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木屋
不幸中的万幸,水源之处居然有几间木屋。
段礼目光幽深地盯着那几间屋子,没再往前,停下来靠在一边喘气,李纯榴也跟在他后边停下,心想他恐怕是撑不住了,便忍着脚踝的刺痛加了速度打算越过他先去看看有没有人。
“站着别动,我去看看。”
没想到才走一步段礼一把拉住她的手。
冰冷,手心里全是汗。
李纯榴下意识想甩开,但念及此刻她这点力甩过去以段礼的状态可能承受不住,到底停了动作任由他拉着,回头看他。
“不行,要么一起去,要么别去了。”谁知道那里住的是人是鬼,雪窦山那样大的一座山,但因为有大相国寺在也不是没被天家人搜过山,怎么会还有人家住在这里。
李纯榴也明白他的顾虑,但目光掠过他的伤口,说道:“许是因为偏僻也或许是后来的人。总之还是得试一试,不然我们可能撑不到救援。”
魏桥是带了几个人跟着她来的,如果当时魏桥没死或者有其他暗卫活着,那么就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的回去找人来救援。
但他们需要时间,也都缺时间。
“你怎么样?”李纯榴凑近他,此时她白玉似的脸上沾了点灰,和平时高高在上的样子一比就像仙女落了凡尘,那点容忍的表情落在他眼里,让他心念一动。
段礼垂眸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说:“我知道你脚崴了,如果有危险…”
“别废话了,有危险我们都跑不掉。”
李纯榴握紧了他的手,直接打断他的话,脸上表情平淡而冷静:“拉紧了,满意了吗?满意了就快走。”
段礼被她看出那点不足以言说的小心思,偏头“哦”了一声,嘴上不再说话了,但到底悄悄把她的手拢在掌心,又紧又不至于让她痛。
他们俩在最近的一间木屋前停下,李纯榴正要敲门,被段礼一扯,直接后退了一步。
“我来。”他抬起那只半边都被裹得严实的手,拍了几下门。
伤口裂了,又在往外渗血了。
李纯榴看见门上那一点不明显的痕迹,又想到他把断刃递给自己的模样,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指微微一动。
破旧的门开了一条小缝,李纯榴定睛看去,正对上门后那双小而浑浊的眼,不免心头一跳。
苍老的声音问道:“你们是谁?”
段礼:“老人家,我和我娘子去大相国寺祈福,没想到马发了狂把我们冲下了山。如今我们两人都受了点小伤,想来讨个落脚的地方。”
段礼警惕着,一边说,一边摸着藏在衣袖中的刀刃。
老人打量了他们几眼,没说话,“砰”地把门关了起来。
李纯榴同段礼同时后退一步,正要说话,眼前的木门又打开了。
“进来吧。”是位老奶奶,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退到一边,她身上穿着的深蓝布衣,可以看出穿了很久,带着不少补丁,洗得发白。
段礼带着笑,温文尔雅地说道:“多谢老人家。”然后一步步牵着李纯榴进了门。
这家里很简陋,中间摆着木桌看起来是吃饭用的,边上凌乱的放着几个草扎的小凳子,墙上挂了几个背篓和一把弓箭。
李纯榴暗自打量,有三个屋子,而且有弓箭,这里必然还住着其他人,而且可能还是年青人。
段礼表现得不像个受了重伤的人,挺直了腰背,脸上也始终带着笑,要不是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待到他们彻底进去,两人在靠墙的小凳子上坐下时都没什么异常,段礼握着她的手才微微松了力道,而老人则默不作声从茶壶中倒了热水端给他们。
李纯榴接过,道了声谢,却端着没动。
直到老妇人自己也倒了水喝,李纯榴才迟疑着故意泼了点水在手背,也没有发生什么才喝了一口又把碗凑到段礼嘴边。
“你那日是不是也这样喂水给某个人?”段礼也没客气,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连“怀阳”的名字都不乐意说,直接用“某个人”代替,李纯榴要被他这点小心眼儿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我去给你问问有没有伤药。”水不敢多喝,两人均是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但段礼的伤口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总不能一直硬捱着。
李纯榴也放轻了语气,尽量让自己平易近人一点:“老人家有伤药吗?我相公受了点皮肉伤。”她摸了摸自己头上仅剩下的一根发簪,也没犹豫,拔下来递了过去:“我们可以用这个换的,不白拿您的东西。”
老人摆摆手,独自进了房间。
李纯榴捏着手中簪子站在原地等,果然没过多久老人推门出来递给了她一个小罐子。
一打开就是一股苦涩的草药味。
“敷在伤处就行。”老人解释道:“不值钱的东西,随便用。”
“多谢!”李纯榴也没再多话,把簪子放在桌上便抬着药罐走了回来。
她把小凳子挪到段礼对面,正要解开段礼手上缠着的布条时药罐就被段礼一把抢了过去。
“干嘛?”
段礼头也不抬,弯腰抬起了她的脚就要扒她的鞋子和袜子。
“不先给我试试药吗?”李纯榴不大喜欢有人碰这种比较私密的地方,飞快地缩回脚,很不客气地问了一句。
段礼叹气,这药他认得,行军途中军医会给他们认认比较常见的能用的草药,以备不时之需,只不过对她的扭伤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
“段礼,我死不了,你先顾着你自己别死了。”再严重也比不得他的伤。
“手上的我自己来,背上的就麻烦你了。”
说完,段礼飞快地给手上的伤口上了药然后用原来的布条包了起来,顺从的转过去,松了领口。
包裹伤口的布条已经被汗打湿了,李纯榴一圈圈地解开,露出了已经变得有些红肿的伤口。
“猜得出谁干的吗?”段礼放轻了声音问道。
李纯榴刚才用水冲过手,此时指尖变得温热沾着冰凉的药草抹过他的伤口,痛占大多数,麻是痛的后调。
“我弟弟。”她瞥了段礼一眼,加了另一个之前并不在考虑中的名字,“陈家姑娘。”
段礼笑了一声,眉眼舒展开,有几滴汗挂在眉梢,很快又被他抹去。
“去了一趟见了一面就有深仇大恨了。”
她动作不停,回答:“是啊,这回我若是回去了查出来真是她的话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顺便她也很想知道陈若微同她什么深仇大恨。
“那要是李衡之呢?”
李纯榴皮笑肉不笑,问的什么废话,她再能耐还能大咧咧说要弄死当朝皇帝不成。本来就是仗势欺人,没人会傻到自取灭亡吧,至少她现在不会。
话还没说几句旁边屋子就传来了一阵怪声,还好此刻她已经给段礼上好了药,两人一齐没了话,一个看向了屋子,一个看向了老妇人。
老人看起来也很惊慌,她开门时是杵着拐杖过来的,听见怪声后连拐杖都没来得及拿起便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段礼紧盯着那扇门,另一只手按着李纯榴的肩膀将她护在身后。
门开了,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两人也就按兵不动,直到老妇人“啊”了一声,段礼藏在袖中的那截刀刃便滑了出来,他站起身,李纯榴便跟着他小心地凑了过去。
房间里也是位老人家,应该和这位老奶奶是一家人。
可是这老人家瘫在座椅上,只有右手无力地抓着衣服,另外的手脚都软软垂下。他的头好像只能歪向一边,整个脸部是扭曲着的。
李纯榴看见他眼珠一直乱转,却是空洞无目的,好半天才咧着嘴,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很急切,但在场的也只有老妇人懂。
老妇人两手托在座椅上老人的腋下试图将他抱起来,可是脚下一踉跄,差点两人都摔了。
李纯榴眼疾手快拖着自己崴了的脚过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椅子,段礼赶忙把老人接住,到底托了起来。
老人一离开凳子,一股腥臊味儿就蔓延开来。
好像是羞愤至极,老人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抗拒地推着段礼。
而老妇人唯唯诺诺,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终归接受了他们的帮助。
“这位老人家是癫症吧?”李纯榴问道。
“是是。”
“那平常您一个人?”段礼比划了一下。
老人摇头,“不是。”她指了指墙上的背篓说:“孙儿去捡柴火去了。”
简单的交谈了几句后二人便了解到这对夫妇姓卫,来投奔城里的亲戚,但亲戚翻脸不认人将他们赶了出来。
丈夫患有癫症,走到这儿已经花光了他们的盘缠,后来她在城中乞讨,有人说雪窦山上什么都有,去大相国寺的贵人更是数不胜数,而且实在没办法,大相国寺也不会看着他们饿死。
是以,他们就来了这里暂住。
至于这里的其他人,他们夫妇几乎没有怎么见过,好像大家都只是在屋子里无聊度日,并不怎么出门。
“奶奶!我回来了!”木门又被推开,这次走进来的是个颇为清秀的青年。
年纪说大不大,可能跟他们也差不多。
青年看见家里的陌生人也没慌张,反而露出一个颇为阳光的笑容,配着他那晒的有些黑的脸,显出几分温良敦厚的味道。
是张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是“好人”的脸。
只是此时情况着实特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轻信,李纯榴和段礼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