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校长室内沉默了片刻, 校长修女斟酌着开口道：
“前两天，麦克莱恩教授联系我之后，我就专门对尼雅·李做了一些回忆的整理, 还问了一些以前教过她的老师, 包括老校长。在大家的回忆里，其实尼雅·李本来是个相当普通的女孩子，看着一点也不起眼, 至少五年级之前，针对她的欺负还没有出现过，大家对她即便谈不上友善，也起码不会去在意她、欺负她。
“那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还小, 她身材、样貌各方面都并不突出，小豆丁一样的个头，小脸上总是灰扑扑的。成绩也很普通，性格也不很外向。只有一个好朋友, 名叫安·马德里奇，是我们本地大地教会马德里奇教士的女儿。
“事情产生变化就是在五年级那年的暖季假期，尼雅·李出了意外, 差一点溺水身亡。而且这个意外是和她的好友安·马德里奇一起遭遇的。落水的地点在南河镇外橡树村的西北面, 那里有一片湖，占地面积相当广阔, 当地俗称‘蓝湖’，因为湖水常年碧蓝碧蓝的，非常好看。
“蓝湖就紧挨着切尔西岗，就在山岗下的丛林边，那片湖水应当是曾经的多兰士河支流——南河改道后留下的。因为地形比较低洼，地底天然存在一个溶洞般的地质凹陷处, 因而湖水非常深，水下环境复杂。”
“您对地理很清楚呀！”托尼·布林肯赞叹道。
校长修女道：“是的，地质勘探是我父亲的爱好，他对这附近的地理都很熟，我儿时他老与我说这些。跑题了，让您见笑。
“那片蓝湖，是附近的村落打渔的去处。但是因为水深，附近的孩子们不被允许去那玩儿，每年也时常会有人在那湖里溺亡的噩耗传来。那年暖季，尼雅·李和唯一的好友安·马德里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跑到了那片湖边去玩。接着就溺水了，当时救她们上岸的是个当地的渔夫。
“据渔夫说，出事那天是个雨天，他本来想早上出船的，但是见天气不好，就作罢了。到了下午，雨停了，他便再出船
，结果船划出去没多远，就看到另一侧的相对靠岸的湖水里噗啦噗啦地水花四溅。
“他感到十分奇怪，连忙将船划了过去，结果竟然看到了一个女孩的身体从水里浮了上来。他连忙去捞，捞上来的就是尼雅·李。而安·马德里奇是在不远处的岸边被发现的，浑身湿透，也处在晕厥的状态之中。
“好在，这两个孩子之后都被救过来了，只是她们记忆受创，对于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自己那天到底为什么会去蓝湖边玩耍的事都记不清了。据两个孩子的家长回忆，这两个孩子那天也并没有约好要去湖边，至少仅就他们所知是这样的。
“上午一直在下雨，那天两家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晚起，醒来后孩子就不在身边了。他们最开始也没在意，因为这两个孩子从前也经常会自己跑出去玩，玩一会儿就回家了。不过因为那天下雨，尼雅的母亲还有些担心，和她父亲两个在村子里找了找，没找到。
“他们当时也没想到蓝湖，因为蓝湖距离橡树村有些远，直线距离在5公里左右。以孩子的脚程，如果只是出去玩儿，没有代步工具，不大会走那么远。这是一件很反常的事，当时也有一些谣言流传，说是湖里的水妖又勾引人下水了。”
“水妖？”安娜似乎对这个问题起了兴趣。
校长修女解释道：“对，水妖。关于蓝湖，附近一直有传言，说水里住着水妖，会进入人的梦境，勾引人去湖边。每年溺亡的人中，也有一部分确实是莫名其妙地去了湖边的。因此这个说法一直绵延不绝，信者不少。”
接着，她继续讲述尼雅的事：
“尼雅和安出事后，两家家长都吓坏了。马德里奇教士专门出钱，带着两个孩子专程进了一趟伊斯罗廷城，去大医院做全身检查。后来又找了一位十分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检查两个孩子的大脑，并对她们的失忆症状做分析。那位精神科医生给出的结论是心因性遗忘。”
“什么心因性遗忘？”托尼·布林肯似乎对这个概念不大熟悉，出声问道。
同时研究法医学和精神学的安娜十分专业地解释道：“在遭到巨大变故，精神受到严重刺激后所造成的选择性失忆症状。遗忘的内容有高度的选择性，局限于某一阶段的经历。”
校长点头，继续道：“是的，那位精神科医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两家家长也没有办法，在确认孩子并非完全失忆，只是把最恐惧的经历给遗忘后，他们也就不再追问了，只希望孩子今后的人生能够平安。
“但是变故才刚刚开始。
“主要的变化在尼雅的身上。这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进入了青春发育期，不久后整个人的外貌开始产生了明显的变化。她的身高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攀升，原本肤色较黄较暗的她，开始明显的变白。最诡异的是五官，在很短的几个月里，她的容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根据尼雅五、六年级时的老师回忆，五年级暑假前的尼雅，小眼睛、塌鼻子，头发棕黄，眼睛是棕褐色的，面上有着明显的黄种人的特征。
“但是暖季假期过后，一直到六年级上学期结束，这个孩子整个人都变了样。她至少从一米四长到了一米六五，棕黄且营养不良的头发变得乌黑顺滑。棕色的眼睛变成了蔚蓝色，且眼眶加深扩大，双眼看上去越发的漂亮且深邃。就连一个人最难改变的鼻梁高度也发生了变化，她的鼻梁整个挺括起来，就像丑小鸭变天鹅一样，你都难以想象那是一个物种在不同时期的表现。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因为根据我们的了解，确实有孩子的发色和瞳色会产生变化，但一般都是浅色变为深色，从来没见过像尼雅这样的变化。而且她的五官变化之大，很难与此前的她联系在一起了。
“你们也知道，青春期的孩子正是形成自己人格和社会交往属性的时期，非常容易去区分同类和异类，划分阵营，彼此拉帮结派，欺负集体之中的异类。尼雅因为外貌的巨大变化，再加上略显内向软弱的性格，使得她很快成为了众矢之的。
“从六年级下学年开始，一直到
八年级上学年，尼雅都饱受欺凌。当时整个学校的风气都很不好，连校长老师都受到了影响，大家想管也管不了，只能任由事态不断发展。我当时也是懦弱，好几次看到了尼雅受欺负，我也不敢上前去阻拦那些坏学生。
“后来我曾私下里找尼雅谈过话，我想给她加油鼓劲儿，至少能给她一点勇气。但这个孩子当时已经濒临崩溃了，好像因为她容貌上的变化，导致其父母都开始互相猜忌，弟弟怨怪她，家庭失和，这是击垮她的最重要的原因。当时的她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除了她的好友安，安是她当时唯一的心灵慰藉，救命稻草。
“后来尼雅开始旷课，不再来学校，最终因为出席数不够导致中学肄业，没能拿到毕业证书。这张毕业照，还是毕业前夕，她的好友安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她拉来了学校，最后拍摄的。尼雅之所以会答应安来拍毕业照，只是因为安和她说，她想要在自己的毕业照里看到尼雅，这是她们共同的友情回忆。”
校长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站在门口的尼雅，脑海里已经涌起了绝大部分她在校园之中的灰暗记忆。她靠在墙边，双手揣在衣服兜里，一时竟然有点想喝酒了。
尼雅离开学校之后的事，校长修女可能不大清楚了。但现在的尼雅也全想起来了。
15岁的尼雅，背上简单的行囊，就这样离开了家。她去了伊斯罗廷，在距离贫民区不远的一个招工市场里，参加了泽瑞&温斯特纺织工厂的招工，成为了一名纺织女工。彼时的工厂还设置在南区与南河东区的交界处，但尼雅没有体会过大城市里哪怕一天的逍遥生活，只是终日里埋头厂房做工。
两班倒，蒸汽机推动骡机运转不停，工人每天工作时长长达12个小时。尽管机器纺纱、织布解放了双手，但仍旧有许许多多的环节需要工人的双手来参与。工作简单，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内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工资水平底下，工人挤在工厂附近的合租房里，睡大通铺，吃大锅饭，除了打牌
、赌博、胡侃，没有任何乐趣可言。
尼雅的容貌使得她在工厂里也成了异类，但随着年岁的增长，环境的变化，她学会了自我保护。并在一位热心肠的大姐的鼓励下，逐渐蜕变成了一个知道反抗的战士，同时她也开始动脑子，学习如何更加智慧地处理人际关系。
在破坏了三次针对自己的暴力欺辱，巧妙地搞走了带头欺辱她的工头，甚至救下了另外一个和她同病相怜的女工后，尼雅成为了工厂中一个特殊的存在。她与谁都疏离，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但大家与她也相对友善，没有人敢欺负她。如果有人再搞些欺辱别人的小动作，她若看见便不会坐视不理。渐渐的，竟隐隐成了人群中稳定器一般的存在。
彼时的尼雅孤独，但不寂寞，仿佛释放掉了长久以来积压的精神重担，她的精神世界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并开始渴望得到充盈。
她将自己不多的工钱拿去买书看。起初看得毫无章法，她可怜的学识水平让她都不明白自己想要学习些什么。书店里那些写给知识分子看的书，很多内容她也看不明白。
但不久后她淘到了一本书，这本书的语言简练易懂，讲来的道理却那样的深刻，让人十分难忘。她如遇珍宝，反复咂摸品读。那是一本书店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书，叫做《罢工与工人同盟》。
但看书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书中的内容尼雅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以后的记忆都处在迷雾混沌之中。工厂是何时搬迁至南河镇上的？尼雅又遭遇了什么，为什么那段记忆会如此混沌？还有她为何会跳下烟囱自杀？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中。
这些记忆，很难说是可以完全与现在的尼雅割裂开的。它深深切切地记录在尼雅大脑的神经元之中，与现在尼雅体内这个现代人的灵魂产生了难以言喻的融合。曾经学生时期尼雅的那些无比痛苦、不堪回首的经历，也成了后来尼雅愤懑难抑、不断求索的精神源泉。
她痛恨一切的欺凌，如遇不公，定要出手相助。而她想弄清
楚，为什么人们那么想要互相欺凌压迫，为何弱者彼此之间斗争，却很难联合起来向欺压他们的强者发起挑战。
这是觉醒的前兆！她这具身躯的原主人，竟然是一个自我觉醒者！
此时的穿越者尼雅，才终于与原主尼雅的灵魂彻底交融，知道了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并将她彻底认可为自己的一部分。
她是一个愤怒的战士，这种愤怒……就如一团在她内心深处幽幽燃烧的冷火，造成了她冷峻外表下的火热内心。这样愤怒的尼雅……是一个会绝望到跳下烟囱自杀的人吗？
不！ 她是个战士，不会轻易自绝性命。
是谁害了我？她攥紧双拳。工厂之死，定有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 1、骡机：1779年，由英国工人克隆普顿发明，这种骡机集中了水力纺纱机和珍妮纺纱机的优点，它可以推动300—400个纱锭，纺出细致而又牢固的纱线。克隆普顿受到骡子的启发，骡子是马和驴□□的产物。但是，比马和驴都优越，强壮有力不生病。起名骡机，便是源于这层意思。此机器问世后很快大量投产，且在此后几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广泛使用。
2、《罢工与工人同盟》，作者：卡尔·马克思，创作于184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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