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舅爷倏地站起来,质问江文廷,“妹夫,这是何意,妹夫同我们说我妹妹是病死的,为何外甥女说被人害死的。”
江文廷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幽儿这孩子受刺激,胡言乱语,我想等丧事完了,请御医来给幽儿看看。”
江莫幽站在哪里,水汪汪的大眼睛,澄澈沉静,没有父亲所说的精神错乱语无伦次的迷乱。
条理清晰地把当晚看见的说了一遍。
沈厚德脸色大变,质问江文廷,“幽儿说的可是真的?”
江文廷面带愁绪,“大哥,令妹的死因,太医院太医诊病,留有脉案,回头大哥可以到太医院查,有一事我本来不想说,怕你们担心,据幽儿的奶娘和侍候的丫鬟说,幽儿有梦行之症,醒来后,梦中所见便误以为是真。”
方才江文廷给秋娘递了一个眼色,夫人房中的大丫鬟宝璋走进来。
先叩拜沈舅爷和夫人,跪地没起来。
江文廷说;“你同旧主子说一说夫人是怎么死的?”
宝璋哭着说;“夫人生病有一段时日了,夫人犯病时,脸色煞白,嘴唇青紫,过一会就缓过来了,老爷请太医看过几次,吃了几副药,夫人死时,奴婢在跟前,跟以前病症发作时一样,这一次夫人没缓过来,太医来时,夫人的手脚都冷了。”
宝璋是母亲娘家的陪嫁丫鬟,沈厚德不相信妹夫,相信沈府出来的丫鬟,妹妹的贴身丫鬟,从小服侍妹妹。
沈厚德相信了,外甥女年幼,小孩子家的话作不得准,脸色缓和,“原来如此,我妹妹死的突然,外甥女难免受到打击,找太医开点安神的药,请道士做法,或许管用。”
“大哥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江文廷叹口气,“这阵子忙丧事,内宅无人主持中馈,幽儿这个毛病疏忽了。”
江莫幽看着父亲,有些困惑,她确定看见,不是自己臆想的,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六岁。
宝璋下去了,沈舅母心疼地给外甥女捋了捋头发,“妹夫公务繁忙,幽儿年幼,没人照顾,我们走了也放心不下。”
江文廷看了一眼秋娘,说;“你以后照顾小姐,小姐有什么事情,你及时告诉我。”
江文廷对沈舅爷说;“幽儿身边的小丫鬟不太妥当,秋娘细心,派给幽儿,你们大可放心。”
秋娘上前,给沈舅爷夫妻叩头,“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侍候好小姐。”
沈舅母看秋娘二十出头的年纪,行事稳重,“小姐以后就烦你照看,我们自会感念你的好。”
秋娘叩头说;“舅夫人此话奴婢不敢当,侍候小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江文廷对秋娘说;“带小姐回房休息。”
秋娘上前领着她的手,江莫幽跟舅父舅母告辞,乖乖地跟她走了。
心底疑惑没解开,又添了几分怀疑,方才她一直注意宝璋,宝璋的哭是掩饰不安,宝璋都不敢看沈舅爷和沈舅母,这是一个人心虚的表现,宝璋在说谎。
证明母亲的死有隐情,当晚所见是真实发生的。
那么她昏迷后,又发生了什么?
母亲房中的两个大丫鬟锦书和宝璋,两个人轮流在外屋值夜,事发时锦书值夜,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吗?
江莫幽冷静下来,搜索头脑中残留的前世记忆。
母亲的两个陪嫁丫鬟锦书和宝璋,在主母死后两人的去处,没留下一点记忆。
沈舅爷夫妻走后,江莫幽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没有任何反常举动,秋娘松了一口气。
秋娘可不像奶娘冯氏和丫鬟四喜,对她管束很严。
听秋娘的声音从堂屋传来,跟四喜说话,“你好好侍候小姐,我去针线房。”
江莫幽从窗户里看秋娘走出院子,溜下地。
四喜看见她要出门,跟在身后,问;“小姐去哪里?”
“屋里闷,出去走走。”
四喜看小姐迈步走出房门,急忙跟上。
江莫幽住在主院后面一处院落,跟主院隔着一条夹道,通往主院有个夹道门,母亲死后,夹道门锁了,今日夹道门意外没锁。
主仆进了主院,院子里一派萧条,人去屋空,她回来了,母亲还是走了,她重活一回,没有能力救母亲,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
正房的门开着,江莫幽扶着门框,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进屋。
大丫鬟锦书正在整理遗物,睹物思人,不觉落泪。
一个小身影站在她面前,沉浸在悲痛中锦书,方有所察觉。
抬起头,“小姐。”
江莫幽不说话,盯着锦书,这个丫鬟的悲痛是真实的,突然问了句,“夫人不是病死的对吗?”
锦书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惊惧地望着小姐,眼底涌起复杂的情绪,抹了一把眼泪,“小姐,夫人是病死的。”
江莫幽一直观察她,她试探一句,锦书立刻变颜变色,江莫幽知道她说了谎。
锦书和宝璋都说了谎。
“锦书,你怕什么?如果夫人是被人害死的,夫人生前待你不薄,你就不想为夫人报仇吗?还是贪生怕死?为了自保?告诉我,是什么人威胁你?”
此刻小姐的神情不像六岁的女孩,咄咄逼人。
锦书慌乱的看窗外,确定没人,抓住她的手臂,“小姐,锦书深受夫人大恩,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夫人确实是病死的,小姐以后同任何人都不要提此事,小姐相信锦书,锦书是不会害小姐的。”
沈家陪嫁的两个大丫鬟,江莫幽不怀疑她们的忠心,可母亲死了,她们留在江府,也许有诸多顾虑,这两个贴身丫鬟对母亲的死因一定知道点什么。
江莫幽甩开锦书死死地扯着她衣袖的手,“你不敢说是吗?你很怕?”
锦书难过地低下头,咬唇再也不说一句话。
从丫鬟身上问不出什么。
江莫幽站在这间暖阁里,当晚的情景历历在目,回头看窗下的床榻,母亲当时就躺在那里。
抬头望屋顶房梁,正午的阳光射进来,横梁有一处微小的漆面似乎有摩擦的痕迹,一个人身体的重量一根房梁承担,江莫幽想象当时母亲活着被人吊在上面痛苦地挣扎,浑身颤抖。
这间屋子是谋杀现场,江莫幽白着一张小脸,乌黑的大眼睛四处梭巡。
“小姐找什么?”
四喜跟在小姐身后满屋转悠,忍不住问。
江莫幽不回答,围绕着架子床附近仔细地寻找,母亲是半夜被突然闯进来的人惊醒的,惊醒后本能地挣扎反抗,她检查看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小姐,是什么东西掉了吗?奴婢帮您找。”
锦书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问。
江莫幽问锦书,“我母亲每天晚上是睡在这张床上吧?出事的那天晚上是不是也睡在这张床上。”
锦书想了想,回答,“是,小姐,出事那天晚上,是奴婢铺的床,夫人是睡在这张床上。”
江莫幽抬头,发现架子床垂下一条彩绳,挂香球的彩绳断了,可能是母亲挣扎时扯断的。
问锦书;“挂着的香球呢?”
锦书注意到,不解地说;“那晚我离开时香球还挂在上面,掉了吧。”
她放下床帐时,还摸了一下香球。
香球一般人不能拿,多半是掉在地上,滚落在什么地方。
江莫幽趴在地上朝床底下看,香球没发现,发现床下有一件东西,她伸手够出来,拿在手上,原来是一个竹哨,竹哨上拴着一根红绳。
锦书看一眼,说;“这是谁的东西?怎么跑到床底下来了。”
江莫幽攥在手里。
这不是母亲的东西,极有可能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人掉落的。
除了这点收获,再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江莫幽离开上房。
现在已经可以断定母亲的死有蹊跷,能够让锦书和宝璋如此恐惧害怕,背后是什么人?父亲试图掩盖母亲的死因,她不敢想下去。
主仆刚走出夹道门,看见秋娘匆匆找来,“小姐又去上房了?”
“去了。”
江莫幽边说,继续往前走。
很有些不悦 ,秋娘依仗着她父亲的信任,根本不把自己当成主子。
秋娘还想说什么,看小姐的态度,小姐虽然六岁,天生富贵,与生俱来的气势,便噤了声。
发现小姐的脾气不像表面乖巧温顺,老爷命自己照顾小姐,小姐年纪小也是主子,老爷抬举自己,自己还是奴婢,秋娘对小姐管束严格,知道掌握分寸,惹烦了小姐,吃罪不起。
这几日,没事江莫幽就拿着竹哨看,这个竹哨没什么特别,很普通,可能拥有这个竹哨的人经常拿出来摆弄,竹哨表面已经磨得光滑,这么个小物件,是某人的心爱之物,一定对他有着重要的意义。
没有线索,这竹哨是唯一的一点物证,还有其中一个男人的口音,非常怪,如果那个人出现,只要开口说话,她就一定能认出来。
靠着这两点找到凶手,犹如大海捞针,不管多久,母亲的仇她一定要报。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晚是五个男人,这五个男人她要通通找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她母亲死亡的方式,回敬他们。
奶娘冯氏看这两天小姐拿这个哨子看,听四喜说小姐在夫人屋里拾的,说;“这哨子有什么好的,我们乡下人拿竹哨哄孩子玩。”
江莫幽举着竹哨看,这种粗糙的物件,不是出自富贵人家。
如何让锦书和宝璋开口。
窗外下起小雨,江莫幽托着腮,苦思冥想。
四喜从外面进来,收起油纸伞。甩了甩水珠。
“小姐,奴婢听说锦书和宝璋放出府了。”
江莫幽一愣,重复一句,“锦书和宝璋放出府了?”
翻身下地,迈开小腿朝外走。
“小姐,外面下雨,小姐拿伞。”
四喜追出来,撑开油纸伞,遮在小姐头顶,“秋姑姑知道,又骂奴婢多嘴了。”
主仆沿着青石板路往前院走,江莫幽要去外院问管家。
经过正房院子,看见有个婆子正锁门,一把大锁院门锁了,婆子收起钥匙,回头看见江莫幽站在身后,唬得说;“小姐,站在雨地里,淋湿了衣服。”
江莫幽问:“锦书和宝璋去哪了?”
婆子说;“锦书姑娘和宝璋姑娘侍候夫人有功,上面的意思发还卖身契,着家人领回自行配人,这是主子的恩典。”婆子叹口气,“这锦书姑娘忠心,昨半夜吞金随夫人去了。”
锦书自尽,江莫幽不敢置信,如果母亲没死,锦书过几个月就成亲了,嫁给她的表哥,表兄妹亲上做亲,锦书的表哥等锦书,一直没有娶亲,母亲做主,给锦书一笔嫁妆,锦书怎么可能死?
宝璋十岁就进了江家,不知道爹娘是谁,哪里有什么家人领走。
江莫幽呆呆地站在院门口,母亲没了,连母亲的丫鬟也消失了,阖府再也没有母亲存在的痕迹了。
如果说母亲在江府留下点什么,那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