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山寨
兰景焕挠挠头，上下打量他一圈，脸都有些红了。
他道：“俺喜欢你啊。”
“最前边那句。”
兰景焕大概是在疑心、这人是否是个聋子：“俺想你做俺的压寨夫人。”
谢微盯着他头顶继续往上飚的数字，心跳不知怎地也快了起来了：“我做你的压寨夫人，你就请大夫治他，是也不是？”
“没错的，大丈夫一言六马难追。”
张宜居然猛地从昏迷中惊醒，他十足微弱的声音虚虚地传过来：“陛”
男人大喜，凑过去看张宜的状态：“我靠兄弟，你受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醒过来！真他妈是医学奇迹。你刚才说比什么？”
“没什么。”谢微在另一边认真地道：“我叫林雨，你叫什么？”
“景焕，我叫兰景焕。”男人乐不可支，一蹦三尺高，大喊一声：“臭老头子还说我这辈子娶不上媳妇，哈哈，他居然也有说错的一天！”
他急匆匆地要冲出门去，谢微赶紧拦了一把，道：“等等，我家里刚过世了一个祖辈，碍于孝道，起码要等三个月，我才能嫁给你。”
“嘿嘿嘿，可以。”
没一会儿就到了晚饭时间，谢微足足三天没吃上一点东西，刚吞了苦得要夺命的药之后，满嘴都是干巴巴的药味，直犯恶心。
兰景焕殷勤地坐在谢微床边，给他一勺一勺地喂味道奇怪的稀粥。
谢微强忍着这丰富离奇的味道，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洗脑：能吃，这肯定能吃，都是人煮出来的饭，再差能差到拿去，为了活着，怎么说也得咽下去。
“对了，捡到你们俩之前，我们还遇见了跟两匹马搏斗的狼群呢。”兰景焕边喂边说：“当时瞧见那只头狼，俺拔出大刀，一个滑铲！”
谢微：“然后呢？”
兰景焕举着勺子在空中挥舞：“俺一个滑铲，就冲过去了。”
他举起自己左胳膊，亮出简陋的包扎，接上话茬：“然后被狠狠抓了一道，现在还在疼。”
谢微不由得笑出声来：“你这个人也太有意思了。”
“你看，俺这么有意思，你嫁给俺，就等着享福吧。”兰景焕笑嘻嘻地将空了的饭碗一搁，俯下身子近距离观赏谢微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顺眼，就好像这人已经是自己的老婆了：“忘了你的男人，嫁给俺，做俺的压寨夫人。”
谢微呛了一下，还不等说什么，就瞧见兰景焕从怀里摸出一只香包，在谢微面前亮了一亮：“定情信物是不是？和你男人的？”
谢微有些懵：“你怎么知道这是男人给的，而不是女人给的？”
“哪有女人喜欢绣竹子和月亮的。况且这样式这花纹，绝不是一个小姑娘喜欢的样子。你那个情人啊，就算是个男子，也是个十足的小娘炮。”
谢微听到不远处张宜挣动时摩擦被褥的声音，赶忙帮着说两句话：“怎么就娘了？我觉得挺好的。”
“哪有男人喜欢针线活。真正的男人，应当是俺这样的，敢于跟狼群搏斗，同样也能英雄救美。”
谢微：
兰景焕得意洋洋起来，接过手下递进来的药碗，给表情十分精彩的谢微喂药。
他喂着喂着，突然停了。
谢微：“咋了？”
兰景焕总觉得不太对劲：“俺这背后有点刺挠，感觉像是谁在拿刀子扎俺。”
谢微扭脸看向张宜。
张宜面无表情地把头转过去。
兰景焕惊奇不已：“唉呀，俺又好了。”
等他喂完，亲昵地捏了捏谢微的小脸儿：“好好休息娘子，俺明天再来看你。”
他走之后，屋内安静许多。
很久之后，谢微才出声：“张宜，你醒了吗？”
“嗯。”
小侍卫的声音沉闷不已。
“这里是哪，你猜出来了吗？”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
“黑风寨。”
果然。
谢微万般无奈地闭上眼睛。
他早该想到的。
还是他们两个运气不好，京郊有那么多座大山，又有那么多个村庄，偏偏就被黑风寨的人捡走了，被这个跟朝廷抗争好几十年的土匪寨子带去了。
他应该庆幸，自己和张宜身上没有任何有关朝廷的信物，也灰头土脸的看不出本来面貌，同样身受重伤可怜至极，否则下场就没现在这样好了。
想着想着，他突然被极强的困意包裹，一下子昏睡过去。
张宜想要坐起身子，凑到他床前看他的伤势，浑身上下却怎么动都不对劲，是老虎的那一口过于狠毒，几乎咬穿了他。
那最后跟老虎厮杀的皇帝怎么样了？他不敢去想。
他的心里，碎得好似一锅大碴粥，随意搅和一下，就连皮带血地翻腾。
他们两个的伤势各有千秋，总之都元气大伤，就这样逃出山寨，一点活路都没有，还不如在此医治些时日，苟延残喘为好。
过了一个月，谢微的伤好多了，只是腿还一瘸一拐的，不能弯腰，光凭自己，略难从床上坐起来，不过至少可以自己活动了。
他端着饭碗，坐在张宜床边：“张嘴。”
张宜咳了几咳，郑重道：“怎么可以让陛下屈尊。”
好吧，那你自己吃。
张宜只有一只左手能动，想吃饭只能端着碗一口闷。他看着冒热气的滚烫杂粮粥，只能用调羹搅来搅去，试图提早挥发热气，好入口。
谢微则站起来，手握一把粗糙的扫帚，要把地扫一扫，张宜又说：“陛下的手怎么可以沾灰。”
谢微拿扫把的手一止，转头过来对他道：“你猜谁给你煮的粥？”
黑风寨上下这么多条汉子，竟然一个会煮饭的人都没有，就这样胡乱地吃了好些年的大乱炖，居然还没有撂挑子，或者去山底下雇个厨子上来，或许是压根没见过好吃的东西长什么模样，以为就算京里的官绅老爷们也是吃这个长大的，所以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了。
谢微手脚略笨，也没怎么进过厨房，但至少见识过一些世面，知道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东西不好吃，这样在厨房里灰头土脸地试验了一段时日，居然离奇地勉强掌握了做饭，一下子从人人看不顺眼的废物小白脸，摇身一变化作了掌勺大先生，再加上识字有学问，更是加官进爵，几乎要跟兰景焕平起平坐了。
谢微把沾了煤灰的手指给他看，张宜不说话了，试图爬起来，好像是要给人跪下，谢微按住他不对，谢微按不住他。
他笑了一下：“你一个伤患怎么这么有劲？”
“陛下，您不可以”
“什么我不可以？”谢微道：“我喜欢你，为你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他又不说话了，直勾勾看着皇帝，可就是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等吃完了饭，谢微为了糊口，还兼职给山寨算账，倒不像个将要出嫁的压寨夫人，像个军师。
张宜躺在床上，沉默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谢微看着这破账烂账，算得头疼，灯光十分暗沉，山寨又很穷，他正好熄了灯歇歇眼睛。
就听张宜轻声说：“黑风寨是京郊最大的山匪帮，向来无恶不作，为了谋取钱财，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谢微：“这屋子是兰寨主的，床也是他的，若一个山寨真的无恶不作无所不谋，他们的头目会住这么一间屋子？”
他缓缓走到张宜床前，一把将他的被子掀了个面，道：“寨主亲自睡过的被子能跑棉？”
张宜：“这也是臣疑虑的地方。听丹阳侯说，这山寨与北大营有血海深仇，他们的心里，自然也是十分记恨皇帝的，您一定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谢微：“这个我知道。”
他休息够了眼睛，又点了灯看账，翻来覆去的看，还是没找到作恶多端的山匪寨子里该有的东西：“可是他们的账务支出，似乎并没有不正常的地方。昨日有人支了几块厚木板，用途是给山下一个寡妇修缮房顶，今日有人支了两斗米，用途是给山下一个孤儿做饭吃，就连这个月最高的一笔支出五十个铜板，也是为了给寨里添几只新的下蛋母鸡。”
“您觉得呢？”
谢微：“我觉得，似乎表面上的黑风寨，与实际上的黑风寨，有些不同。我们继续观察，力保他们的清白。”
第二日，兰景焕给谢微采了一盆子的花。
谢微怔怔地看着花朵，上面还滴着露水，十分新鲜。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送花，于情于理都十分感激：“真浪漫。”
兰景焕咧着大牙一笑：“嘿嘿，浪漫的是老子，不是花。”
谢微真心实意地笑了。
这些日子，他虽然被整个山寨恭敬地称上一句“寨主夫人”，但却没有被兰景焕骚扰过，也没有被强迫着做过什么。至于算账、煮饭、教山上的小孩子写字，都是他闲着没事干自愿的。
谢微心里想着，普天之下，只要是大周的人，就都是他的子民。他们不认得字，稀里糊涂过一生，他作为皇帝，心里也不好过，就算是土匪家的，教就教了，听他们喊一声先生，心里还能舒坦些。
至少这些日子没有荒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