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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8章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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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12晚周南家还没有开灯,我也没等到周南的葬礼,为什么没有葬礼?我很疑惑。

    2015年11月13日一早,我路过楼下垃圾堆的时候,发现有人烧了些东西,还扔了许多书,最上面几本竟然是《伯恩斯新情绪疗法》。这是常欣宇买给周南的书。

    我停了下来,在烧掉的纸灰里翻找,拾起了一块儿未燃尽的碎片,上面有周南的字“我愿以死证我清白,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这是周南给她家人的遗书吗?是谁烧了周南写的东西?

    我蹬蹬蹬跑上了楼,我使劲敲周南家的门,但我敲了许久,门都没有开。

    我失魂落魄地走下楼,翻拣那些周南的书,除了课本,三本《伯恩斯新情绪疗法》,还有几本治疗抑郁症的书。鬼使神差,我把除课本以外的书都捡了起来,上楼放到了我的房间。

    我很难过,几天来心里一直有股黏稠的无名之火,沉甸甸地粘在心口,堵得让人难受。

    事情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我妈说楼下的大妈们说起周南的自杀,主基调却是女孩的妈妈不让她和男生乱搞,于是她就跳了楼。我妈说她过去纠正过,但几乎毫无作用。

    人们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只想传播他们想传播的故事。他们并不在乎真相,他们只想说个热闹。一个人的死亡,惋惜过后,竟是蘸着人血狂欢的盛宴。

    没有常欣宇的教室,给我的感觉空荡荡的满目荒凉。“唉!你在时,你是全世界,你不在,全世界都是你。”我从没感受过这样孤单。“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有同学问于老师,常欣宇去哪儿了。于老师答,常欣宇去参加个竞赛,可能要过一阵时间回来。

    接连几天,我都非常疲倦,学习效率低得吓人,很多时候,不知不觉我就走神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却又觉得浮生若梦,有种虚幻的不真实的感觉。

    11月19日,又有同学问常欣宇怎么还不回来。于老师说因为常欣宇想申请国外大学,就提前到国外上语言学校了。

    11月20日,我感觉非常奇怪,有些同学聚到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有人看我两眼,但我一看过去,她们又不说了。仿佛有什么八卦涉及到我。

    下午我终于知道了答案,我在卫生间的隔间里解手,两个不熟悉的声音在外面传来。

    “你听说了吗?三班的姜绯染可坏了!”

    “啊,咋了?我不知道呀!”

    “前一阵六班同学的爸爸得了绝症,咱们全校组织捐款,她竟然一分钱都没捐。”

    “啊?也许她当时手头不方便呢。”

    “不是的,她就是人品差。她自己一双鞋都好几百,有同学看到她当天书包里还有不少钱呢。我们不是都把早餐的钱省下来捐了,有的同学钱不多,借钱也捐了。她有钱,就是不捐。”

    “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还不止呢,五班的周南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呀,咋了?”

    “听说是她害死的。上个星期警察都找她了,有同学看到她被警察带走了。”

    “她被抓起来了?”

    “没有,后来又给放了。兴许是不够判刑吧。”

    “她怎么害得周南呀?”

    “这个不清楚。”

    “不清楚可别乱说,别冤枉了她。”

    “怎么会冤枉她,要是我得了抑郁症,有个全校第一的同学整天在我眼前晃,我也想死。还有她和周南是邻居,她又走读,三班同学说周南死的当天她就该知道消息了。但她到学校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啥都没说。她为啥不说呀,一定是心虚吧。”

    “啊?平时她看起来像个人似的,还有好多男同学都喜欢她,没想到她人品如此低劣。”

    “可不是。别看她平时装得清高,实际上可有手段了。据说上次运动会,她又哭又装晕的,对常欣宇投怀送抱,害得于老师把常欣宇都送走了。”

    “啊,她可真不要脸啊,这事都做得出来。”

    “哼,她有啥了不起的,学习好咋了,学习好也掩盖不了她是个人渣。”

    我愣在那里,竟然傻傻地听她们讲着我的闲话出了卫生间扬长而去

    以我以往的性格,早就冲出去把她们打一顿了,我是标准的东北女汉子,能动手的时候一定先动手,然后再讲理。

    但那天我就是没动,不知为什么,我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一句“她害死了周南”仿佛是一颗邪恶的种子,瞬间在我心底扎下了根。

    下午第六节是体育课,因为天气不好,体育课改在室内上,体育老师要给我们讲讲有关高考体育达标的事。

    我非常不舒服,仿佛是一条离开水的鱼,干渴得喘不上气来。我不得不趴到桌子上。

    人都喜欢脱罪,周南妈妈为什么怀疑周南受了什么侵害才自杀?因为她不肯承认,不敢面对她害死周南的事实。而我呢?在派出所那么义愤填膺,义正词严,又是不是在遮掩什么,推卸什么呢?

    周南的死果真和我无关吗?

    “如果那天不是你带常欣宇过去,不是你把常欣宇自己留在了周南家,周南妈妈至于误会吗?如果不是误会加剧了矛盾,周南会死吗?如果那天晚上你听到周南和她妈妈吵架,你去安抚一下周南,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你口口声声说周南妈妈害死了周南,实际上你也是害死周南的凶手吧?”

    泪水流下来,我狠狠地擦了擦脸。

    “哭?你有什么脸哭。你想用泪水掩饰什么?鳄鱼的眼泪!呵,你因为喜欢常欣宇,所以就嫉妒周南,你是不是在潜意识里盼着周南死呢?周南死了,你高兴了吧?得知周南死讯,你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让常欣宇走,你说你很难过,谁信啊!”

    此时的我仿佛分裂成两个,一个高高在上,不停地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自己,另一个内疚、羞愧,心中充满了自责,不敢为自己做任何解释。

    “那位女同学!”教室很静,体育老师的声音很大,我听到了,但我没想到他是在叫我。

    “那位趴在桌子上的女同学!”我反应过来,茫然地站起身来。

    “你能不能有点礼貌,对我表示出起码的尊重。”体育老师很生气。

    “对不起,老师,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啊,不舒服去看病!”

    我接着茫然地看着他。

    “去去去,别杵在那儿……”

    我忽然失去了耐心,起身离开座位,推开门就走。

    “什么东西啊!嗯?怎么,体育老师就不是老师了……”耳边传来了体育老师的咆哮声。我忙快走了几步。

    这是祸不单行吗?我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因为学习好,学校里老师都对我不错,没想到今天不但被人说坏话,竟然还被老师撵出了教室。

    现在关于我人品的质疑估计全年级已经传遍了吧,边走我边想。

    “这是你做坏事遭的报应!”

    奇怪的是,我竟然有种快意,对自己的愤怒攻击仿佛让我粘滞的情绪有了一个出口,我以最大的恶意分析自己,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的笑话,仿佛这样会让我的心里好受些。

    第七节课是自习,我没回班级,晚饭我也没去吃。学校生物实验室的门没关,我没开灯,在那儿找了一个空位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大家都差不多吃完饭了,我才回教室。

    很奇怪,今天教室一点儿也不安静,在走廊就可以听到吵闹声,快到班级时,我看到还有外班同学围在我们班门口。

    “张妍,是你最先造谣说姜绯染的坏话的,是吗?”远远地,传来何田田的声音。

    “笑话,我哪里造谣了,我说的都是事实。”

    “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我这样做不对,那姜绯染做得对吗?”

    “真的不是这样……”

    我忽然笑了,这何田田是没打过架,没吵过架吗?

    一个人既然说另一个人的坏话,难道真是为了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吗?传话的人可能是出于正义。始作俑者,一定有其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吵架的目的不是为了证明谁对谁错,而是要抓住别人的痛点,让她难堪。

    我推门而入,全班同学都看过来,我义正言辞道:“张妍,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我。”

    张妍有些心虚,道:“你没得罪我,是我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

    “真的吗?不是因为我成绩好排在你前面?”

    “才不是呢!”张妍语含不屑答道。

    “那就是你暗恋常欣宇了!”

    张妍脸一红,说话都磕巴了:“我,我没有。你,你别冤枉人。”

    我心中叹息了一声,真是常欣宇招来的烂桃花。只有被嫉妒蒙住了眼睛的人,才会觉得我运动会那天的失态是对常欣宇的投怀送抱。

    “那你敢说你不喜欢常欣宇吗?不如你发个毒誓,说你如果喜欢常欣宇,就死全家。怎么样,只要你敢发誓我就向你道歉。”

    “我凭啥要起这样的誓。”

    “看来是真的了,真喜欢常欣宇?你也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长这么难看,我都替常欣宇恶心。”哈哈,其实没那么难看,不过没有什么比说一个女生长得丑更让她难堪了。说我的坏话,不能不付出代价。

    “那你敢发誓说你不喜欢常欣宇吗?”张妍终于想起来反击了。

    “谁说我不喜欢他了,我从小就喜欢他,现在还喜欢他呀!怎么样,我就喜欢他,我就有手段,你能把我怎么样?除了敢传几句闲话,你还能怎的。”感谢有小弟,从小到大的争吵,是很锻炼人的。

    “你,你欺负人!”张妍流着泪跑出了教室。

    “谁欺负谁啊,我还没哭呢!”说着,我也流下了泪。女人不能太强势,是要学会示弱的。说实话,一开始流泪我是装的,但哭着哭着,我忽然悲从中来。周南去了,欣宇也走了,也许今生都是再也见不到了吧。想到这儿,我涕泪纵横,停不下来。直到后来再也流不出泪水。

    怪不得古人说哭多了会泣血,因为除了血,人哪有那么多可以承载自己悲伤的液体。

    吵架并不会洗白自己,我也无意装可怜换取别人的同情心,但有人和我一起黑,没什么不好。

    我其实早该想到张妍有些古怪,在高一、高二时,我们关系很近,后来莫名其妙就疏远了。好在何田田来,填补了我友情的空白。

    唉!同窗两年多,我也够失败的了,张妍说我坏话,竟然没有人为我辩解,谣言快速传播,是因为很多人都信了这些话,定了我的罪。这么多人,竟然只有何田田一人为我挺身而出。

    如果常欣宇还在,他是不会让人往我身上泼脏水的,他会怎样做呢?这个想法让我有些痴了。

    “欣宇,我很想你。”我低喃了一句,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到,却又换来一拨泪水。

    2015年11月20日晚,我强迫自己学习,虽然学习效率很低,但我还是让自己做题到23:30。

    收拾书本的时候,一张白纸掉了下来,却是以前写的一首诗:

    彻夜不眠的秘密

    如星辰

    在夜的梦境闪烁

    甜沁沁的感觉便是

    在心底尚无人知的角落

    一次次藏起而又

    忍不住偷窥

    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便是万劫不复的咒语

    你的名字也是唯一能把我从魔法中解救出来的灵符

    一声声默念你的名字

    便如卡住的旧唱片

    重复着亘古如斯的旋律

    带着颤抖

    我与你共有的情节

    已凝成五彩斑斓的胶片

    在我深如幽井的眸底

    于心际的荧屏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一次次重温

    我血管里的女儿红

    是一种用红豆酿成的酒

    你若有意若无意地一瞥

    便可点燃永生不灭的火

    我的心只是个小小的酒泵

    一段醉

    带着酒的醇香

    循环往复销魂蚀骨

    原谅我熬夜的黑眼袋

    不能给你美的欣怡

    可是我不能不努力

    我那用心血酿成的酒啊

    什么时候

    才能足够浓

    才能放到爱的圣坛上

    与君共醉

    ——《子夜歌》

    书本全部掉到了地上,我只拿着那张纸发抖。几日之间,恍若隔世……

    慢慢地,手中的纸缩成了一团,然后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我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冷笑:“姜绯染,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卑鄙无耻的人呢?聊斋故事里有一个画皮的鬼,说的不就是你吗?平时把所有美好的品质都画在自己的皮上,实际上呢,你就是一个丑陋、肮脏、卑鄙、无耻、自私的恶鬼。周南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又是怎么回报她的?看到有人喜欢她,你就去抢。明知道她过得不好,你却从没想过要解救她……”

    新一轮的攻击开始,我不停地责怪自己:

    我不该不懂事不好好学习,我不该不理智深陷情网,我不该不仗义挖好友的墙角,我不该带常欣宇去周南家害死了周南。

    我鄙薄我的为人,本性,为自己贴上各种坏标签。

    那一天,我失眠了。不过奇怪的是我并不怎么生气,而是非常冷漠、麻木,我似乎被更深的情绪笼罩住了,以至于和现实世界都有了隔膜。这种情绪似乎类似于悲哀或者绝望。似乎对所有的指责,我都在心里认了罪,满满的自我厌恶,以至于我都没有力气去痛恨、去生气。

    夜里没休息好,白天上课也没精神,接连几天我都是这种状态,越来越疲倦,但又睡不着。

    2015年11月22日,高三第三次月考如约而至。成绩没出来我就知道不好。考试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答完考卷的。

    考试之后,我状态更差了,更深的倦怠笼罩着我,一点力气都没有。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睡不着的时候,心中有个冷酷的我在冷笑:睡不着就学习好了……

    自此我开始了开夜车的学习生活。一般都要学习到2、3点,有时整夜不睡,就学习到5、6点钟。月考成绩出来了,我竟然考了全校第十名,我很生气,特别是我成绩出来的第二天,我进教室的时候,张妍挑衅地看着我,满眼都是嘲弄和讥讽,那一瞬间,我仿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一般,剧烈的头痛向我袭来。我装作若无其事,更是发了狠,每天拼命地学习,这样又持续了几天,我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了,学习效率也越来越低。我时常发呆,大脑空荡荡,乱糟糟的,很是混沌。我隐隐有点感觉,自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我结束了晚上学习的生活,但我的睡眠状况并没有改善,有时整夜都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思维很散,有时想如果以前我怎样做,周南会不会还活着。我做出各种假设,然后就忍不住叹气和流泪。但更多的时候,我在发呆,头脑里的念头,纷纷扰扰,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没想。

    有时我还忍不住思念常欣宇,思绪不经意间就转到他身上,他现在在哪里呢?他过得好不好?他知道周南去世了吗?理智回笼后,我又开始自我批判,自厌自弃,自我攻击。

    头疼越来越重。我连吃了几天感冒药,症状一点也不见好。头既疼又沉重,仿佛在跑火车,又犹如一堆糨糊,乱糟糟、昏沉沉的十分难受。

    12月6日,我给姑姑打电话说:”姑姑,我生病了。”

    12月8日,我跟于老师请了假,到了医院,姑姑已经帮我挂好了号,开了ct检查等单子。

    12月10日,ct结果出来,姑姑帮我取了,拿给了医生看。医生说大脑没有实质性病变。姑姑问那为什么会感觉头疼呢?医生说头疼病很复杂,可能有各种成因,但没有实质性病变,她又没有呕吐、嗜睡的症状,这个年纪,首先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抑郁症引起的,他让姑姑领我到医院精神科或心理科看看。

    晚上,姑姑给我打电话转告了医生的话。

    抑郁症?我忽然恍然大悟。呵!抑郁症啊!

    我耳边响起常欣宇以前说过的话:“抑郁症不是凭空而来的,它有诱因,诱因就是各种给自己造成压力的因素;有过程,过程是自罪自责;有结果,结果是长期情绪低落,自我伤害……

    有些人还会有躯体化的障碍,可以涉及到身体任何系统和器官,常见的有胃肠道不适,如呃逆、反酸、呕吐、恶心、疼痛,皮肤瘙痒、刺痛等等;还可能出现非特异性的主观不适,如头痛、眩晕……”

    原谅我的好记性,过耳不忘,但想起常欣宇的话之后再对照我这些天所作所为,我又痛恨自己,但凡那天听课时用点心,何至于此。

    12月11日下午,我又请假到医院心理科,做了心理量表,医生诊断是轻度抑郁。

    确诊的瞬间,我竟然想起祥林嫂:“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狼没吃的,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来……”

    我单知道周南那样会得抑郁症,不知道我这样也会得。沉重的精神压力,突发性刺激事件,过多的自罪自责,原来抑郁症竟然这样无孔不入。

    医生说轻度抑郁症可以不用吃药。但我想起常欣宇说过:”西药治疗是目前治疗抑郁症的最迅速、最有效的方法……中度、重度患者必须吃药,轻度患者如果有吃药的意愿也可以吃药。”

    “我还有6个月高考,我想迅速恢复,所以我想吃药。”我向医生表明我的态度。

    医生给我开了药,药有两种,一种是盐酸舍曲林,早晨吃的,增加活力,一种是劳拉西泮,晚上吃的,调节睡眠。医生还给我讲了服药的注意事项:“药最少也要一个月以上才会产生效果,所以选择吃药就必须坚持服药半年或一年以上,像你这种情况,最好服药到高考后,再考虑慢慢停药。不能擅自加药减药,特别是不能自行停药,否则会加大抑郁症的治疗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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