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吞噬根须的野火, 终有一日也将燃尽消亡。然而为保种子再度生根发芽，总得有人在根须未被燃尽前舍身扑救。
——题记
来自帝国西北之境山峦之中的旅人们，衣衫褴褛、神情麻木地挤在数节铁皮车厢之中, 从临高山脉的东南山麓出发, 向着伊斯罗廷前行。那时正值风雪交加的寒冬，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就连蒸汽列车喷吐出的高温水雾, 似乎都要直接结成冰霜。
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修建起铁路，运转起蒸汽列车，这可真是人类的奇迹。然而引发这样奇迹的目的，却是为了向帝国的心脏输送最廉价的劳力。
在某节铁皮车厢里, 有一个即将冻毙的女孩。她十七八岁的年纪，身躯纤弱，黑发枯槁，有着西北亚述混血儿的棕黄面容, 五官清丽，但谈不上多么引人注意。唯有一双金色的眼眸着实特殊，若不留意望了进去, 则神念似要陷入其中。但她彼时是太过虚弱了, 眼也睁不大开。车厢中的其余人都自顾不暇，也无人顾及于她。
于莱斯特郡停靠补给时, 这节上流人士避之不及的恶臭车厢之中，走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老年绅士。他有着银白的须发，面带和蔼的笑容。站在车厢门口，他眸光一扫就看中了那年轻女孩，手中手杖一指，道：
“就是你, 跟我来吧。”
濒死的女孩挣扎起身，似乎瞧见了活命的期望，爬出车厢随他而去。
圣历1859年12月7日，古藤堡发生诡秘的巨大事故，以至于整个古藤堡以及鉴心湖在事故中彻底消失，连残渣都不剩下。曾经的古藤堡和鉴心湖的位置，遗留下了一大片骇人心魄的巨坑。
除了探索者猎人团，几乎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连教廷也只是从下属的报告中，知道古藤堡发生了坍塌，陨石可能受损。而此后发生的一切，都成了道听途说与胡乱猜测。
12月14日，探索者猎人团搬出南河东区安妮菲尔大道的总部，迁入南区杜卡大街13号楼。
在12月7日至12月14这7天时间内
，搬迁前夕的盾马总部成员们沉浸在一种沮丧又快意的矛盾情感中。
他们沮丧于在发生古藤堡消失这样的剧变后，仍然必须要搬迁，并且整个总部都要削减建制规模，降级。很多人要随团长莱布尼茨离开伊斯罗廷城，遣散至其他分部中。
而快意则在于，教廷、皇室和政府的人在这7天几乎要踏破他们的门槛，低下头来向莱布尼茨团长、查兰队长等高层请教古藤堡所发事端的来龙去脉，以及究竟该如何处理此事。
古藤堡与鉴心湖的神秘消失，已然在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伊斯罗廷，乃至于整个霍姆因斯帝国。皇室、政府与教廷如果无法妥善处理此事，则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稳定人心，是他们此时必须要做的事。
而之所以消息会传得这么快，则拜托尼·布林肯所赐。此人在事故过后，连夜写了一篇报道古藤堡事故细节的精彩的通讯稿，并于《煤矿日报》率先发表，其次被各大报纸连番转载刊登，传遍了整个霍姆因斯帝国。
此后他被上司找去谈话，甚至被惩罚封笔且暂时停职。但无疑，他已然赚得了巨大的名声，几乎全帝国关注古藤堡事故的人，都知道有一个英勇无畏的记者，驾驶着神奇的双翼飞机，亲眼目睹了古藤堡和鉴心湖消失的全过程。
他写的那篇报道，探索者团也找来看了。布林肯在报道中提到了他从外界观察到的情况。一个黑球突然从古藤堡中膨胀出来，眨眼间吞没了正在坍塌的古藤堡和一旁的鉴心湖，随即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了膨胀，又缩小到直径几十米的规模。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如黑猫一般的怪兽暴涨现身，张开大口一下就将黑球吞了下去，紧接着怪兽消失了。
这一段描写极为怪诞，简直像是三流幻想小说的情节，但托尼·布林肯却坚称这是他的亲眼所见。而这一段描写，也成了好事的民众们最为津津乐道的片段。
查兰、尼雅等亲历者借助他的描写，大致了解了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探索者猎人团的其他人，都对托尼·布林肯积攒了怨气。莱布尼茨团长、查兰队长等人九
死一生地处置古藤堡事变，半点名声好处没捞到，却让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记者赚尽了风头，盾马猎人们的心理无法得到平衡。
然而托尼·布林肯的做法，某种程度上也给盾马带来了一点好处，那就是此事闹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以至于皇室、教廷必须拿出点好处，与盾马进行一部分的利益交换，才能从盾马这里获取他们想要的讯息。
最开始对方提出的交换条件是保留安妮菲尔大道的总部给盾马。但莱布尼茨团长最终做出决策，搬迁仍然要完成，但自此以后，探索者猎人团可以自由调查伊斯罗廷任何大区的神秘事件，教会与政府不得阻挠，且必须要配合。
然而关于陨石和虚空之门的事，双方高层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签署保密协议，维持缄默。
古藤堡事变事关重大，一番挣扎后，教廷和皇室最终捏着鼻子答应盾马的条件。就在这几天，很快带有术法效力的合作协议签署，并由警察总署和教廷分发至各个分局与分教会。
作为探索者团的新邻居，南区灵教会接到通知后，第一时间就上门来迎接了。
12月14日这天午后，当搬迁基本结束，尼雅随着查兰队长等人出了新总部，准备前往南区火车站为团长送行。出来送行的都是战斗成员，后勤与医疗部仍留在新总部进行搬迁的扫尾工作。
团长莱布尼茨即将从南区这里乘坐火车出发，重返临海郡。因为调度问题，火车要提前走了，因而一众人等显得有些匆忙。
一位高大的、身着雪白教士长袍的教士就站在新总部楼下，他魁梧得犹如一头北极熊，面上也满是花白的络腮胡。眸光深邃、温和且沉稳，尽管体型大得吓人，却意外得十分亲和。
此人就是南区灵教会的主教，拥有“白熊牧师”外号的安德烈·托洛茨基，也是第一分队重盾猎人尤金的亲生父亲。因为儿子的关系，他与圣教其他教士对待探索者猎人团的敌视态度截然不同，显得更为亲近和善。曾经的他位居灵教会的枢机司铎，是当时的灵教会枢机主教莱姆尼茨最信任的左右手。但因为性
格耿直，得罪了不少人。莱姆尼茨遇刺身亡后，他被排挤到了最贫穷的南区灵教会来。因而他反倒与教廷核心高层的关系不是很好。
查兰与他相识，二人笑呵呵地打过招呼。尤金与父亲的关系也不很亲昵，但他还是很尊重他的父亲的，默默地跟随在侧。安德烈·托洛茨基随着他们一起往南区火车站而去。火车站距离杜卡大街并不是很远，向南面的道路拐个弯，步行五分钟就到。
托洛茨基是安德烈的本姓，他们家是从其父三十岁时自洛克公国迁入。洛克公国也信奉圣教，但教徒入教门不必舍弃本姓，这是圣教北派的作风。他们更重视团结家族血脉，努力维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与洛克公国艰难的自然地理环境有关系。
在步行前往南区火车站的过程中，康彤和尼雅并肩而行。康彤看了看尼雅的侧脸，感觉她的情绪有些低沉，于是起了个话头道：
“这几天，没和麦克莱恩教授见面？”
尼雅闻言摇了摇头，道：“她有事儿要忙，我也没什么空闲。我手还没恢复，要忙着收拾行李搬家，还要抽出空闲来复习。”
“是哦，密斯特里安大学面向社会的招生考试好像就在这个月底吧。”康彤突然反应过来道。
“嗯，30号那天。”尼雅抬起左手挠了挠额头。
“那你右手没有好，会不会影响复习考试？你是右利手吧。”
“没事，书写确实有些困难，但看书还是能看的。等到考试的时候，我的手基本也好全了，不碍事。”尼雅笑了笑。
“那你更应该找教授去，看她能不能帮你复习复习。”
“嗯……还是算了吧，我不大想打扰她。”
康彤眉头一皱，压低声音悄悄问：“你是不是和麦克莱恩教授吵架了？”
“没有啊。”尼雅连忙摇头。
“尼雅，你要是心里有事要和我说，我知道你非常非~常~喜欢麦克莱恩教授。但是你现在这个模样，像是故意在躲着她，这是为什么？”康彤很不解。
尼雅面上一红，暗道：康队你不要这样强调我喜欢她这件事，我
不要面子的吗。
“我……也并没有躲着她，我只是觉得，这段时间我们还是最好别见面，免得以后我如果考进了密大，她要被人说闲话，诸如给我开后门什么的。”尼雅胡乱找了个理由，她已经放弃在康彤面前否认自己对安娜的感情了。
事实是，古藤堡事变之后，他们一行人被警察接回了古藤堡区中心。安娜很快就和她分开，直接被其父派人接走了。后来她就再也没来找过自己，连电报或传讯也无，究竟是什么原因，尼雅也不是很清楚。她曾试着给安娜打了个封问候的电报，但没接到回音。但这正中她下怀，因为她也需要时间消化在幻梦境中与那殿内老者的对话，对于摧毁言灵之书这件事，她到现在还没有做好心理建设。
她思忖着这段时间先好好复习，努力考上密大，然后再去找安娜，给她个惊喜。
康彤对这个理由半信半疑，作为外人，她点到为止，也没再追问。于是转移了话题：
“对了尼雅，我听说瓦尔基里副团今天会到，恰好今天团长要走，她正式来接班管理伊斯罗廷城总部。”
“女武神瓦尔基里？”尼雅将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
康彤“噗”地笑出声来：“没错，女武神，你未来的老师。我可真是既羡慕你又同情你啊。”
“啥意思？”尼雅问。
“我们修武猎人谁不希望能有瓦尔基里副团亲自指导？但是她超严格，超恐怖，一般人真的承受不住她的训练，我现在就开始同情你了。”康彤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呵呵……”尼雅干笑了两声。
如此闲聊着，南区火车站很快就到了。整个南区其实面积很大，但是功能性的公共设施却非常集中，几乎全部分布在区中心这一块，而四周全都是贫民窟。尼雅等人从南河东区乘坐大型马车过来时，曾路过一片贫民窟，那里污水横流、破陋不堪的景象，带给她深刻的第一印象。
南区火车站的功能主要是货运，客运站台客流量很少，基本这里的居民都坐不起火车，也不会长途旅行，而其他区的乘客也不会来南区乘车。
此时的客运站台上，有一辆即将出发开往临海郡的蒸汽列车。
这辆蒸汽列车实际上是今天早间时候抵达的，现在重新填装煤炭，调转车头方向，准备再度发往临海郡。此时站台上，立着四个人。莱布尼茨团长与贝隆教士尼雅认识，另有一位中年女性，留着一头向后梳得齐整的银白短发，面容冷峻，身材高挑挺拔。她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年纪，灰眸如鹰隼般犀利，唇微薄，面容似刀刻出锋，带给人凛然的压迫感。她的身侧，立着一位相对矮胖的男性，看上去面容敦厚，一张娃娃脸显得很年轻，也是一身的猎人装，应当是个年轻的猎人。
团长与那白发女士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见查兰领着一众人过来，便转而面向众人。莱布尼茨团长露出了笑容，而那位银白发中年女子的眼神，让众人脊背不自觉地挺直，立正站好。
“团长、贝隆教士，此番远行，一路顺风，我带队员们来送你们。”查兰开口道。
贝隆教士仍然不苟言笑，只礼貌点头。莱布尼茨团长则回道：“你们有心了，我此番回临海郡，除了重新接替那里的工作之外，也会把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伊斯罗廷这里。查兰，我交代给你的任务，你要牢记于心，尽快且尽善的完成。过程中，多多向我汇报进程，我需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莱布尼茨团长此番离去，带走了伊斯罗廷总部这里大量的资源和人力，古藤堡事变的幸存者小赫尔曼，监狱里的查尔斯·伊斯特伍德，被封印的秘语之书等关键证人与物品也被第一时间转移去了盾马在其他地区的分部。
包括那架双翼飞机，本是莱布尼茨与合伙人贝隆教士在伊斯罗廷东南郊的一座工场里研制出来的，在被托尼·布林肯“粗暴”驾驶过后，出现了一定的损坏，也被一并运走了。本来尼雅还蠢蠢欲动，想尝试坐一下那架飞机，看看能不能去触碰头顶的倒悬城市群，如今也不得以作罢。
此番连贝隆也暂时脱离开教会，随莱布尼茨一起前往临海郡。贝隆教士是圣教太阳教会的教士，但他情况比较特殊，现在基本已经脱教。
莱布尼茨团长向查兰提及的任务究竟是什么，队员们目前还不清楚，但看来是很重要的任务。在叮嘱查兰后，莱布尼茨看向身侧的白发女士，道：
“瓦尔基里团长会协助你做好队员的训练工作，同时给你做参谋，但拿主意、做决策的是你，你是我们在伊斯罗廷的话事人。”
这句话让众队员感到有些吃惊，按道理说，副团长若是镇守在这里，那就没有大队长话事的权力了。此番团长这样的安排，看来是为了锻炼查兰队长作为接班人了。
查兰当然也听出了团长话里的意思，颇感压力地点头道：“团长放心，我定不辱使命，也请瓦尔基里团长不吝赐教。”
阿卡利·瓦尔基里微微颔首。
“还有就是，三分队借调出去的队员，克里斯蒂安归队，还不熟悉的队员们都认识一下。”莱布尼茨团长将那年轻的娃娃脸猎人介绍给大家。
娃娃脸猎人连忙上前一步，以右手拇指侧拳心击打心脏，向大家行礼，自我介绍：
“查兰队长，贝拉分队长，三分队治疗队员克里斯蒂安·罗兰，回归报到。”
查兰和贝拉笑着向他点头。
“啊，我们的智多星小天使终于回来了。”尼雅身旁的康彤笑着感叹道。
“智多星小天使……”尼雅喃喃重复道。
“没错，克里斯是罕见的学者兼圣徒的双职阶，我们三分队的另外一个宝贝疙瘩。”康彤向尼雅简单介绍道。
“那还有一个是谁？”尼雅问。
“你啊！”康彤挑眉望向她。
尼雅：“……”
瓦尔基里副团长来到查兰身侧，克里斯蒂安·罗兰迅速站在了尼雅等人的身后。团长莱布尼茨扫视众人，最后发话道：
“那么，我和贝隆这就启程了，队员们，祝你们好运。”
尼雅现在对“祝你好运”这个祝福词有些敏感，顿时内心深处涌现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
伴随着长长的汽笛声，蒸汽火车喷吐着滚滚白汽出发了。尼雅望向莱布尼茨团长在车窗边向他们摇手的模样，长长吐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
卷开启，今天又收到一篇长评，加更数增加到21章，目前已加更11章。
这周只有周六一个休息日，为了保证周日正常更新，本周没办法匀出时间写加更，见谅。
感谢在2021-04-20 18:24:44~2021-04-22 18:1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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