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咔哒咔哒”, 列车缓缓驶离桥面，行驶上北郡的土地。铁轨在岸头拐了一个弯，乘客们站在车厢走廊之上，能够看到后方的天河飞渡大桥, 以及那冲天的火光、断裂的桥面、坠落的列车厢。
夕阳血红, 将河面染成灿然的橙金色, 与桥面之上的火光互相辉映, 好似一幅打翻了红黄颜料的惨烈油画。
也确实有人将这画面画下, 莱尼·梅森从自己的房中取出了素描本，用彩铅和蜡笔，记录下眼前的景象。
他眉目萧冷, 神色悠然。身侧, 普莱达·梅森静静地靠着他, 看着他落笔之下, 一副绝美的画生成。这画在她眼中，壮美而凄然, 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餐车之中雅雀无声, 除了教会的几个代表与阿尔伯特·亨廷顿之外，科考团的那些科学家一个个面上殊无血色，浑身吓到发抖。
博宾顿教授甚至瘫软在了地上, 诱发了喘病。欧文·卢瑟福扶着他，眸中满是悲愤与恐惧。
“死了吗？”莱尼·梅森忽而出声询问道。
“死了, 必死无疑。”一旁的阿尔伯特·亨廷顿说道。
“真的死透了吗？”
“必然死透了。”阿尔伯特·亨廷顿再道。
说话间, 那悬挂在断桥头上的第十节车厢, 也终于挂不住，轰然坠落，在河面之上狠狠拍击出万丈浪花, 瞬即被滔滔河水淹没，冲刷而走。
“你做得很好，如果我当真再也见不到那些人，你和你父亲的功劳是头一份。只是可惜了这座桥，既是你们修的，也是你们炸的，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阿尔伯特·亨廷顿低头，恭敬道：“能为您做事，是我家族的荣幸，一切都将遵照您的神旨。”
“但是你浪费了家传的石板，也丢失了最能保证彻底杀死他们的机会，多可惜啊。”莱尼·梅森面现嘲讽。
阿尔伯特·亨廷顿显得更为谦恭，神色平静，连眸光都不起丝毫怒意。
莱尼·梅森收了最后一笔，将画纸从画册上撕下来，递给另一侧的奥诺雷主教，道：
“就贴在餐车里，以后大家来吃饭时可以欣赏一下。就这样吧，我累了，要去休息了。”
奥诺雷主教恭敬地双手托起画作，应道：“是。”
这一切都被科考团的成员们收在眼底，所有人都惊愕于阿尔伯特·亨廷顿和教会主教对莱尼·梅森的恭敬态度。但是没有人敢说话，他们生怕自己表现出哪怕一丝可能被视作反抗的行为，就要被无情杀死，丢出窗外去喂野兽。
“我忍不了……我真的忍不了，我要去揍梅森那小子，我和他们同归于尽！”欧文·卢瑟福赤红着双目，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但他被博宾顿教授用力攥住：“你不要动……想活命，就不要动！”
“教授！安娜死了！安娜被他们害死了！！！”欧文·卢瑟福下颌颤抖着，摇晃着博宾顿教授道。
博宾顿教授抽噎起来，但仍然强行攥着卢瑟福，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卢瑟福终于饮泣，他知道一切都晚了，审判时的不表态，已在他身上打上耻辱怯懦的烙印，这烙印将伴随他一生，永远也无法摆脱。就算现在冲上去，也不过只是白白丢掉生命，根本不可能对那些人造成丝毫的影响，也不能让他们为他们的暴行付出代价。
博宾顿教授眸中赤诚的光芒渐渐熄灭。
完了，一切全完了。三十年的科研梦碎，所有的辛苦准备化为泡影。此趟行程，便是能多活一分钟是一分钟。哪怕是苟活，毫无尊严与价值，也得活着。至少，他想亲眼见证帝国黄昏，见证世界末日。
这个世界，没救了。
北郡，自古以来的苦寒之地，与亚述接壤，气候相近，多高山草原牧场。这里生活的人，也大多以放牧为生，游居为主。
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与南面人逐渐深入的往来，北郡人也渐渐开始做起生意来，于是便有贸易集市发展而成的城市出现。
在北郡，一座城市与其周边的一些群居的村落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城邦。北郡拥有大大小小数个城邦，这些城邦都拥有自己推举的领主。在帝国地方政治改制后，这些领主都成为了市议会领袖，而依附于领主身边的那些附庸地主，也大多成了市议员，控制着城市大大小小各种政治、经济命脉。
北郡最大的城邦，叫做安奇城。安奇在拉莱耶语里是“水草风貌的样子”。
这里自古以来就是最佳的放牧地，也是拥有数千年集贸历史的大城邦。地理位置就在天河飞渡的东北方向不足四十公里，天河绕着这座城的东部而过，因而这里的河运也很发达。
2月22日的傍晚时分，科考列车抵达安奇城火车站，并在此驻留。科考团本意上并没有打算惊动当地人，但发生在天河飞渡之上的大爆炸是不可能隐瞒得了安奇城内的人的。安奇城的市议长带着政府任命的市长，以及一帮市议员，面色惶然地赶到了火车站。
他们并没有责问科考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命令军警逮捕科考团。相反，市议长见到科考团成员时，第一时间就躬下身去，为自己的无能失职请罪，卑微谦恭地请求饶恕，并表示自己绝对会倾全城之力查明爆炸发生的原因，抓住罪魁祸首，将其绳之以法，给科考团一个交代。
可是爆炸的罪魁祸首就在他的眼前，这是多么滑稽的一出戏码啊。
科考团内的那些学者们知道，这就是一出戏，爆炸本就是早已安排好的剧本，现在所有人都只是围绕着剧本在演戏罢了。
为了消灭一个安保团，竟然劳师动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安保团到底是什么来历？
科考团成员们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只知道这安保团绝非简单的安保团，而是一个能够令教会、皇室忌惮的存在。并且他们很难被消灭，以至于必须得动用如此多的人，制造一个如此庞大的死局，把他们骗进来杀。
安娜·麦克莱恩可能知道很多他们所不知道的秘辛，因而才会和安保团的人一直待在一起。
现在，连她也死了。麦克莱恩家最后的子嗣消亡，这个家族，也将至此被历史的尘埃吞没。
在所有的市议员之中，有一名议员看上去略有些显眼。他拥有强壮高大的体格，满面虬髯，看上去非常粗犷。
他是安奇城防卫军的首领，陆军中校瓦西里·霍克。
作为掌控一整座城的武装力量的军官，他是市议长的亲信，家族世代在此繁衍生息，他在安奇城的地位和威信都不弱。
不过他现在的面色可并不好看，科考列车出事，让他始料未及。天河飞渡的爆炸，他也毫不知情。这件事，完全就没有任何人向他透过半点风声。市议长和他真正的心腹们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但他们将自己排除在外。
换言之，他已经确然被排除在了安奇城的权力中心之外了。
与科考团的见面结束，市议长领着一帮议员，簇拥着科考团，将他们送去了市议长自己家的宅邸下榻。
唯独瓦西里没有去，他铁青着脸站在火车站之外，冬夜的寒风穿透他身上的厚重军装，寒凉刺骨。
身侧的心腹副官对他道：
“中校，这风这么大，夜也深了，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的儿子、女儿，乔西、哈利，我的孩子们……你叫我怎么能放下心来？我就算回去了，又怎么能睡得着？”瓦西里的胡须在寒风中颤抖着，“你立刻回去传令，挑一个中队的精锐出来，到飞渡大桥以东集合，我要带兵沿着天河进行秘密搜救。”
“中校……”副官欲言又止，发生这样的惨剧，那列车里的人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但中校显然并不认为他的儿子、女儿已经死了，这让副官劝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根本说不出来。
“去啊！这是命令。”
“中校，您不能私自调兵。”副官提醒道。
“我知道，给议长秘书通一下气，事后把正式的军令文书补上，就说我们是去收拾残局的。总得有人去收拾残局不是吗？”瓦西里·霍克扭身，去牵了不远处的军马，并跨上马去。
“你动作快点！我先去等着，半小时内都给我赶到集合！”他不由分说。
副官知道自己再劝说也已无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依命行事。
瓦西里·霍克骑着军马，疾驰在城中街道之上，身侧低矮的平顶建筑是安奇城的特色，夜幕之中，这些民居建筑散发着点点如豆的灯火，勉强照亮了前路。
霍克没有点亮马灯，摸黑前行着。待他沿着铁路骑出了城口的检查站时，有一个黑影正站在夜色之中的道路旁，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他。
霍克勒紧马缰，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之上。那黑影却立时举起了双手，出声道：
“霍克中校！是我！”
霍克心中警惕一松，策马上前，稳稳停在了他身侧。
这黑影穿着一身熊皮大衣，扎着武装带，背后背着一对大弯刀，黑色的须发与彩绳一起编成了麻花辫，颇有异域特色。他皮肤棕黑，眉目如鹰，面长如马，棱角分明，气质凛然。
“是你啊，撒托。”霍克喊出了他的名字。
“是我，见到我，您该感到欣慰。”这人咧着牙齿笑了。
“怎么？”
“下午那场爆炸，我可是站在岸上亲眼目睹的。除了大家都知道的事，我还看见了一些别人没看见的事。对你我来说，都是值得保守的秘密。”撒托道。
“他们没死，对吗？你发现他们了？”
“是。”撒托笑得更灿烂了。
“他们在哪儿？”霍克大喜过望，连忙问道。
“在距离这里有些远的地方，我带你去，不过，之前我拜托您的事，您得给个说法。”撒托捏着胡须尖儿笑道。
“你们狼团的人怎么都这么犯贱的？！”霍克本身就是个急脾气，在这关头，撒托还和他讨价还价，他不由得烦躁到出口骂人，“得了，我答应你。你们要的那批军需，我会在合适的时机给你们。”
“哈哈哈，好说。霍克中校，那您跟我来吧。您的马可得跟紧了，别被我甩脱了，还有就是您最好多带点人来，虽说他们没死，但状况有些复杂，就咱们俩还真不一定能搞定。”
说罢，撒托撒腿就跑，绝尘而去，那双腿就像是猎豹的腿一般，带动他全身有力地进行伸蹬发力，竟一下消失在夜幕之中。
瓦西里·霍克连忙打马跟上。他跟着撒托沿着夜幕之下的天河北岸向东走了大约5公里，终于来到一处河流的浅湾。
在这里，河水分出了一道支流，支流与干流之间形成了一道凸出的浅湾滩涂，滩涂之上生长着众多高耸的芦苇，形成了连片的壮观的芦苇荡。
撒托拨开高耸的芦苇，带着瓦西里·霍克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入了滩涂深处，最终他停下脚步。他身后的瓦西里惊愕地发现，这芦苇丛中藏着一个硕大的金属球。
金属球直径足有四五米，其上满是河沙烂泥，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芦苇丛中。
撒托吸了吸鼻子，道：“我能感知到，里面有十多个人，还有一个牲畜，都活着呢，肯定就是列车上那帮倒霉的家伙。他们都失去了意识，怎么叫也没人回应。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该怎么打开，您看吧，该怎么把这玩意儿弄回去？”
瓦西里呆了片刻，随即摘下军帽，挠着头骂咒骂了一句：
“老子知道个球！”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三大猎人团的最后一个——荒原贪狼团正式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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