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第307章
正月很快过去。
从二月开始,容容见了黄莺绿菱侍书春杏等姐姐。她们几个主导姨母和娘亲留下的产业,虽然还有各府做靠山,但她们这几年仍然很忙,每季度和每年初才会过来跟容容见面,见面还要讲很多生意上的事。
容容很喜欢钱,所以很认真地听,只是听不太懂,不过几个姐姐都说没关系,将来她长大后再复看这些存留的账本也可以,她们会尽心竭力地给容容看好产业的,就是不能扩张,也要守成。
等容容三月份过生日,称心从箱底拿出一件漂亮的绣芙蓉花儿春衫,容容知道这是娘亲苏妙娣生前给她做下的,做了整十六件,每年过生日前容容都能得到一件,一直到她及笄。
另外还有许多精致的鞋袜手帕香囊。不过八岁的这件稍微小了一些,因为容容长得比较快,娘亲没有猜到。
春杏看着开心比划的容容,在旁笑说,容容娘亲的绣工非常好,出嫁后就一直为可能到来的女儿做准备,孕中有胎梦知道是女儿,更亲手做了很多衣裳。春杏声音低下去,等容容出生后,容容娘亲觉得大限将至,就更加呕心沥血地赶制出来。
容容没听全,只顾在镜子前照,心想虽然新衣服有些窄小,但还是很柔软呀,而且是娘亲送她的,当然还是很喜欢。照着照着,胸口又有一些堵堵的。
所以容容就把脾气发在请她去魏家过生日的人身上,大声吆喝送客,还让来人带回去一句话,就说她才不稀罕魏家的心意呢。
因为义父三月初离京办公,只留下礼物,没有给容容过生日,容容更不想去魏家,所以就去养母那过。
舅舅傅云天也在元宵后就回蓟州了,客人不算很多,不过容容在镇远侯府还是收到很多很多的礼物,但容容心里始终有些闷闷的,她不想扫养母她们的兴,尽量不表露出来。可最后瑞王叔叔发现了,就问怎么回事。
容容蹲在地上说,以前过生日时姨母会给她做蛋糕煮长寿面,会给她作贺卡,会给她唱生日歌,还会给她许一个愿,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瑞王叔叔长叹了一口气,就说他给容容做蛋糕写贺卡唱生日曲再许愿可不可以。
容容擦擦眼泪,觉得有总比没有强,点头说可以。于是瑞王叔叔第二天就派人来接容容过去再过一次生辰。
但是第一关就卡住了,瑞王叔叔很显然没怎么下过厨,就算专门把绿菱姐姐从纪香阁找回来指导,他还是浪费了一大堆牛乳鸡蛋酥油面粉蜜糖,最后蒸出来一个丑兮兮的东西。
而且没有插小蜡烛,瑞王叔叔说蜡烛是给死人用的,姨母总想一出是一出,也不嫌晦气。不过他话是这么说,最后还是命下人拿出八支金烛,摆在蛋糕旁边。
容容虽然有些嫌弃,但又想着有总比没有强,就闭上眼一口气吹灭。
瑞王叔叔随后又命人拿出各种笺纸给容容作贺卡,容容指挥他画上小熊小狗小猫,又指点他写一满篇生日祝福。
瑞王叔叔摇摇头,照着姨母以前留下的贺卡,折叠剪裁了一个小黄鸡样式的,然后郑重地署名,洋洋洒洒写了好长一篇祝寿的话,容容很多字都不太认得,但没好意思说。
总之在折贺卡上,瑞王叔叔倒是挺有天分的,弄得很好看。容容都没顾得上吃蛋糕和长寿面了,盯着他的动作眼睛也不转。
终于大功告成,和姨母留下的贺卡整整齐齐摆进小匣子里。
但她记着方才瑞王叔叔说姨母的坏话,所以板着脸说了句勉勉强强,还行吧。
之后又在容容的指导下,瑞王叔叔学了几遍生日曲,这一关又把瑞王叔叔给窘迫住了,他摒开下人,然后清清嗓子,给容容哼唱了两遍。唱得不错,容容十分满意。
瑞王叔叔看容容终于笑了,就松口气,往椅子上一靠,扶额说也就容容才能让他这么费心伺候了,以前可都是姨母服侍他的。
容容疑惑,就问明明姨母不是他的丫鬟,为什么要服侍他呢。又有点不满,凭什么瑞王叔叔要姨母服侍他呢。
瑞王叔叔就笑说他俩年纪相仿,姨母第一次见他时还得罪过他一次,所以在他跟前一直很没底气。然后就讲起他和姨母十几二十岁时的往事。
容容一边听他说,一边吃着那个丑蛋糕,听着听着就哭了。瑞王叔叔就又叹气,头痛得不得了的样子,问容容怎么了。
容容就大声埋怨,都怪这个丑蛋糕太难吃了,太甜又太软,所以才害她流眼泪。
瑞王叔叔听到这话也赶紧尝了一口,随后说是有点甜了,因为他以为小孩子都喜欢吃甜滋滋的东西,才多放了些花蜜。
容容边啜泣边说自己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所以根本不喜欢吃甜的。
又说她很想学骑射,但是可恶的义父非说她年岁不到,还不能学;养母养父傅舅舅等人也附和说容容年纪小,都不肯教,很过分!
瑞王叔叔不住地赔礼道歉,又不住地答应会教容容骑马射箭。
容容看他态度很诚恳,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出来,边流鼻涕边说其实不仅仅是蛋糕和想学骑射却不行的缘故,还有她很想姨母的缘故,真的很想。
瑞王叔叔听到这话,静默了很久很久,等容容哭到没有眼泪了,有人牵来一匹小马驹,瑞王叔叔把她搁到马背上,才开口说,他能理解,他也很想念。
有句话叫,色是刮骨刀。
还有句话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宁臻睿一直觉得这两句话很有道理,所以在许府初见苏妙真时,他万分不能理解傅云天的神魂颠倒。她确实很美,但至于让见惯风月的傅云天作那等神态么。
那会儿他以为自己是未经人事,所以不懂所有奥秘,但有了服侍的貌美宫女后,宁臻睿发觉他还依旧不能理解。确实这种事有些趣味,但也仅限于当天夜里。事后想来依然有些无聊,于是拒绝了父皇母妃赏几个出挑宫人给他的意思。
美色不足以让他沉迷,情爱亦然。
故此端午射柳中傅云天失言,让宁臻睿得知其认错人的闹剧后,愈发不解,心想苏妙真确实有些讨人喜欢的地方,但那是傅云天没见过她的粗野,何况就算她是个拔尖的大家闺秀,那又如何,说破天也不过一个女子。
傅云天苦笑连连,不仅仅是半年前的为色所迷,而有了些真正的惘然,傅云天苦笑说,“殿下,我是真的有一些中意五妹妹。”
宁臻睿无语得慌,就那么个粗野无礼的丫头?所以后来在镇远侯府,第三次见到苏妙真时,宁臻睿就有些留了心,但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
然后看着苏妙真恭顺的模样,忽然想起二人初见时她的冒犯,就当着一众人的面,指挥她去端茶倒水。
傅绛仙刚嚷嚷一句妙真是勋贵家的女儿不好让她干奴婢的活计;但苏妙真却也很服帖周到地一一照办,还拍马屁说能服侍宁臻睿是她的福气。之后又有几次见面,每次宁臻睿都会吩咐她做些杂事,苏妙真一概恭顺应下。
这样几次下来,宁臻睿虽然依旧不能理解傅云天对她的喜欢,但也觉得和苏妙真相处起来确实轻松:他对她说几句重话或骂几句,也不怕她红眼眶或者扭捏委屈。服侍他也很殷勤周到,虽格外地会拍马屁,但她行事颇讲侠义。
渐渐地,他就忘记苏妙真是闺阁女子,尤其南苑坠马过后,二人更加熟稔,他也感念苏妙真的安慰和提点。
宁臻睿和傅云天要好,南苑过后就更加时常地往傅家去,偶尔就会遇到苏妙真几个金兰姐妹正到侯府聚会。
宁臻睿身份贵重,干脆就把苏妙真当半个婢女使了,也没讲什么男女之分了,横竖越不过君臣之礼。
由此甚至有传言说他中意苏妙真,到苏妙真和离之后这种传言更加明显。
这点宁臻睿是万分不敢苟同的,在他眼里,苏妙真就是个玩得到一起说得到一起的人,要是男子就更好。
这种朋友之义在湖广逃难里达到顶峰。乍一戳破苏妙真的苗真身份时,宁臻睿又好气又好笑,虽有些嫌弃她越俎代庖没个女子体统,但还心想自己没看错人,苏妙真的确有些侠义心肠,只可惜不是个男子。
之后逃难,苏妙真几次奋不顾身救他不说,还在路上精心贴身照顾了他整一个月。不管日夜,只要宁臻睿从痛楚疲倦中醒来,就能看到苏妙真满是关怀的眼睛。
迷糊昏沉里,也能知道是苏妙真在给他脱衣穿衣擦身洗漱喂药送水喂饭。尤其后半个月,苏妙真几乎是贴身睡在他旁边,他一有个动静,苏妙真就会爬起来嘘寒问暖忙里忙外。
宁臻睿当然明白这些照顾有君臣之分在,但即便有君臣之分,又有几个臣子能做到这等细致贴心的地步?不计生死不计名誉的地步?
何况四人之中,她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结果却半点不曾拖累,规划管理照料煮饭样样都办得妥帖,就是在面对吃人的流民时,也拿起匕首挡在他前头,甚至杀人见血。
说不记挂感动,那怎么可能。
所以从湖广之后,宁臻睿就下定决心,苏妙真会是他一生的至交好友。后来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皇子间的争位愈演愈烈,宁臻睿为她撞破颖王淫辱宫妃的事后,虽然没想到会是颖王,但从未后悔。
他跟颖王一向尔尔,这件事后心中对景王皇后也愈发疏远。为了争位,不惜把一个无辜外臣女子卷入,他能理解但不能支持。也开始认真思索四哥苏问弦的提问,景王上位对他来说真的最好吗。恐怕不是。
这件事后,母妃专门敲打了宁臻睿数次,问他是不是中意苏妙真,宁臻睿觉得好笑,可母妃神色和往年的打趣大为不同,他又觉得恍然,自问数次也摸不清想法,于是回答不是。
可能在湖广逃难,她每次的安慰照抚,让他升起许多柔软依赖,
可能在襄阳谭家,她牵住他的衣角哀婉哭泣时,他也生出过一些怜爱。
但宁臻睿确定他从没想过要娶苏妙真,这又如何说得上喜欢?喜欢一个人,不是会奢望和她白头偕老吗?
半年后的试行海运,在山东二人又共事相处了快一个月,苏妙真的眼界聪慧,和她为他的种种考量,让宁臻睿每每想来都大为触动。
宁臻睿偶尔看向苏妙真,心里也会犯些涟漪:从湖广之后苏妙真就不断给他新的认识,到谨身殿为最。当时满殿的惊艳赞叹目光,都集中在素手纤纤拨动琴弦的她身上。他不是瞎子聋子,当然也看得出苏妙真的卓绝光艳。
可虽然对她又有一层又一层新的认识,有时也会想起她的动人之处,但往往还会想起她的可恼之处……
宁臻睿未免不解:喜欢一个人,难道会像他这样时不时挑点刺吗?
宫里宫外事务繁忙,宁臻睿很快就把这些疑问抛之脑后,无论如何,他和她之间,始终有一份出生入死的朋友之义。再者,他不会为儿女情长而辗转难眠。
直到傅家新园里,众目睽睽下,他以为苏妙真会走向自己。
从那时开始。
也许从更早开始。
……
芙儿吃完了蛋糕,得到宁臻睿教导骑射的承诺后,开心地骑上小马,让仆人牵着她在校场上来回骑着。
宁臻睿看了一会儿,忽的眼前飘来几瓣落花,原来是春风吹过,桃花零落。他看向掌心的粉白花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苏妙真冷冷落落立在桃花树下。
宁臻睿收拢手掌,恍然之中,却不明白为何会想起清水寺的那一幕,花瓣的湿意传递过来,不由低声回答:“苏妙真,这些年的相识相知,我宁臻睿,也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