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惊鸿一瞥
一阵清脆的落锁声,在潮湿的柴房里回荡,沈厉蓦然睁开眼,眸色深邃而清明,带着凛冽的意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厉心思敏捷,晨起刚出门便发觉有人跟踪自己。
其实,从偶遇卖糖老伯那一刻起,沈厉便起了疑心,为何卖糖老伯昨日不说秦放有喝陈家铺子早酒的习惯,偏偏今日“偶然巧合遇见”才想起呢?
世人所谓不经意的巧合,无非是早有预谋的图谋罢了。
于是他将计就计,一路尾随卖黄酒的老陈,在甜水巷口暗中留下线索,方便渝州来寻。
甜水巷是有年头的老巷子,平日人迹罕至,只有一条有进无退的窄路,不失为伏击的好地点。
沈厉必须承认,这请君入瓮的陷阱,设置得十分精妙,并且环环相扣。
只不过可惜的是,这世间从来就不存在完美的布局。
卖黄酒的老陈虽伪装高明,但他推车时气息绵长,下盘极稳,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所以,沈厉被早早留了个心眼。
他所著劲装窄袖处,金线内暗缝一寸细小而锋利的刀片,若遇危急时刻,这小刀片或可保命。
当秦放故作惊慌,失手摔碎黄酒时,沈厉便隐隐觉得这酒香甚异,十分不对劲!
他屏住呼吸趁无人注意时,以刀片割破掌心,以疼痛试图让自己保持警觉与冷静。
沈厉垂眸瞟了眼掌中伤,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如今是敌在明,他在暗了。
见柴房外再无动静,沈厉自袖中摸索出一小截刀片,解开手中绳索,悄然起身,透过木门的缝隙看向外头。
这宅子是个三进三出的院落,每个院落前都有三名佩刀守卫,看上去守卫相当严密,而此刻,秦放正与守卫们低声攀谈,目光时不时落在柴房上。
沈厉藏身的兵刃虽已被卸,赤手空拳对付这几个臭鱼烂虾,还是绰绰有余。
这时,正院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形矫健的男子,此人眼露凶光,右脸带刀疤。
一身黑衣之下,隐约可见精壮健硕的肌肉,他腰间弯刀还滴着未干的血珠,是杀人见血的狠角色!
刀疤男的突然出现,把秦放吓了一大跳。
“唉哟!我的许游许大人!您能不能别那么神出鬼没!差点没把我吓死!”
被称为许游的刀疤男冷冷瞥了一眼,并不理会秦放的一惊一乍,他面无表情沉声道:
“卖糖的老头子已经被我杀了,你这边事情,办妥了没幼?”
秦放见他面不改色谈杀人,心中只觉得毛毛的,他小心翼翼陪着笑脸,朝着柴房的方向比划下手势。
“请大人放心!事已经办妥了!那位爷如今正在柴房里睡大觉呢!”
许游转过刀疤脸看向柴房,一双眼睛阴沉至极,他冷哼一声后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
“这五百两银票,林大人特地命我来给你。”
闻言,秦放双眼放精光,盯着这沓银票眉开眼笑,脸上每一丝老褶子都在感恩戴德:
“多谢许大人,多谢林大人!”
正当他喜滋滋地准备接过银票时,许游却突然把手抬高,表情冷冽厉声道:
“且慢!”
秦放有些犯怵讪讪地缩回手,他从骨子里就有些怕这位杀人如麻的大煞星。
他摸了摸脸上的冷汗珠子,勉强一笑道:“不知,徐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许游眼神锋锐如冷箭,觑了他一眼:
“林大人对铁骨利锥箭十分满意,他让我问你一句,铁甲攻城梯的图纸什么时候能画完?”
原来是为这事,秦放连忙点头哈腰:
“大人你是知道的,干咱们这一行讲究的是细致!若是这铁甲攻城梯哪一个零部件出了岔子,整个图纸就得重新设计!实不相瞒,我现在还没画好呢!”
许游脸上泛过一丝狠辣,右手猛然按向腰间弯刀,周身腾出一股杀意!
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珠子,似钉子般死死钉住秦放,他骤然起怒道:
“没画好?上个月你他娘的也是这样说!秦放你当老子许游是吃素的不成?还是说,你想让老子亲自来看守你?
哼,不如这样!你一日没画好,老子就剁你一根手指头,直到你画好为止!你看意下如何?”
眼见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爷动了怒,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秦放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知道许游是说到做到的大煞星,他吓得手脚发软抖如糠筛:
“许大人莫生气,莫生气!虽然这铁甲攻城梯我还没完全设计出来,但但是我新画了一个玩意!可五十矢的诸葛连弩!许大人我这就拿给你!”
秦放躬身连连后退,诚惶诚恐跑回里屋,不一会便拿出一张稿纸,小心翼翼讨好道:
“许大人,您看。”
许游半信半疑拿起图纸,眯着眼睛不耐烦道:“这便是可以五十连发的诸葛连弩?”
秦放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却还是腰板挺直,拍了拍胸脯:
“小人敢打包票,只要大人再多给些时间,我定能按这图纸打造出五十发诸葛连弩!”
许游眯着眼端详片刻,这才带着图纸满意离去,秦放有些后怕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刚刚夸大了海口,这五十连发的诸葛连弩在设计上还有些瑕疵,这精钢原料不够韧,暂且不能长时间操作,可是刚刚许游那模样太吓人,他也只好先拿残次稿应付应付。
柴房之中,沈厉眉眼渐重,窄袖之下拳头攥得发白,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峻。
原以为秦放只不过是打铁炼金的老大粗,没想到此人的真实身份竟然兵器锻造师!
还有那名叫许游的杀手,分明就是朝廷悬赏捉拿的赈灾银案的劫匪匪首!
兵器锻造师、劫银悍匪头子、铁甲攻城车、五十矢的诸葛连弩,林劲松要这些做什么?
沈厉神色凝重,莫非林劲松这是想造反不成?!
————
金陵城西大街,鸿运酒楼。
姜令妩立于菱花镜前,一头如云似雾的鸦发,被李知书巧手挽作飞仙髻,又以珍珠流苏压鬓。
最绝的是,李知书竟在她眼角点了一小颗朱砂痣,衬得她肌白似雪,既清又艳,顾盼回眸时,竟是说不出的风情。
姜令妩对镜左顾右看,只觉得有些别扭,她微微蹙眉:“这镜中人,倒不像是我了。”
说完,抬首正欲擦掉眼尾的红痣,却被李知书眼疾手快地阻止动作。
“诶诶你别擦!这红痣我可是费了心思的!你这样很好看,裴大人一定会被你迷死!”
这般直白不遮掩的话,令姜令妩有些微微的窘迫,她正欲开口告诉她自己与裴行舟互通心意之事。
她略略思忖片刻,斟酌道,“知书,其实我与裴行舟是”
“不用解释啦,我知道呀!”
李知书兴冲冲地挑了件金丝云纹羽纱缎衣,再配了件白碾光绢珠绣金描挑线裙,然后鬼马精灵地回眸娇笑道:
“我早就看出来啦!你与裴大人是一对!卿卿,你今天就穿着一身吧!”
还没等姜令妩反应过来,她就被一股有力的手劲拉扯着,强行换上了衣衫。
姜令妩只觉得自己好似任人打扮的洋娃娃,这黑风寨不愧是以德服人的名门大派!只不过这个德,不是道德的德,而是武德的德。
裴行舟本在房内看书,忽然他听到敲门声响,随即起身开门。
与此同时,敲门者李知书这个鬼精灵突然落跑,只留下一片翻飞的衣裙叠叠。
姜令妩:?
吱呀一声,门开了,两人四目相对。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止声,一人眸光潋滟,一人漆眸俊朗。
裴行舟怔愣一瞬,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姜令妩。
他一直都知晓姜令妩美人在骨也在皮,可没想到她只稍作打扮,便如同窈窕神女下凡尘,一貌绝色倾人城。
姜令妩脖颈修长,风消雪白之肌衬得眉尾那颗红痣,格外娇娇艳艳,风姿旖旎。
偏生她勾人而不自知。
裴行舟骨节分明的手指悄然收紧,声线发涩,一字一句道:
“惊鸿一瞥,不过如是。”
裴行舟一袭月白色银丝杭绸袍,勒出窄直腰身,腰间坠了一块莹莹润润的玉珏,衬得他身如修竹。
姜令妩耳尖微微发烫,听到如此赞美,眼底有笑意漾开。
“王爷还有心思说笑,看来这伤口是不疼了。”
裴行舟含笑颔首,轻摇手中象牙骨洒金折扇,当真是风雅至极的美男子,他懒散笑道:
“得见美人,就算是再挨上一箭又何妨?”
姜令妩忽然想到从来都是他调戏自己,可自己却未曾调戏过他。
于是她玩心大起,学起金陵城浪荡公子哥的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番裴行舟后,又抢走他手中的象牙骨洒金折扇。
姜令妩欺身而至,以扇柄缓缓挑起裴行舟线条分明的下巴,嗓音柔婉而轻佻:
“没想到这鸿运酒楼,竟有如此模样的小郎君,唔,倒也能入本姑娘的眼。”
裴行舟不禁挑了挑眉,他面上一副无辜道:
“若能入姑娘的眼,便是在下的福气了,只不过姑娘为何这般眼熟,竟与我那梦中佳人一模一样?”
姜令妩抬眸媚眼横波,故作风流将折扇沿着他侧脸游走一圈,最后抵在鼻尖:
“看来小郎君这张嘴惯会哄骗女子,果真不是老实人。”
裴行舟温温一笑,拱手作揖。
“非也非也,在下便是十足十的老实人。不知道姑娘可否赏脸,同我这老实人共用早膳?”
姜令妩剪瞳灿若星子,似娇似嗔将折扇扔入他怀中,裴行舟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将纤细手指紧紧握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