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故人相见
“小姐!他们姜府也太欺人太甚了!昨晚都不让我来看您!
今天还给您吃剩菜!这个破清流世家有什么了不起,我看就是偏心眼的黑心肝人家!”
小喜是个直爽性子,一阵嘟囔抱怨完,从怀里掏出了散发着热气的桂花糕,捧到了姜令妩面前。
“傻丫头,咱们再忍耐会,马上就能离开姜家了。”
说罢,姜令妩接过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小喜说的没错,这姜府的日子实在没法再过了,若裴行舟真能帮她离开,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对了小喜,如意书斋给我的新画,谈得是什么价钱?”
小喜点头如捣蒜,圆润的脸上出现了娇憨的神情,她神秘兮兮的比出了一个手势。
“小姐,是这个数!”
姜令妩眼神中透出了惊诧又欣喜的光彩,大胆猜测:
“难道说,竟是五十两银子?!”
小喜摇摇了头,脆生生地说道:“五十文。”
姜令妩深吸了口气,才能让自己平复下心情。
她辛辛苦苦地熬了三个通宵,作废了无数画稿,才画的《只此青绿山河图》,竟然被这个傻丫头,只换了五十文的稿费回来!
真是生活不易,仙女叹气这么一点点铜板,都不够她的笔墨钱呢!
眼瞧周围没人,小喜突然附耳悄悄说道:
“小姐,千金阁又请您作画了,说是新花魁碧萝姑娘,给了五两银子呢!”
“五两这么多?往日不是三两么?”
“老鸨发话了,说是昨日让您受了惊,多的是给您压惊的茶钱哩!”
闻言,姜令妩心中不知滋味,没想到羽情姑娘尸骨未寒,这才一日,千金阁又选出了新的花魁碧萝,果真是风月场所最无情。
翌日,姜令妩乔装再次来到千金阁,刚步入楼阁中,便听到后院有女子交谈声。
一个身着水雾色凤仙裙的女子,倚靠门梁,一边涂着凤仙花汁子,一边说道:
“绿腰姐姐我问你个事,你说羽情,真的是被王五杀死的吗?”
被唤作绿腰的女子身姿窈窕,腰肢纤细,脚腕上系着金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她以芙蓉团扇遮面,压低声音悄悄地说道。
“要我说,那癞子王五肯定不是害死羽情的凶手,真凶指不定还逍遥法外呢!
不过,这凶手一时半会是找不着了,咱们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姐姐说的是!咱们这样的人,身如浮萍命若草芥,官府又哪里会真的在意呢,不过就是草草结案罢了。
哎,要说如今这千金阁,最春风得意的人,就是碧萝姑娘喽!”
“谁让人家碧萝以前是大家闺秀呢!不像咱们,苦熬多年,什么也没捞着!”
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两人。
“哟!原来是水碧与绿腰两位妹妹,你们在聊什么呢?不如也说给姐姐听听罢!”
话音刚落,一女子装扮隆重,梳着牡丹团髻,穿着绣金线冰蚕丝裙,从远处缓缓走来。
冰蚕丝是顶顶好的料子,穿在身上既丝柔又飘逸,是高门贵女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姜令妩瞧她身上料子虽十分贵重,但款式却不是今年时兴的广袖设计。
来人浓妆艳抹,乍看之下,只觉得艳丽逼人,可她眼角处止不住的疲态,出卖了她芳华不再的事实。
见到来人是赤芍,水碧与绿腰对视一眼,面上有着几分无奈。
赤芍本是千金阁的老人,仗着与秦妈妈有几分交情,平日说话夹枪带棒刺得慌,众人皆为不喜。
“赤芍姐姐,我们就是随口瞎聊聊。”
说完,水碧颔首示意,就要告辞离开。
“诶!你们别走啊!你们这天可聊到我心坎上了!别走别走嘛!”
赤芍侧过身一挡,拦住了两人去路。
她抬起皓腕,状似无意地摸了下头上的珠钗,实则是为显摆手腕上翡翠镯子,语气尖酸而刻薄:
“真是老天爷开眼!想当年羽情这小贱人,抢了我的位置!
现在活该遭报应了吧!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哈哈哈哈!”
这话说得极其刺耳,一向好脾气的水碧,忍不住皱皱眉头,正色道:
“赤芍姐姐,你说话别太难听了!羽情她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况且,她从前如何对待千金阁的姐妹们,大家都有目共睹!”
赤芍嗤笑一声,翘着兰花指,不屑一顾道:
“啧啧,瞧瞧!瞧瞧!施舍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人心了,也就你们这些傻丫头,错把假意当真情!”
这时绿腰接过话茬,打起圆场: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人都不在了还争个什么呢。”
赤芍翻了个白眼,自顾自掸了掸衣衫,依旧不依不饶:
“说起来,这小贱人要死也不死远一点,非要死在这千金阁,真是晦气!我看还是得请秦妈妈安排做场法师去去晦气才好!”
说完,她满脸嫌恶,朝畅音阁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
“你说谁晦气呢?你这个老妖妇!”
突然,一道呵斥声,从远处外传来。
来人是花房帮工的姐弟二人,姐姐叫阿春,弟弟叫阿夏,莫约十六七岁的样子。
这两人搬着一人高的花盆,脸上布满了汗珠,似乎十分吃力,脚步蹒跚。
阿春身着水粉色薄衫,怒气冲冲气愤不已道:
“呸!都是忘恩负义的家伙!你今日画得浅螺黛,就是羽情姐姐赏给你的吧!”
“你……你放屁!!”
赤芍面色有几分难堪,涨红脸嘴硬道:
“阿春你这臭丫头!胡诌些什么呢!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
“我胡说?这浅螺黛价值千金,你也配用?!这些年若没有羽情姐姐照拂你,只怕描眉都是烧炭棍!哪里还用得着浅螺黛!
羽情姐姐生前如此待你,死后你还在这里乱嚼舌根,你也不怕遭报应!”
赤芍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知道如此多事,她暗自咬银牙气急败坏道:
“臭丫头,你知道个屁!那小贱人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们个个都向着她说话!”
“因为羽情姐姐就是好!你就是不如她!”
原本还是怒不可遏的赤芍,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冷笑一声,妖妖娆娆地坐在石凳上,吹吹指甲:
“我是不如她,那又如何?阿春啊,姐姐我今天就教你一个道理。
这人生在世,咱就比谁比谁活得更久!羽情她福薄命短,就算是抢了花魁也当不长久,所以还是我比她命好!哈哈哈!”
听到这话,阿春凶狠地盯着赤芍,恨不得将她生吞。
赤芍掩着嘴,轻蔑地看着对方,沾沾自得笑了起来:
“哎呀差点忘了!你就是那小贱人最忠心的哈巴狗儿,人都死了不忘乱吠呢哈哈哈哈。”
“你说谁是哈巴狗呢!”
话音刚落,阿春将手上的花盆狠狠放下,她挽起袖子冲了上去,拿头重重地撞了赤芍的小腹。
“哎哟!我的肚子,你这个臭丫头!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一时间,两人竟在花园里扭打了起来。
而这时,弟弟阿夏急忙上前,扯住阿春的袖子。
“姐姐,你别打了!别打了!”
这不劝架倒还好,阿夏刚上前就被赤芍一把推开,阿春眼见弟弟受伤,发狠似地扯着赤芍的头发,疼得她哇哇直叫。
姜令妩站在这楼阁之上,将后院中的缠斗尽收眼底,那个叫阿春的丫头,令她印象深刻。
虽然野蛮粗陋了些,但是个重情重义的忠仆。
“妙先生,原来您在这里,可让我好找!”
一阵丫鬟叫唤声,将姜令妩的思绪拉回现实。
“快快随我走吧,碧萝姑娘还等着您呢。”
跟随着指引丫鬟,她来到了三楼清雅居,刚进门便看到一华服美人,正眺望窗外。
于是她轻咳出声,粗哑开口道:“碧萝姑娘妆安。”
这时,碧萝姑娘缓缓回过头,先是对着姜令妩盈盈一拜,尔后莲步轻移,又坐回了软塌之上。
“妙先生,碧萝这厢有礼了。”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看到这熟悉的面容,姜令妩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
这女子竟然是她昔日的死对头,户部侍郎千金柳九卿!
姜令妩近日一直忙着画稿,都没有留心到金陵城官场动荡。
原金陵城知府柳明德,因其疏忽致十万赈灾银被劫,而被治抄家之罪!据说这柳家人是杀得杀,流放得流放!
而她昔日的死对头,她二妹妹姜令媛的手帕交,原本昔高高在上的柳九卿,竟被充做官妓,成为了千金阁的碧萝姑娘!
一时间姜令妩满是震惊!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天骇浪,故作淡定,眼睑低垂。
姜令妩感受到了碧萝一道探究的视线,正直直盯着他,目光好似能穿透帷帽,看清她的脸一样。
过了一会,她听到碧萝姑娘喃喃自语,一阵苦笑道:
“果然是你,姜令妩。”
闻言,姜令妩心中略略一惊,提起笔的手腕轻轻一颤,宣纸上滴落一团墨点。
为了不使宣纸作废,姜令妩顺着这个墨点,飘逸一画,勾勒出女子乌黑的青丝。
柳九卿如何知道自己是妙先生的?这件事除了她与小喜,还有裴行舟,其他人根本无从知晓!
若她知道了,那么她昔日的闺阁好友姜令媛,乃至于整个姜家,是否也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呢?
此时,柳九卿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她淡淡开口:
“你放心,妙先生这事,姜令媛她并不知情,我也对其他人守口如瓶。”
姜令妩从画桌上抬起头,她掀开了帷帽,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柳九卿,你如何知晓我是妙先生?你今日特意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柳九卿遣开奴仆,面露戚戚然:
“昨日你作画时,我便听声音认出你了,姜令妩,你能帮我脱离千金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