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尼雅之所以提前半个小时出门，是因为她打算先去抢个好位置，以便做暗中观察。她要观察的对象，就是她的好同事丹尼斯。

    丹尼斯的家就在发刊仓的西北方向，发刊仓周边没什么建筑物，是一片空地，但西北方向五百米开外，有一处老公寓区，那里是铁道工人们聚居的地方。尼雅与丹尼斯闲聊时得知，丹尼斯的父亲就是铁道工人，他们家就住在那老公寓里。而发刊仓的顶层可谓是这空旷地带的制高点，站在发刊仓的顶层，能清楚地看到发刊仓四周道路之上的情况。

    晨间四点不到，天还黑麻麻的，尼雅就来到了发刊仓。哪怕是赶得最早的送报员，这会儿也没有来。发刊仓大门紧闭，但内里已传出机器运转的声响，临街的窗户也有亮光透出，显然今天的报纸已经在刊印了。尼雅悄悄绕到了发刊仓后面，从后方室外的铁楼梯轻手轻脚地爬上楼顶。

    站在楼顶，寒风瑟瑟，湿冷若魔法般穿透尼雅身上的防寒斗篷，渗进来浸透皮肤。尼雅一面取出甩棍练习起来，运动生热，一面仔细观察起发刊仓四周的情况。昨天在看门人麦克那里快速学了几招甩棍的入门招式，尼雅学得极快，使麦克十分惊讶于她强大的身体能力。眼下她已经将甩棍训练列入了自己每日的训练计划，并且在自己摸索甩棍的出招方式了。

    这会儿四周万籁俱寂，一点声响都听不到，只有风在呼呼的吹。天色本就黑暗，加之雾气浓重，能见度很低。但尼雅的夜视能力极好，在这样不利观察的环境下，她仍然能看得清四周的道路。她不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仔仔细细筛查了一遍四周，遗憾的是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耐心等了约莫十分钟，最早的送报员来了，接着陆陆续续，四面八方的道路上出现了不少人影，都是送报员，他们向发刊仓前门汇聚。尼雅仔细观察，很快就在西侧的道路上看到了丹尼斯的身影。她急忙凝目仔细观察丹尼斯的四周，看了半晌，一直到丹尼斯走到了发刊仓前来，她也没能在他的四周发现任何异常或跟踪的人。

    尼雅大失所望，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不专业了，可能遗漏了跟踪者。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没出错，如果自己遭到了跟踪，那么那天她和丹尼斯在发刊仓前关于戴维斯家的对话，必然会被跟踪者听到，那么丹尼斯和自己还记得戴维斯家的事就会暴露。摆在那神秘组织面前的选项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消除丹尼斯的记忆，同时尝试着消除自己的记忆。另一个则是不消除丹尼斯的记忆，利用丹尼斯钓鱼。至于鱼是谁，尼雅认为应当就是她自己，更准确的说，是她背后莫须有的组织。如果神秘组织选择钓鱼，那这个神秘组织必然是猜想她背后还有什么势力，想要借此引出来。

    丹尼斯是每日都会来戴维斯家送报的人，同时与尼雅关系密切，这样的人不该会被粗心大意的忽视。与他相比，看门人麦克没被消除记忆还情有可原，毕竟他只是与小海伦有所接触。进一步猜想，那个神秘组织没有消除丹尼斯的记忆，很有可能是在试探自己到底有没有失忆，因为他们应当发现自己藏在卧房书桌抽屉里的那些用汉字书写的笔记了，这对他们来说必然是不可忽视的疑点。

    而显然，尼雅在丹尼斯面前表现出对戴维斯家仍然保留记忆的那一刻，就已经上钩了，甚至可能更早，在她询问哈利温太太戴维斯母女去了哪里的时候就暴露了。她现在做的一切，无非是挽回和自保之举。她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想要知道丹尼斯身边到底有没有跟踪者，进而证明自己身边是否有跟踪者。只有确定了这个事实，她才能执行下一步的计划。

    明哲保身的选项，当然是退避三舍，远离是非之地。但尼雅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送报员的工作，找到了如此便宜的出租房，她不想轻易放弃工作，搬去别处。贫穷使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主动接触那个神秘组织。她高度怀疑这个神秘组织也许是有官方背景的，专门从事着将普通人认知的世界与真实诡秘世界隔绝开来的隐匿工作。如果有诡异事件发生，应当有着这样一个神秘组织来进行善后处理。最开始她还怀疑这个组织的是否怀有恶意，但从他们只是消除了记忆，却完全没有伤害任何人来看，纪律性和正义性还是很让尼雅高看一眼的，也许这个组织值得接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觉得适当冒险以加快推进自己加入猎人团的计划是必要的。

    但尼雅还是保持了十足的谨慎，决定先做侦查，搞明白身边是否有跟踪者，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立场，自己到底能不能对付，确定这一切之后再行动。

    可惜，她还是太嫩了。毕竟从未学习过侦查，她穿越前也不过只是个象牙塔里的读书人，尽管很聪明，但还是缺乏社会阅历和经验能力。何况神秘组织是个会魔法的组织，难保他们有什么特殊的魔法，比如可以隐身，让尼雅根本无法察觉。叹了口气，尼雅只能从天台之上下来，从后方绕到前方来，照常排队领取报纸，去做派送工作。

    但她还是没有死心，她加快了派送报纸的速度，提前一刻钟完成了早间派送，然后飞快地赶往丹尼斯派送报纸的辖区内。按照她对丹尼斯的了解和估算，此时对方应该还差两栋楼没有送完，他的派送路线由远及近，最后的两栋楼应当最靠近发刊仓。果不其然，她准确找到了正在派送报纸的丹尼斯。她躲在暗处，观察着丹尼斯的身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小伙子没心没肺，每天都乐呵呵的，和周边所有人打成一片，看上去毫无异常。他身边也没有出现任何可疑对象，反倒自己鬼鬼祟祟，极度可疑。尼雅心里不禁吐槽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也许事情没有她想得那么复杂。

    这一天，尼雅跟踪着丹尼斯，却毫无进展收获。晚报派完后，尼雅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错了，也许她应当更改计划。如果查找跟踪者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她如果能知道阿米莉亚或者小海伦被送去了哪里，是不是就能进而知晓送她们去的人是谁？可关键是，她该去哪儿找阿米莉亚或者小海伦？

    阿米莉亚已经精神失常了，如果她没有死，应当不是被送去了医院就是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她腹内还怀着孩子，那孩子感觉是个怪胎，不知道对方打算怎么处理。而小海伦应当是被送去了孤儿院。尽管如此，医院、精神病院、孤儿院那么多，她从何找起？

    尼雅决定发动群众路线，找人打听打听。如果她的猜想正确，即这个神秘组织当真有官方背景，那么或许与教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老欧文说过，伊斯罗廷绰号“魔城”，神秘事件估计时常会发生。这么大座城，不可能所有的神秘事件都交给一个组织集中处理，必然是要分辖区的，何况如果和教会有关，那就更是如此了，毕竟五大教会下辖不同地区。而每个辖区应当都有配套的、专门的精神病院和医院等等设施来收容这些遭遇神秘事件的受害者。阿米莉亚和小海伦应当是被送去了当前所在辖区的专门机构之内，那么只需打听一下附近是否曾发生什么诡异事件，受害者都被送去了哪里，就能大致缩小范围。

    谁的消息灵通，谁知道这类神秘事件的小道消息？第二日，尼雅先是在早市打听了一圈，没得到答案。下午她又挤出了时间，去了一趟麦尔斯太太的面包房买面包和牛奶，顺便打听了一下，没想到麦尔斯太太给了她一个答案。

    “你提起怪事，我也知道一件，真是可怕。就在三天前，据说有个倒霉鬼流浪汉在玫瑰墓园那里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突然就疯了。事情大约是发生在半夜，那流浪汉早间被发现躺在一个被刨开的坟墓里，躺在棺材板上，呆呆地在那念叨什么‘死亡不是终点’。警察问他什么他都答不上来，连自己的名字都给忘了。警察说那坟墓是流浪汉自己挖开的，他手上全是泥土，指甲都刨断了。”说罢，胖胖的麦尔斯太太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这流浪汉后来被送去了哪里？”尼雅问。

    “我不清楚，是警察把他带走了吧，这事儿是艾文警长和我闲聊时说到的，更多的他也不肯透露了。不过多半是被移交给教会，送去圣玛丽精神病院了，那里全是疯子。这年头可真不太平，怪事太多了，每天我都能在报纸上看到三四起。”麦尔斯太太嘟囔道。艾文警长是南河东区警署分管这一片住宅区的警官，他就住在麦尔斯太太面包房的楼上，每天都会到她店里吃早餐闲聊。

    得到圣玛丽精神病院这条线索的尼雅内心十分振奋，她提着牛奶和面包立刻回了家，找到地图翻开，很快就在地图上找到了圣玛丽精神病院，地址在南河东区的西北角，就在南河畔，过了河就是南河西区了。尼雅规划了一下路线，决意明日抽时间去侦查一下。

    11月24日，金曜日。尼雅在送完晨刊后，便收拾停当出了门。她带了干粮，背着灌满水的水壶，带了匕首和甩棍。穿着罗杰的旧夹克，绑紧裤腿，一路迈开步子往圣玛丽精神病院跑去。这一路路途不短，尼雅要从南河东区的最东南地带，一路跑向西北角，全长直线距离约莫有二十公里，实际走下来要更长。尼雅当然可以选择乘坐马拉的蒸汽轨道公交，亦或者蒸汽地铁，但她没有钱，这些公共交通工具并没有后世那么便宜便民，因为制造成本高加上难以维护，乘坐票价十分可观。雇马车那就更贵了，绝对不是尼雅消费得起的。心疼钱的尼雅，干脆就靠自己双腿跑过去，何况这些公交速度也算不上多快，还不如她跑得快。

    尼雅如今倒也不担心跟踪者的问题了，反正她要暴露肯定是早就暴露了，她现在的目的就是要引出跟踪者，因而大大方方行事反倒更能刺激到跟踪者现身阻止她。不过对方好像很沉得住气，至今没有任何动静。

    尼雅开始以顶级马拉松长跑运动员的平均速度开始往目的地赶去，她不跑太快是因为不想太过暴露自己的身体能力，尽管她在大街上奔跑已经吸引了一大票的注视目光了。能像她这样跑的普通人，恐怕还真没几个。

    伊斯罗廷的城市道路路面大多都是泥土路面，铺设砖石的道路不多，主要是因为砖石道路经不起马车和马匹天长地久地碾压。也因为马车、马匹长年累月在路面上跑，路上到处都是马粪，政府每天都必需雇佣大量的清洁工清扫马路，尤其是皇宫区、城中区这些皇室成员、贵族会出没的地区，路面全部由大青砖铺就，其上决不可出现马粪等脏污。

    而尼雅所在的南河东区就没那么讲究了，也就路边建筑前铺设了大约一米二宽的人行道砖石路面，供行人行走，中央的跑马道都是脏兮兮的泥土路。尼雅跑在马路上，沿着人行道的路牙往前跑，避免撞到人行道上行走的人。她敏捷地避开路面的脏污，呼吸均匀，犹如一匹矫健奔驰的骏马，引得四周行人频频侧目。

    就这样跑了约莫一个小时多，她已经来到了目的地——圣玛丽精神病院东侧的围墙外。她脸不红气不喘地立在院墙外片刻，观察四周。这里很偏僻，没什么人来，四周的道路十分僻静。加之靠近南河，水雾弥漫，整个精神病院都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看不清全貌，显出了十足的神秘。

    尼雅绕着圣玛丽精神病院的外围走了一圈，发现这里的墙修筑得极为高耸，最顶端还拉着带刺的铁丝网，让人不禁联想起监狱来。前门后门都戒备森严，有武装人员看守，让人不敢靠近。

    这是精神病院吗？感觉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尼雅心里嘀咕。她在后门观望时，被守卫呼喝着赶走了，她又绕到前门去，试图与守卫沟通。结果对方毫不留情面地问她要证件查看，四种证件可以进去，一是圣玛丽精神病院医院开具的探视证明，二是警署开具的调查证明或区级警署警长级别及以上的警官证，三是官方认可的大学等研究机构开具的科研许可证，四则是辖区教会执事级别的神职人员证明。除了这四种，其余人等一律不许进入。很巧，这四种证明尼雅一样也搞不到。

    尼雅想了想，决定今天先暂时打道回府，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她打算回去后再想办法从长计议。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不愿就此放弃，干脆把事情调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