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食言
“萧师叔,白师兄回来了,您可见过他了么?”
才走到天一峰下,就有观中弟子和萧半山说道。
萧半山一愣,下意识的迈开步子往开阳宫走去。
而后随着萧半山下山来的萧雨柔,也听到了观中弟子的那一句话。
可萧雨柔却不似往日那般激动,她只是淡然的笑笑,跟在自己父亲的身后,不紧不慢的向开阳宫走去。
可萧半山父女却不知道,白舒回太虚之后,旁的地方没去,最先去的地方,就是罗诗兰的荷花塘居。
太虚观已经入冬,荷花塘居中的荷花不似夏日那般茂盛,都瑟瑟缩缩的抱着双臂,卷曲了起来。
白舒之前修葺过的那一截木栈道,现如今木头的颜色已经变深,和其他的木栈道放在一处,再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可白舒仍然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修葺过的木栈道,是哪一段。
沿着木栈道走到荷花塘居深处,白舒心里清楚纸鸢就在屋子里面。他便莫名的在心里想到,当年自己刚刚捡到纸鸢,夜里面纸鸢染上了风寒,烧个不停,然后自己冒着暴雨,深夜来找罗诗兰时的情景。
那一晚可真冷啊,白舒独自撑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湿滑的山路之间。
满山的凄寒,一直到白舒走到那个点着温馨灯火的小屋子,推开门见到一朵有着馥郁香气的兰。
那一刻太过于美好和梦幻,以至于白舒每每想起,都不敢相信那淡雅如兰的女子是真实的,罗诗兰一直以来都是白舒的一个梦,是白舒的虚妄和幻想。
从来就不存在没有血缘关系,还可以一见面就如同亲人一般亲密的人在这世上。
白舒早就应该想到,罗诗兰对自己好,仅仅只是因为白访云。
白舒轻轻推开了荷花塘居的门,仿佛推开了自己尘封多年的心事。
屋子里面香气淡了许多,之前罗诗兰那些乖巧的花儿已不见了大半。屋顶垂下的千纸鹤在荷风的吹拂之下摇曳着,纸鸢睡在这些纸鹤下面。床头摆了一株向日葵,种在朱红色漆罐之中,这种代表着无上地位的红色,和向日葵的阳光并不相符,它近于血色。
白舒不知道是谁选的这漆罐,但白舒心里清楚,大红色是叶桃凌的颜色,而这是叶桃凌的一株太阳花。
可白舒不知道的是,叶桃凌如今已经褪下了那身夺人眼目的火焰,她的肩上落满了皑皑白雪。
屋子里面十分静谧,白舒俯身轻轻拍了拍纸鸢的脸颊,纸鸢在白舒不在观内的日子里,个头又长了不少,头发也长了起来,散乱在云枕之间,稚气稍稍褪去,竟有了纤纤少女般的美丽。
“丫头,醒醒,我回来了。”白舒言语间有些唏嘘,心中满是对纸鸢的歉疚。
从那一日白舒在莫愁湖畔。于暴雨中捡到纸鸢,把她带回天一峰开始,纸鸢的余生都需要白舒来负责。
纸鸢睡眼惺忪的醒来,她此刻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经常修炼的废寝忘食,一空下来睡的昏昏沉沉,一觉就不知道是要多久。
她望
着白舒,却没有表现出白舒意料之中的惊喜,纸鸢喃喃低语,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哀怨道:“白舒,你怎么又出现在我的梦里,你别回来了,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你。”
白舒又好气又好笑,忍俊不禁的戳了下纸鸢的额头,笑道:“别天天没大没小的,居然直呼我的名字。”
被白舒这么一戳,纸鸢忽然回过神来,她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白舒一遍,神色从惊愕一直到了惊喜,她一下子扑进白舒怀里,喜道:“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白舒点了点头,揉了揉纸鸢的秀发,又吻了吻她的额头,紧跟着说道:“拿上你的东西,咱们回天一居去吧。”
纸鸢懵懂的看着白舒,想问罗诗兰为何没有回来,可她看着白舒神情,竟是鬼使神差的意识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就变成:“少爷,天一居不是更名为素昧了么?”
白舒一愣,又想到罗诗兰那一句“这么多年以来,师父留在山上的痕迹越来越少,于是我便终于知道,就算是眷恋,也是有尽头的。”
白舒从没怀念过白访云,他甚至现在想起凌问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这人世间的眷恋,莫非如罗诗兰所言一样,真的是有尽头的么?
在白舒思考之间,纸鸢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抱着叶桃凌那盆太阳花站在了白舒身边,她靠在白舒身上,一只手抓着白舒的衣襟,这个时候白舒才发现,纸鸢已经快到自己胸口那么高了。
“走吧!”白舒拍了拍纸鸢的后背,带着她离开了荷花塘居。
根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罗诗兰那一屋子的千纸鹤,在不起眼的位置,少了一只。
如白舒所言,既然分开,那就给彼此留一个纪念吧。
天一峰上桃花不谢,一反常态,似乎叶桃凌这位天下桃主在这一年将自己的生命力供给给了全天下所有的桃花,只要和叶桃凌的沾边的,就都将在这个冬天绚烂一把。
萧半山和萧雨柔已经不在峰上,唯有一地花瓣,仿佛在静静诉说着,不为白舒所知的故事。
素昧居内异常整洁,像是每日都有人居住一般。
白舒放下东西,低声问纸鸢道:“这里还如此整洁,莫不是有人在打扫。”
纸鸢笑笑道:“我虽然不住在峰上,可我时常会上来打扫的,我知道少爷你有一天会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刻纸鸢的神情,落在白舒的眼里,竟和罗诗兰的神情分毫不差的重合在了一切。
那些年白访云不在天一居的光景,罗诗兰肯定也是每天都打扫好了屋子,满心期盼的等着白访云的归来。
白舒蓦然一阵心痛,为罗诗兰而痛,也为自己而痛。
“辛苦你了,小纸鸢。”白舒低声称赞着纸鸢。
可纸鸢带给白舒的惊喜远不止于此,她很快当着白舒的面,画出了符篆录中几种中级难度的符箓,纸鸢甚至给白舒展示了一些连白舒都没有接触过的道法,那些基础的七星步和虚极障,纸鸢更是学的有模有样。
“少爷来,打我一掌试试。”纸鸢为自
身加持了虚极障之后,浑身流转着墨色,对白舒开口说道。
她丝毫没有相信世间所流传的,白舒修为尽失的事情。
白舒宠溺的笑笑,一指头戳在纸鸢胸口,纸鸢那虚极障随着白舒这一点,顷刻间分崩瓦解,在纸鸢身前形成一幅线条简单的水墨画卷。
白舒欣慰道:“实力不错,基本功练的也扎实,不过”
见白舒卖关子,纸鸢急的跳脚,她在白舒身边蹦蹦跳跳,追着白舒问道:“不过什么,不过什么?”
白舒揉了揉纸鸢的小脸,轻松道:“此法意在静守虚极四字,再重则在静守二字,你守的住,却静不下来,虚极障已经是落了下乘。”
此刻白舒教导纸鸢的模样,就和萧半山教导其他弟子一般无二,随着白舒境界修为的提升,他对于修行的理解也在一日千里般的加深着。
更何况诸位看官再想想白舒的师承,萧半山乃七星之中的根基,观主不用多言,更是太虚观最高境界和实力的代表,苗厉、方倩、宗主、叶桃凌、陆静修等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物。
如今白舒集剑道魔三家神通,在陆静修传授天地法则之下,已经近于大成之境。
白舒和天下无敌,只差一个境界,还有观主留下的那颗梨子。
再次想到那颗梨,白舒神色淡然,目中心中都不在流露出渴望的意味,口舌之间也不会再生出津水。观主那一步棋,终究还是赌输了一步。
天下赌局,凡下注者,输亦十之八九。造局者玲珑心肝,破局者定是不拘一格,只有逾越规矩,方能破局而出。
不管是杀局还是死局,白舒都有信心一剑摧之。
在和纸鸢玩闹了一会儿之后,白舒才准备下天一峰去,纸鸢想跟着白舒,却被白舒拒绝。
于是纸鸢便问:“你这次回太虚观,要待多久呢?”
每次白舒回观,纸鸢都会问白舒这个问题。
白舒歉然一笑道:“这次回观,我多则住下三五日,若是短,今晚我便离山!”
纸鸢神色一阵黯然,没有说话,更没问白舒要去哪里。
白舒则柔声安慰道:“我去东洛找你叶姐姐,这一次非常危险,你不能去。”
纸鸢刚想出言反驳,白舒又道:“开春的时候我会和董色一起回太虚,带你离开,我们从春天之后,就不是太虚的人了。”
纸鸢疑惑不解道:“不是太虚的人,那是什么人?”
白舒神色轻松,淡然道:“是世间的普通百姓,从此之后,江湖便路远啦。”
纸鸢低头不语,似乎是想哭泣。
白舒在纸鸢旁边蹲下,将她轻轻拥入怀里,在纸鸢耳边柔声道:“再相信我一次,我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纸鸢回答白舒道:“诗兰姐姐说,你和他师父一样,说过的话,却做不得数。”
白舒身子一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拍了拍纸鸢的后背,目中戾气一闪而逝道:“我和白访云,终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