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成全
“这倒有意思了。”尹汉宁嗑瓜子的速度出奇的快:“我又不是老爷的正房夫人,成天只顾好吃好喝,为何要忧心呢?”
“正房夫人在京里。小花兄弟既是老爷的宠妾,为何不能忧心呢?”张宜淡定地扫视过去,正与尹汉宁十足凌厉的目光对上。
“唯有老爷承认的夫人才是正房夫人。京里那位早晚有一天会搬出林府,等到时候,在下面前这位,跟老爷最是感情深厚的夫人,才是真正的正房夫人。”
尹汉宁一面说着,一面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来:“我是宠妾?谁人造谣。张大哥离京才两月有余,就已经这般会说俏皮话,看来还是宫里的气氛过于沉闷,压得张大哥都不喜欢说话了。”
“说起跟老爷感情深厚,天底下还有谁,比我面前这位小花兄弟,更深厚呢?”张宜露出了一丝丝冷冽的笑容:“最适合老爷、最被老爷看重、最多才多艺、最得老爷欢心的人依我看,未必是我。”
“你太看得起我了,也太看轻你自己,张大哥,这习惯可不好。”尹汉宁负手而立,可见是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瓜子都嗑完了:“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只能是妾,而妾上不得台面,还不如不把自己许出去。”
张宜深深地盯着对方愈来愈讥讽的脸,言语中的冰冷十分危险:“我不是看得起你,而是你本身就有这个能力。你不晓得他愿意为你做什么,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是无人可”
“行了,我们谁都不能读心,这样吵,没意思。”
尹汉宁摆摆手,他本不愿意跟张宜这样吵起来,争风吃醋什么的,只会徒添烦恼。再者,他有眼睛,看得出那人心里究竟装着谁,就算去争,也争不来什么。
只是张宜为什么这般笃定?
难不成,那日从叶子苏嘴里套出来的话,竟是真的?
尹汉宁本不信鬼神之说。
他那天,只是想知道一点皇帝的事情,就故意灌醉了他,旁敲侧击地打听事儿,谁知叶子苏老奸巨猾,简单的三言两语压根套不出多少,还赔进去了两坛西域好酒。
后来尹汉宁发现,叶子苏简直是世上最好使的秘密罐子,都灌醉五六回了,还是知道不了一丝皇帝的事。他本来放弃了,只是随口一问,问他知不知道张宜的事情,谁知叶子苏居然点点头,还说张宜恐怕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世上,听得自己云里雾里。
第二日再问,叶子苏却咬定了说自己从未讲过这些话,并且戒酒戒了四个月。嗜酒如命的叶子苏居然肯为皇帝保守秘密而戒酒,尹汉宁在心里觉得,这人简直太可怕了。
‘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世上’,这话可不好理解。
依着今日的所见所闻,恐怕事情不如自己所想那么简单,也难怪叶子苏不敢吐露一星半点。
难道在不同的平行时空之中,我们这群人的关系,是不一样的?
尹汉宁这样细细地想着,只觉心惊,他毕竟不是张宜,知道的也少,难道在可能有过的平行世界里,有那么一个里,谢微身边的伴侣,不是张宜,而是自己?
只是这样一想,尹汉宁的胸腔就有些滚烫,一股股压制不住的温暖漫向四肢百骸,一下子冲的他有些精神恍惚,几乎站不稳当,只得扶了一把墙。
他不是没想过,要跟那个谁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每天吵架也好,举案齐眉也罢,都是日子,过下去也没什么,只要还能看见他这个人,心里就舒坦了。
可是他已经在年轻的时候,做出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决定,他此生,无论如何,恐不能与他偕老。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一个劲地把张宜往谢微身边推,除却看出他心之所属以外,也是希望他以后可以幸福。
你必须要和张宜幸福。尹汉宁偷偷地想,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了。
另一边,谢微还以为是被发现了身份,正在心里胡编各种理由,硬凑了各种大道理,打算以理服人。
可琢磨到一半,突然忆起兰景焕这个人,是个八减七等于九的货,跟他讲道理,就像卖梳子给光头,送拐杖给崔卫国,是没有任何屁用的,就一下子泄了气。
兰景焕两手重重放在谢微肩上,凝眉盯着他。
谢微强行镇定下来。
对方却突然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跟张大兄弟是一对?”
谢微不敢开口。
兰景焕表情十分认真:“没事,你直接说就好。”
谢微只得道:“是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所以你可以弄死我,但是不能弄死他。”
兰景焕严肃道:“我们黑风寨上下一致认为,张兄弟是一位赤条条的猛汉子,属于人见人爱的那种款,你爱他,我不反对。”
谢微:“这可毕竟当初救我的时候,你是为了,让我做你的压寨夫人。”
兰景焕摇摇头,松开了他:“算了,这点恩情,哪有他对你的恩情重,他可是从火海里把你抢出来了哎。”
谢微不答话。
兰景焕甚是哀怨地盯着地面,声音幽幽传来:“你要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如等你回家之后给我烧点纸钱算了。”
“好。”谢微没头没脑地一下子答应了,回过神来时迎上兰景焕哀怨的眼神,赶忙改口:“哎哎哎,不好不好。你这么年轻,怎么就得给你烧纸钱了?”
兰景焕却没有接上他的话茬,挑起了另一个话题来:“我这么穷,若真的娶了你,也很难让你过上好日子。我这辈子注定是山匪了,想改变也改变不了,小雨你是个好男人,我不能耽误你。”
谢微:“别这样想,小兰你也是个猛男。”
兰景焕勉强一笑:“别恭维了,北大营来势汹汹,你和张兄弟还有那个小白脸商人,都是无辜的。我这个做寨主的,要是连你们都护不住,还干个屁。你们这就换上百姓的粗布衣裳,走后门跑路吧。”
谢微皱眉:“那你?”
兰景焕突然握了握拳头,眼中的意志坚定无比:“无论怎么样,我是寨主,要和山寨共存亡!”
谢微感动极了,兰景焕真的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你这么好心,又这般有责任,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
“唉,若有机会,我还想再见见你。”兰景焕依旧有些恋恋不舍,毕竟这心里边,确实有些喜欢这个人。他是山里长大的,一辈子没想过能读书写字,也没想过居然能遇见谢微这样的人,这样他描述不出,但是又赛过千人万人的人。
他一时难以割舍,可是此时不舍更待何时?山门外的刀剑无眼,他宁可战死在这里,也不愿意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他拽着谢微的袖口,有些留恋地晃了一晃,诚恳问:“倘若,日后你和张兄弟成亲,可以给我烧一份请帖吗?”
谢微反手握住他的手,万般严肃地道:“我必亲手交到你手上。”
山间小路中。
谢微舍了马车车厢,只留两匹马,不晓得是否夹带私货,留了一匹给尹汉宁,另外那匹自己骑着。
而自己的马上身前,则不免会有张宜。
两个大老爷们身量相当,张宜则比他块头大一些,俩人身上的衣服还十分简陋,人就这样委委屈屈地缩在自己身前,还带着尚未痊愈的伤,居然一个字的抱怨都没往出蹦。
张宜能忍,谢微知道。
受重伤了不会喊疼,受委屈了不会喊冤,一直以来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和欲望,说好听点是冷静自持禁欲,说难听点,就是个封死的空酒桶,踹一脚,只有个响声。
越这样,谢微就越心疼。
过去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一个完完整整、有正常需求的人,变得如此封闭自我,谢微想都不敢想,一想心口就抽抽。
倒是某个身娇肉贵的家伙,刚骑了一段时间的马,就嚷嚷着自己大腿内侧疼、屁股瓣子疼、浑身上下哪里都疼,还说:你们先走吧,我慢点,逛逛。
天都要黑了有什么可逛,上一回有两个人猎了鹿没找着回家的路,就被猛虎袭击了,到现在伤还没好利索。谢微这样想着,顺带黑着脸道:“不如你回山寨去吧,一会儿我将你连带着黑风寨一并料理了。”
“当我没说。”尹汉宁双手合十。
谢微骑马飞快地跑,方才的万般情急之下,他一时没发现,跟小侍卫的姿势十分不对劲,如今反应过来,两人紧紧贴着前胸后背,衣衫单薄,粗糙不已,马匹又不住颠簸,属实有些那个什么。
不一会儿,就听见张宜压抑不住地闷哼一声。
谢微赶紧勒马:“怎么?伤口破了?让我看看。”
张宜不敢回过头去,只说:“陛下快走吧。”
真是奇也怪哉。谢微一时担忧他的伤势,怕他自己忍痛不说,万一伤情加重又当如何,于是放缓了脚步。
尹汉宁似乎早有察觉,嘴角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紧紧跟着二人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