她付出代价！”
元婴老祖的威压一瞬间倾泻开来，萧索的街道笼罩着压抑阴沉。
刑天：“阿绾，林宅那元婴老东西追来了！快跑！”
绾绾心情复杂地看了怀里的少年一眼，暗叹她倒是想跑呀，可是带着个人怎么跑得掉，毕竟她现在只有筑基期大圆满，跟元婴老祖比还是差远了。
少年绷紧下颚，缩在绾绾怀里，他听不到刑天跟绾绾的对话，却能感受到那股压迫的气息逼近，而且越来越近。
很快，他们就会被抓住的。
如果她被抓住了，下场会很惨。
“把我丢掉吧。”
少年忽然开口。
绾绾眉头挑了挑，“什么？”
“我们逃不掉了，你不放下我，你会死。”
说到“死”字时，他格外加重语气。
“好呀，那我现在就丢掉你，省得麻烦。”绾绾冷酷无情道。
少年身体僵硬，就像溺水濒死的人，内心无声地挣扎，然后坦然接受这个结果。
“好，现在，放开我。”
他嘴唇紧紧抿着。
绾绾嗤了一声，却是更用力的抱紧他，脚下步伐也更快了。
“我这个人比较叛逆，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就算是元婴老祖来了，我也要带走你。”
少年又一次瞳孔地震。
这个女人，她是不是疯了？！
顶着少年震惊得目光，绾绾从空间袋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小傀儡人，割破指尖在小傀儡人眉心上面一点，嘴里念出咒语，然后把小傀儡人往地上一扔。
“小九，帮我把那老东西引开，最好就是干翻他啦。”
小傀儡人由银髓钢炼制而成，脸上的表情是固定的，就是一个笑脸，嘴巴张开：“干翻他可以，绾绾主人你给我渡灵才行，六百多年没喂灵力，我都快饿死了！还有，人家不是小九，人家是小六！”
绾绾：“……”
她这时才看到小傀儡人背后的“六”字，有点尴尬的笑笑。
“好的，小六，去吧。”
渡灵什么的就算了，她现在灵力少得可怜，这小傀儡人又贪吃，记得以前每次喂它，都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得缓好几天呢。
虽然小六没有表情，但绾绾感受到了它如有实质的鄙视，内心一窘。
然后看着小家伙飞快地溜进黑暗中，去盘老头了。
上一辈子，绾绾沉溺炼器无法自拔，炼制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小傀儡人就是其中之一，由于使用小傀儡人耗费灵力太多，不到关键时刻，她都不会轻易使用。
最重要的是，她刚刚才想起来，自己有这东西。
刑天：“阿绾你这记忆力衰退得可以啊，你是不是得了什么老年痴呆？”
绾绾：“闭嘴，你个臭刀刀。”
从刚才到现在，少年一声不吭，陷入某种诡异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倏地沙哑开口。
绾绾语气寻常：“想救就救呗，还能为什么？难道你以为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不好意思我见过的美男多了去，你在他们当中排个第五六十吧。”
少年：“……”
不知是不是被打击到，少年又沉默了，而且更丧了。
片刻之后，绾绾把人带回客栈，期间那该死的元婴老祖没有追来。
绾绾把人放到床上，撕开他的衣衫，看到那些恐怖的伤口时，眉头皱起。
他有强大的痊愈能力，有些深可见骨的地方已经愈合，然而有几道伤，源源不断的流血，泛着灼热的焦味，那是用特殊法器所致的伤。
约莫是林家主或那老祖见他自愈能力惊人，就故意用法器伤他，看他流血不止，折磨他。
绾绾发现他脸侧也有道这样的伤，先前有头发遮住没发觉，这样一来，他这张俊美无俦的脸算是毁了。
察觉绾绾的目光，少年咬咬牙偏过脸，眼睫颤动，不想让她看到他丑陋的伤痕。
绾绾：“你伤得很重，普通的伤我可以用药给你治，但是你脸上那道，还有其他地方不能自愈的伤，暂时只能止血，要恢复原貌，必须萃取寒魄草精髓外敷，我这里没有那东西，所以……”
接下来的话绾绾不说，少年也懂。
他的脸没救了。
反正也没人在乎他长得好看还是丑，毁容也无所谓。
绾绾拿出药草和器具“咚咚咚”捣药，心里盘算着怎么弄到寒魄草。
一株寒魄草价值一万块下品灵石，每株只能萃取几滴精髓，起码要一百株寒魄草才能萃取到足够的分量给他治脸和身体的伤。
也就是说，她要赚一百万块下品灵石！
天呐！杀了她吧，她只是个穷鬼，全身上下不超过两千块灵石。
绾绾泪目了。
少年似乎也看穿她的窘迫，“没关系。”
绾绾的心突然涌起异样感觉，目光炯炯，“不，我会治好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分量，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笃定。
少年黯然失色的眼睛忽地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