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严谨着实没料到，这么快又迎来了他和周理的第三面。
其实也不快，中间隔了一年多；但属实没料到，才一年多就又见面了。
他是被人从南战区抬回来的。
阳光洒入病房，窗台上秋同托护士送进来的两束鲜花安静地盛开，走廊也静悄悄的，除了设备嗡鸣声再无其他声音。
醒来之后三四天，秋同才被允许进来探视严谨。秋同埋怨严谨骗他，说好的不危险，怎么还伤成这个样子。
严谨笑笑，嗓音沙哑地说真的不危险，呆了一年多，第一次受伤。
严谨现在不能喝水，秋同用棉签沾水点在严谨薄而没血色的唇上，“严哥你又诡辩。”
“真不算危险。”严谨说的很慢，“毕竟是打了十五年的南战区，完全不受伤也很奇怪吧。”
秋同没话说了，小声嘀咕：“也是……”
秋同时间有限，没说几句话就被护士赶走，剩严谨一个人望窗外发呆。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偶尔有几名军区或者外务司的人打着探望病人的名义找严谨谈话。虽然他们每次都伪装成总台工作人员，但对于严谨来说实在称不上多高明的手法，一眼就能瞧出破绽。
严谨不给自己找麻烦，就当没看出来，配合对方拙劣的伪装回答问题。
下午没人过来，医生护士一般也不进来，严谨通常会睡一会儿，他难得有睡午觉的机会。
半睡半醒之际，严谨突然生出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挣扎地睁开眼，对面沙发坐着个身形高大的人，不出意外是个alpha。
定了定神，再一看，困意登时散去。
没戴眼镜也认出来了，这位沉着一张俊脸直勾勾盯着自己的alpha是周理。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这位俊朗的alpha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儿……本该是挺美好的午觉结束在这一刻。
周理怎么在这儿？
严谨维持着刚睡醒的姿势，假装没认出来的样子又闭眼睛缓了会儿，他身体受伤，脑袋没受伤，没道理出现幻觉。
想不出周理到这儿的原因，严谨做见招拆招的准备睁开眼睛。想坐起来，但一身伤的身体不听使唤，努力半天也就把上半身抬了一抬，还有就是成功弄乱了床单和被子。
“您……”刚睡醒，嗓子干裂的痛，有点说不出话，严谨小心地清清嗓子，勉强发出点儿声音，“……下午好。”
想问周理来这儿干什么，身体不适还是怎么……为什么来医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以什么立场问呢？他没有关心周理的理由。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都说他是周理身边最重要的人，最懂周理，最明白周理心思。
有事找周理，但跟周理不怎么熟、怕惹周理生气的人都愿意先严谨探口风，不知怎么传开的，“严谨说没问题那就行”的说法深入人心。
其实不然，他只是在周理身边呆的时间久，比较熟悉周理的习惯，真谈不上有多懂。
谁家仆人敢说自己懂主子？反正严谨不敢，每有人这么“夸”他，他都会客气且拘谨地笑笑，然后用带一点玩笑的语气认真否认。
不过他承认自己确实算比较了解周理脾气的人。周理是个高傲霸道的alpha，说一不二，没什么耐心，不懂换位思考，也不太体谅他人。做事顺着他自己想法，不在意过程，永远选择能最快、最直接达到目的的方案。
好在周理有个容易哄的优点，只要顺毛捋、慢慢引导，多数情况下都能说服周理。
严谨哄周理，围绕一个原则：不反驳、不干扰、不拒绝、不阻止。即便非干扰、非阻止不可，也是委婉地绕几圈，不动声色地引导周理自己察觉。
一开始有些难，让不懂换位思考的周小少爷察觉到周围人在拒绝非常困难，而周家又没有对周理进行这方面教育的意思——周家不需要体谅别人。
体谅使他们软弱，周家子弟只需要掠夺。
掠夺是流淌在周家人血液中的东西。周家利益至高无上，周家每一代人都不约而同地坚决贯彻这八个字。
前方是山，那就拆山；前方是海，那就填海；前方是茫茫宇宙，那就建立新航线——星际元年之后，周家凭借这股信念用航线编织了一张容纳整个宇宙的巨网，细密恢弘。
周家利用这张网掌握了半个宇宙的财富，没有什么能停下他们掠夺的脚步。
即便长居于莫星，也不过是把“莫星当局”在周家合作名单中的名次往前提了几个。
……
“哄周理”这方面严谨敢说他做得最好。高傲的周家小少爷不爱早起不想上学，能在家学的东西，没必要浪费时间去学校学；也不乐意记周家复杂乱糟的事，他说这些东西有严谨记，严谨一直跟他，严谨记住了，相当于他记住了。
那些年严谨用尽办法哄周理上学、像个正常人一样与同学相处；耐着性子记周家里为他干活的人、做他身为周家小少爷该做的事……
可那是从前，严谨放平视线，尽量避免让周理觉着冒犯。当年周理还是个孩子，他比周理多了二十多年阅历，成年人骗孩子没难度。
现在周理长大了，成熟了，养出了一身上位者的气势……严谨有点不敢揣摩周理心思，怕猜错了，反惹周理不快。
夕阳瑰丽，整个病房都被染上了一层暖意，除了他面前这位冷得可怕的alpha。
周理坐在沙发上，严谨看不清他表情，只感受得到寂静逼仄病房中来自周理的压迫感。
军区和外务司常来找他的那几个alpha也都坐那儿，气氛却远不如此刻可怕。
无言的沉默中，严谨的听力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机器的翁鸣声以及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简直震耳欲聋。
他不会发现我在装没看清吧？严谨心里闪过许多念头，终是什么也没说。
久久无言，直到严谨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
“你真有骨气。”周理屈尊纡贵地走到严谨病床旁边，俯视严谨。修长的手指抵在床头信息卡，那上面详细地记录了严谨的病情。
病容在周理深重的黑眸中一闪而过，严谨心跳一滞，随后意识到了自己僭越的行为，敛眸发出一段模糊不清的音节。
其实他也算很懂周理吧？
这没头没尾的五个字，严谨居然奇迹般地领悟了周理的意思。
他“夸”自己真有骨气，宁可受伤被抬回来，也不主动联系周理，求周理帮忙调自己回莫星。
这事儿对周理来说再简单不过，无需动用周家势力，随便跟身边谁说一声他想从南战区调个人回来，无数人愿意为周少跑这个腿。
还“夸”自己能坚持，伤成这个鬼样子，还硬撑着呆在军区隔离医院，一边治病一边接受问询。
早张嘴求周理帮忙早出去了，何苦被关一个多星期到今天才见到秋同——秋同搬出omega身份，软磨硬泡好几天才获得了十分钟探视许可。
这对周理来说也是小事一桩，从他一个alpha能稳稳当当地坐在禁止任何人出入的单人隔离病房就能看出来。
但严谨只能装听不懂。严谨不知道怎么回答周理——他哪儿来的骨气，为什么不求助周理？
反正周理那么高傲的人，一定不屑于解释这五个字背后的意思。
就让周理觉得他是个不开窍的弱智，当他没听懂吧。
严谨垂下头，藏起他眼中情绪。
周理面前的他不应该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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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谨对自己是个beta这件事有清醒的认识。他知道自己身体素质等各方面都不如alpha，所以谨遵外务司司长何正清以及当地军区负责人的提醒，非必要不出外务司驿馆。
也对他尴尬的身份有明确认知——在周家呆过，指不定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就会遇到故人，不宜“抛头露面”，故此从不多事。
南战区局势复杂严峻，不止赫尔特和普锐，还有诸多像乔纳星系一样的外部政治、军事势力虎视眈眈，这几波人总插手干涉，导致南战区和谈进展缓慢。
所以负责报道和谈进展的严谨多数情况都在描述战争之激烈。在使馆阳台前拿手机录远处神秘的蓝色电磁弧光、远方能照亮半边天空的炮火、转瞬即至的导弹……然后发给总台，告诉民众南战区打得激烈，当局和前线士兵正在为赫尔特奋战。
民众对此十分感动，对当局支持力度空前绝后的高。
然而严谨录到的多半是赫尔特和普锐双方联手施的障眼法，告诉其他想插手的势力：我们没打完，你们往后稍。
受伤和进单人病房接受问询是巧合——两件事极巧地赶在了同一个时间点。只在外务司驿馆内呆着没那么容易受伤；也不是每个从战场上回来的人都得接受隔离问询。
他预料到自己会接受问询，却没想到周理会过来。
严谨一点儿也不想被周理看见这么狼狈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