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淤青
那军官身边的人必定不是简单之辈,拳拳直往面门上招呼,速度之快出招之狠,几乎令谢微措手不及。而他仗着自己腰身软且有力,尽数躲过了阴毒的损招,没有被狠拳戳成瞎子。
谢微起初惊慌一会儿,不过没多久就平息了,又不是论生死,他担心什么,大胆往上打就是了。
打斗之中,他意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个草包。
原来师父当年没有说错。
老卫国公还在世时,曾摸着谢微的头,严肃的面庞上极为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来:“二殿下是个奇才。”
当日的谢微,以为这言论只是场面话。
毕竟先帝本人还在一边坐着呷茶,就算自己没天赋,师父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也不会说他哪里不好,自然是讲些空话而已。
谢微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看人脸色。他停下手中挥舞的木剑,连额角的汗都顾不上擦,一拱手对着师父恭谨道:“是师父教导有方。”
卫国公笑着摇摇头,但先帝的脸色却不大好。
谢微不知道的是,当初先帝极力将太子推荐给卫国公做弟子,却遭到了委婉的拒绝。对方递回一篇洋洋洒洒的婉拒信,大致意思是,太子殿下才藻富赡、智勇双全、英姿洒脱,可惜不太适合习武。
先帝因此给了谢微好一阵子脸色看,而后者一早就习惯了。
半柱香之内,谢微险胜一招,一脚踹翻了那士兵,信步走下台去。
隐隐听到了有人议论:“这可是是我们校尉麾下最猛的人了。”
一听这个,谢微嘴角就不疼了。
好不容易松松筋骨,虽然落下一点伤疤,但这无外乎是男人的勋章,他只觉开心。谢微不常练武,能打赢这军营里名列前茅的勇士,已经是不错的成绩了。
刚开心没多久,则又听见下半句隐隐约约地传至耳畔:“这小娘炮儿居然还有点能力”
谢微暗中磨了磨牙。
他走到尹汉宁身边,刚要自己夸奖自己些什么,却被一身形高大举止粗鲁的壮士一把拉至其面前,定睛一看,正是崔卫国。
崔卫国满面担忧,但又不敢阻拦皇帝的意愿,他红着眼眶去盯谢微的熊猫眼,还有嘴角的青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金尊玉贵的皇帝,自从登基以来,什么时候受过这样重的伤?
还是在军营里,在北大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成这样。
他不能找谢微撒气,只得一扭脸揪起尹汉宁的衣领子,欲言又止半晌,还是骂不出来,只得闷闷地吼了句:“真是胡闹!”
围在一旁的将士们别人不认识,丹阳侯还是知道的,赶忙跪下行礼:“见过侯爷。”
“好了好了。”谢微赶紧去解围,从小虎手下把瘦的跟竹竿一样的白毛救出来,还好言好语地跟他解释:“朕也没受多大的伤不是?你那么生气干嘛。”
崔卫国的眉毛头一次拧成这个样子,纠结得好似一团麻,怎么解也解不开:“怎么没受大伤?您看看您这个眼睛,这个嘴角!陛下”
先前肆意猜测谢微身份的人吓歪了一大半,陛下亲临北大营看士兵演练,居然还挨了顿揍
追究下来,可是要杀头的罪名。
“臣等不知陛下驾到先前多有失礼,还请”
“通通滚去领军棍!”
丹阳侯明显比陛下这个挨了揍的还激动。
他大眼一扫,就瞧见了跪在其中军职最高的人,也就是他手下的一个校尉,又紧接着补了一句:“韩校尉降为百夫长,罚俸半年。”
他又点了几个军职高的人,几道严肃的命令传下去,一片愁云惨淡。
“慢着。”
谢微皱起眉头,从自己怀中摸出尚且温热的岁寒虎符,在盛怒的丹阳侯面前晃了一晃,正色道:“不听朕的,你总听这个的吧。”
崔卫国脸色一变,立刻跪在他身前,一言不发。
“你也知道朕来此的目的,和将士们交手一番,也是朕的心愿。”谢微一手扶上他宽厚的肩膀,又道:“北大营将士也未受人挑拨就乱打架,还知道些规矩,见你们武德如此充沛,朕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还要罚呢。”
崔卫国仍跪着,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尹汉宁干脆也跪在他身前,拱手道:“陛下龙体有损,也是微臣之过,二位若心中有怒,就向臣撒吧。”
谢微轻笑一声:”你是该罚,那就罚你给丹阳侯和将士们赔不是吧。”
尹汉宁正了正神色,满面严肃地对着崔卫国道了歉,又给方才跟谢微打过架的人行了礼,再然后,就被谢微领去了无人的地方。
崔卫国反应过来时,已是一后背的汗。
他方才实在是情急之下,盛怒冲昏了头脑,才连身处什么场合都不顾了,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完全忘记还有个能做主的人在旁边。
刚才的妄举,说好听点是一片赤诚忠心,说不好听,那就是枉顾圣上龙威,要是让哪个御史瞧见,隔天御书房内参他的奏折就要淹没桌案了。
他正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一边的尹汉宁却一把子揽住他,笑嘻嘻地戳了戳崔卫国正砰砰乱跳极为不安的胸口,道:“侯爷真是霸气极了。”
崔卫国心一下子凉了一半,他忘记,御史台最大的官,就在旁边站着。
“是很霸气。”谢微转过头来,也是一脸笑意,不过配上他伤痕累累的脸颊,莫名有些喜感:“我还以为丹阳侯是个软骨头,跟咱们在一块儿的时候,跟个包子似的,老是被欺负。”
崔卫国的耳根子都红透了,半天憋不出几个字。
“现在我放心多了,北大营和禁军交给你,没给错人。”
崔卫国的心窝子里,一个劲地淌热泪。他撇起嘴来,有些不服气:“哼,师兄小时候跟我对着打都没有受过伤,让这帮王八蛋给打的,都变熊猫了。”
谢微挑起眉来:“怎么,你也想跟我打一架?”
崔卫国嘿嘿笑起来,又有些憨相了:“哈哈哈,哪有。”
“我看咱们中丞大人最想跟你过两招了。”谢微重重地拍了拍尹汉宁的肩:“交给你了。”
尹汉宁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崔卫国咧着嘴,亮着个大牙,一把将尹汉宁拦腰抱起来,仗着力气大,把他像个木桩子一样挥舞,在空中转来转去:“飞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尹汉宁在半空中不住挣扎,像一只掉入陷阱、疯狂逃窜的小白貂。
“我一文弱书生!你们居然好意思!”
“下次来我家,在你们酒里兑水!”
午膳时分,谢微与尹汉宁尝了尝军中的大锅饭,觉得十分合胃口,再加上一大早消耗了许多体力,正是饿得如饥似渴之时。
皇帝添到第三碗饭的时候,崔令仪拎着两个食盒进了营帐。
一见谢微,十分惊讶,再瞧他眼上乌青,更是懵圈:“您这哪儿挨的打?”
“没事儿,发泄一下。”谢微给自己夹了一筷头小炒肉:“哎,你们姑娘家是不是有那种,可以遮掩伤势的脂粉?”
“有,我这就让人回去拿。”
尹汉宁在一旁拦了一把:“别去。我看你这留起来挺好的,回去之后,内个谁看了还能多关心你几句。”
“也行。”
谢微在心中思考一会儿,又想起明日便是嘉奖新科进士的日子,自己要是顶着这眼圈去嘉奖,恐怕要被议论:“还是拿了备用吧。”
过了一会儿,崔家下人就从京中赶回来了。拿了三个精致的小粉盒,一打开,淡淡的香味儿直扑鼻,但并不惹人厌烦。
谢微闻了闻,满意地评价:“这个好,皇后用的比这个腻多了,我每回去见他,都被熏得直接就走。”
尹汉宁一听,笑容顿时就有些微妙。
谢微一扭脸看见他的表情,顿时琢磨过来了:“我懂了,是他不想见我,不想让我多留,娘的。”
话音刚落,一个年纪甚轻的将士从帐外冲了进来,他满面春风,笑容轻浅,一下子忽视掉屋内所有多余的人,直冲崔令仪而去:“令儿。”
崔令仪取出汗巾,轻轻为他擦汗:“阿宝辛苦了,来吃饭吧。”
她将一直在炭火上悬挂的、一直温着的精致食盒奉上,一打开,有肉有菜有汤,香味扑鼻。
其他几个单身老男人看了十分羡慕,自动和这对分开坐了。
谢微一看,顿时想起自己险些遗忘的要紧事,边吃边小声问:“哎,新科进士里有没有靠谱的单身男性,我打算”
尹汉宁一脸震惊,小青菜几乎都要夹不稳:“你打算再弄一个宠臣?李央长得那么帅,这么快也过气了?”
谢微狠狠捶他:“我有那么花心吗!是给菁儿选驸马。”
尹汉宁松了一口气:“那好说,我记得似乎有一个,你还记得扬州仕子陆存知吗?”
谢微:“不大记得。”
尹汉宁:“就字写得特别好那个。”
谢微:“哦哦!那个啊,记得记得。”
尹汉宁:“他似乎没有娶妻,而且也年轻,属于寒门仕子的一员,就是排名不高。”
谢微:“寒门,会不会委屈了菁儿?”
尹汉宁:“你给他个差不多的体面官职,多带点儿陪嫁过去不就好了。宁国公主有自己的俸禄,也有自己的公主府,你逢年过节的又不会委屈她,一箱箱贵重礼物往她家搬,她要吃有吃要喝要喝的,想要什么来找你就是了。”
谢微思索一通后,发现可行:“在理,等我回去先给菁儿提一嘴儿,不过若是她不喜欢这个人,那就再找,总之不能委屈了她。”
崔卫国抱着自己妹妹送来的食盒,一边吃,一边用比较担忧的眼神,远远看着崔令仪和王善宝,看样子十分忧心,像一位七老八十的父亲,又想女儿出嫁,又舍不得女儿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