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宗教的启迪作用, 在于导人向善，在于普及美德，在于规劝人的行为, 引导人的心灵。这便是野蛮转入文明的真谛, 不论怎么样, 圣教的教义告诉我们, 你必须活得像一个人, 而不能成为一个披着人皮的野兽或者恶魔。”
博宾顿教授的讲解还在继续, 尼雅却已然心不在焉。她不由自主地用余光去观察身侧的安娜, 她今日穿了一身深绿色的花格连衣裙, 外罩一件黑狐毛领的绒粒短大衣, 踏着棕皮高跟长筒靴。戴着皮手套的手里捏着她的手包和白色女士软边帽。她今天似乎特意精心化了妆, 金色蜷曲的长发盘出了漂亮的花髻。手边搁着她永远不离身的黑色长柄伞。
“而最后的一点从求外到求己，我们该怎么理解？有没有哪一位同好能够回答我的？”博宾顿教授发出疑问。
环视了一圈台下，大多都是神情迷茫等待他解答的人。随即他的目光恰好就落在了后排的安娜身上，发现安娜也来听他的讲座了, 他不禁有些吃惊。安娜察觉到博宾顿教授发现自己了, 朝他笑笑, 忽而用手指了指身侧的尼雅，示意博宾顿教授可请尼雅起身回答。
尼雅吓了一跳, 不等她阻止安娜, 博宾顿教授果然就发话了：
“那么，后排那位……穿猎装的女士, 请你回答一下可以吗？”
尼雅顿时冷汗就下来了, 她被迫站起身来，像所有上课走神的学生突然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一般，她根本不知道老师方才到底提了什么问题。
“第四点, 求外到求己，该怎么理解。”安娜低声提醒她。
尼雅定了定神，略一思考，出声回答道：
“求外，是求神降临以拯救自己。但显然自宗教诞生至今，不论信徒有多么虔诚，神也不曾降临做拯救，世人或多或少内心能察觉到神明是不存在的，宗教却不能让这种观念占据信徒的脑海。故而宗教先是编出神明至高、无处不在且不干涉人间运转这样的大前提，随后普遍劝说信徒修己向善，如此才可得神明庇佑。
“修己向善，虽不说可以得解脱，但至少会
得到外界的正向反馈，如此大概率会改善信徒的处境。只有自己做对了，神明才有可能降临，这样一个逻辑显然已经从求外，转入求己了。”
尼雅的回答让全场向她投以吃惊的目光，她的这一番言论于在场大多数信仰圣教的信徒听来，简直是大逆不道，无比狂妄，毫无敬畏之心。尼雅的话说到一半，现场已经哗然，议论纷纷。
安娜不禁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她就是想让博宾顿教授听一听尼雅关于这个问题的看法，才故意使坏让博宾顿教授点名的。尼雅的这个回答，她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太有她的风格了。
而台上的博宾顿教授听完尼雅的回答，张口结舌了片刻，震惊过后，激赏之情上涌，他强行克制住了喝彩的冲动，抬手下压，道：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这位女士，感谢你的回答。虽然你的回答略有些激进，但确实答到点上了。”
尼雅顺着博宾顿教授的手势坐下来，立刻见到了隔着过道的座位上，一个男子回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有些无奈，方才她完全凭着自己的直觉答题，这都是她作为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对宗教进行的思考。当然在圣教信徒们看来，这回答堪称冒犯了。
“我们所说的求外到求己，基本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博宾顿教授继续讲课，试图将尼雅的回答用更委婉更绕弯的方式再表达一遍。
安娜在尼雅耳畔笑问道：
“你是真的不信神啊？”
“你信吗？”尼雅反问。
“嗯……我不知道。也许，神明对我有用，我才会相信。”她道。
这个回答惹得尼雅唇角上扬，安娜对待神明的态度可真有大吃货国的风范。
“你曾经告诉我，在这个世界最好相信有神。”尼雅道。
“对，我所说的神，也许是某种超自然的存在。但祂必不是人所期待的神明。”安娜思索着回答道。
“你第一次在南河镇公墓见到我时，为什么要对我说‘不要聆听呓语，不要好奇探寻’？”尼雅偏过头，轻声问。这个问题埋在她心里很久了，今日终于找机会问出来了。
安
娜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句话是言灵之书的箴言，每一代言灵之书拥有者，在成为书的主人的那一刻，都会获得一句书给的独有箴言。这句话是书给我的箴言，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到你的第一面时，这句话就自我脑海里冒出来了，所以我就顺从内心的感受，说了出来。我认为你是非同寻常的，我会对你说出这句话，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种冥冥之中力量的影响。”
尼雅回想起那夜，她第一次见到安娜时，浑身的感官都在超负荷运作一般，心脏猛烈骤缩，随即狠狠鼓动起来，热血翻滚，安娜就像黑白世界中唯一一朵鲜红的玫瑰，深深烙进了她的心底。这异乎寻常的超感，如今回想起来，会不会也是受到了某种冥冥之中力量的影响？
还是说，她只是单纯对安娜一见钟情了？
若当真如此，那可真是命运在戏弄于她了。她无声地叹息，双手下意识地握紧。
……
如坐针毡地听完了讲座，尼雅随着安娜，从过道向演讲台上去。安娜特意绕开了密集退场的通道，从无人走的边道走。虽然方才尼雅的一番言论惹得不少人很不满，但现在倒也没人来找茬。走到讲台边缘时，博宾顿教授已经收拾好东西，拎着包在等她们了。
“走，我们到接待室去，那里更安静。”博宾顿教授笑道。
接待室就在大厅的后台，他们穿过了舞台来到了后面，穿过过道，博宾顿教授开了一间内室的门，请她们进去。小小的接待室五脏俱全，茶水都是准备好的，三人落座，博宾顿沏茶。
“安娜教授，许久未见了。”麦考莱·博宾顿对安娜的称呼倒是很亲切。
“是啊，能有整一年没见了吧。上次见面还是年初的校职工大会上。您最近还是在忙临高山脉的考古研究项目？”安娜问。
博宾顿教授道：“是啊，但是今年上半年去时，不幸遇上恶劣天气，仓促撤回，我们没达到预期的目标。我算等明年的经费下来，再组队去一趟。”
尼雅在一旁插不上话，安娜照顾她，介绍道：
“博宾顿教授，这位
是尼雅·李，我的朋友。尼雅，我曾参加过博宾顿教授的联合考察队，去年我们一起去过临高山脉考察，我主要负责生物遗骸方面的鉴识。”
“你好，博宾顿教授。”尼雅礼貌和麦考莱·博宾顿握手。
“你好你好，哎呀，你方才的回答可真是精彩，之前是不是师从过谁学过宗教史？”博宾顿教授问。
“没有，我还只是个门外汉，学的知识不成体系。”尼雅道。
博宾顿教授笑道：“你太谦虚了，我素来认为，获取知识的道路上没有什么体系高低之分，只有先后之分。你对于宗教的看法，很多方面都与我不谋而合，今日真是见到知音了。”
安娜趁热打铁道：“尼雅正好算参加今年年末的预科考试，就是想考密大的历史系。今天来听你的课，也是我介绍的。”
博宾顿教授眼睛顿时亮了：“你要考密大历史系？那好啊，太好了！欢迎欢迎，我们现在可缺人才了。”
尼雅看了一眼安娜，安娜似乎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
“您可别现在就欢迎，人家尼雅还没考上呢。”
“哦！我明白了，你们这是要我帮忙啊。”博宾顿教授恍然道。
“不不不，您别误会，我不是要走后门。”尼雅连忙摇手，“我只是想问，有没有往年的考试卷子，我想练练手，也好有个底。”
“哈哈哈……”博宾顿教授大笑起来，“很好！有志气！卷子我有，不过今天没带身上，你算什么时候来拿一下？我就住在密大。”博宾顿教授还真是个挺爽快的人，一点也没有知识分子的矫情劲儿。只是作为学者，他在人情世故方面稍显迟钝，待人接物则更为耿直。
安娜道：“要不这样，我晚些时候回学校就去找您，您把卷子给我，我再找机会转交给尼雅。这就省的尼雅大老远还要跑一趟密大了，她毕竟不像我，有专用马车，喜欢成天在外乱跑。”
安娜大概是知道尼雅跑一趟图书馆都不容易，别说更远的密大了。她如此照顾和体贴自己，尼雅一时有些情难自禁，眸光黏在安娜身上，移不开了。
她们与
博宾顿教授做好约定，又闲聊了几句。博宾顿教授专门给尼雅开了一个复习书单，尼雅都一一记下了。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欣赏尼雅，很希望尼雅能进入密大历史系。不过，他也是个大忙人，聊不了几句就得告辞，不得不婉拒了安娜与他共进午餐的邀请，他下午还要去赶一场学会。
博宾顿教授离开后，安娜与尼雅在恢弘壮阔的图书馆里转了转，找到了书单上的书，最后拿到前台借阅。尼雅小心翼翼拿出了安娜给她的贵宾金卡，这卡可以将借阅时间延长到半年，且借阅书本量没有限制。尼雅办理借书手续时，安娜就站在一旁微笑看着。尼雅不禁问：
“你把这卡给我了，你借书该怎么办？”
“你放心用，我用这张卡的机会不多，家里和学校图书馆藏书已经足够了。等你考上了密大，再还给我不迟。”安娜道。
尼雅一口气借了七本书，其中有四本是关于专业历史的，其余三本是普通科的书目。她走到僻静的角落处，将这七本书放进了伸缩腰包，安娜不禁有些吃惊：
“哇，这个包好方便。”
“猎人的伸缩腰包，你想要吗？”
“还真挺想要的，我每次出门都要带大箱子，很不方便。”安娜道。
“那我去问问团部，拿一个给你。”尼雅道。
“真的吗？谢谢。”安娜笑得很甜。
尼雅暗喜，往日里都是她给自己各种各样的帮助，如今自己总算能给她点什么了，这让她很满足。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尼雅问。
安娜失笑：“当然是去吃午餐，你不饿吗小傻瓜？”
这一声“小傻瓜”让尼雅魂飞天外，内心祈祷安娜不要再这样喊自己，她实在受不住啊。
所以她果然是把自己当妹妹了吧！
“跟我来，我的马车就在外面。”安娜向尼雅招手，她们走出图书馆的正大门，在门前的广场之上，不少马车正在等候。其中一辆见到她们出来了，立刻驶了过来。车夫并不是尼雅之前见过的莱尼·梅森博士，而是麦克莱恩家的专职车夫托马斯。
二人上了马车，安娜道：
“我知道一家专做艾塔利亚菜的餐厅，口味不错。托马斯，去赫里斯大街的兰度餐厅。”
“是，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章节奏放缓，主要走日常，不过，日常里还是会套着一些主线剧情。明天周一不加更，周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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