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工人们三五成群地走进食堂大厅，排着队在食堂的数十个大桶前装满一大碗米饭，一小碗汤，一荤两素三样小菜。大厅里有不少桌椅板凳，但相对于数千前来就餐的工人依然捉襟见肘，一些人占到了位置，但更多人直接席地而坐，他们也不在意地板脏不脏，叼着烟卷，三三两两地蹲在一起，他们边吞云吐雾边唠着今年自己儿子要上小学了啊前几天家里的新瓦房开始动工了啊这些家长里短，一边你尝尝我的，我尝尝你的，可到最后不知怎么地就聊到了公司的近况上，于是慢慢沉默，慢慢无言。
看着戴着白色安全帽的李想和金大力走进餐厅，工人们的闲聊渐渐低了下来，注视着端着跟自己一样餐盘走进餐厅的两人，目光里有好奇，也有不解。李想和金大力走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看着眼前有些发愣的工人，眼里满是笑：“大叔，来，腾个地。”
看起来只是四十多岁，但头上已经满是白发，手上满是老茧，脸上还有没洗干净的灰的中年汉子急忙往左边蹭了蹭，留出一个两人宽的位置。
学着工人们直接在石灰地上蹲下，李想尝了一口紫菜蛋花汤：“大叔，来帝都工作几年了？”
中年汉子笑了笑，笑容中自有一份独属于劳动人民的淳朴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从里边抽出两支云烟分别递向李想和金大力，金大力自然接过，李想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但他很快熟练地用中年汉子手中的烟卷点燃自己那支。中年汉子笑得更憨厚了：“五年多嘞！当初俺媳妇给俺生了个男娃，俺寻思着不能在家里这么干坐着啊，苦谁都不能苦娃娃嘞，得出来给孩赚学费赚生活费，正好村里老乡在这打工，俺也就跟着来了。”
李想拨拉了两口米饭，继续问：“还习惯吗？对公司有没有什么要求，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中年汉子有些发愣，他看了眼周围的工友们，大家虽然耳朵都高高竖起，但却也不知道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家伙的来意，金大力见状不满地开了口：“这是陈氏集团的大老板，公司的最高领导，小金和老金的领导。”
中年汉子这才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公司的大老板不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却跑来工地食堂跟自己这个大老粗聊天是图个什么，但知道机会难得：“没啥习惯不习惯，在这好吃好住的，你看，顿顿有肉嘞，俺们还能有什么要求，总不能让公司给俺们交城里人才有的五险一金。”
“可是老总，最近听俺老乡说公司账上没钱，老板都跑喽。你说咋能没钱嘞，俺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就指着这工钱下来了能拿着钱回去见媳妇和孩儿。你看，那句话咋说的来着，不信谣不传谣嘛，老总这不还在这。”
李想嘴里嚼着白菜梆子，眼睛却有些酸：“大叔你放心，不只有工资，还有奖金，下月初就发，你说中不中？”
“中。”
这却是大家的异口同声。
“都说我们不容易，可工人们更不容易啊。”
出了食堂，李想和金大力检查着建筑的主体框架，李想忽然慨然。
“是啊。”
金大力给李想指出小金当初使用了劣质材料的位置，李想看了也就明白了，还好甲方及时发现，要不能后期再被要求返工，那这个工程基本也就白做了。
“工人们就是这样，只要你能按时发工资，他们就认你的好。”
绕过这幢大楼，出口的脚手架上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正拿着电焊机作业不停，电焊机不断地发出刺耳的轰鸣声，火花多多飞溅，点缀着这漆黑的夜。李想不自觉微微眯起了眼。
“不是下班了吗？”
金大力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显然这在工地上已经是司空见惯。
“底下的工头们都有任务要求，老人家估计是年纪大了，干起活来慢，只能加班了。”
李想在原地站住，看着老人放下手中的电焊机，用沾满灰尘的手从口袋里颤巍巍摸出一块雪白的馒头，馒头一出口袋就沾满了灰，老人也不在意，就着搪瓷碗里的凉水，坐在脚手架上一口馒头一口水，一口馒头一口水，不时活动下肩膀和手腕，只坐了不到十分钟便又重新开始了赶工。
从头至尾，李想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站在脚手架下看了老人许久许久……
他想起了那年的军训，那年的袁教官。
魔都，周末。
陈氏集团依旧照常放假，但员工们明显都心不在焉。年初时还是一片朝气蓬勃，干劲十足，想着陈氏集团一上市大家就是公司的原始股东，再加上小李总说好的奖励，到时候无论是想继续施展抱负还是功成身退都就可以只看自己喜好了，可不过一年，陈氏那股无所不在的朝气仿佛被来自帝都寒风一吹，都散了。
无论是公司的新进员工还是已经在陈氏集团原来的老员工都感受到了那股风雨欲来的气息。帝都分公司大家都知道，公司的半壁江山，独立撑起了陈氏集团快一半业绩的存在，虽然有些尾大不掉，但陈氏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魔都总公司还是帝都分公司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虽然总公司运转到现在仍一切正常，但看财务部的人和曾主管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自然知道公司的现金流紧张到了何种地步。原来没有入股的员工倒没什么，无非就是小李总画的饼吃不到了而已，可当初入股了的员工此刻就跟屁股底下着了火似的，班也不上了，整天只剩下到处找人商议。那是一笔不小的投资，即使对于陈氏多年的老员工和项目经理们也不是一笔可以说不要就不要的财富。眼看着连陈家自己人都陆陆续续辞了职，大家虽然不愿，但当陈家人找他们来串联退股的事情时也不再那么抗拒了。
这件事公司新任管理层不是没有察觉，但跟远在帝都的李想请示过后却得到了尊重员工选择的回复，这确实出乎大家的意料，更重要的是当天有人找财务部退股时当场就拿到了自己的股本，这当然让公司的紧张氛围为之一缓。但人就是这样，如果公司犹犹豫豫拿不出钱，不允许员工赎回自己的股份，那员工早就该拉条幅了，但公司这么爽利地就把股本还了回来，大家反而犹豫该不该卖了。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公司上市成功，股本翻一番都是最保守的估计了。
即使是曾毅也已经快控制不住财务部纷乱的人心了，财务部员工几乎全员购入了陈氏股份，相比其他部门，他们更清楚公司现金流，虽然公司项目运转还算正常，但帝都分公司就是个无底洞，而退股的这笔钱还是因为黎明广场建设已经接近尾声，所需的资金大大减少，有入驻意向的商户预付了一笔不薄的意向金，因而才能拿退股的钱。要是这两天不赶紧把自己的股本要回来，等帝都分公司再把这笔钱要走，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了。
周福光这两天脑子里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入股陈氏的那笔钱是给儿子娶媳妇用的，原本指望着借鸡生蛋，但现在要是再下不了决心，说不定连鸡都得被整个抱走。可一想到在陈氏的这几十年，他即将迈入财务部的步子就不由停了下来。不只是因为那笔挺过眼前难关就可以翻倍的股本，周福光是公司老人了，对公司极有感情，总不能当初老董事长跟大家同甘了，现在老董事长一离开，到了共苦的时候了，自己这些老人就溜得比谁都快。
可那边毕竟是几十年的积蓄，万一出点什么岔子老婆可不得跟自己拼命。他在公司院里转悠着，满是踌躇不定，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公司门卫室。
“哪怕搭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也要胜天半子！”
“老李，你还有闲心看电视？不去退股？”
小彩电传来震耳欲聋的宣誓声，即使是这种时候，看着喝着茶，优哉游哉看着电视的老李，周福光还是忍不住好笑。
“退股？”
老李回过头看了看满面愁容的周福光，满脸不屑。
“我退股干吗，要不是公司有配额限制我还想多买点呢。”
“你没听说……”
周福光犹豫了下，还是问。
“知道知道，不就是帝都分公司那档子事嘛。”
老李也是公司老人了，又把守着公司大门，对公司情况还是十分了解的，他惋惜地摇摇头。
“老金总是个英雄，奈何摊上个狗熊儿子，出事，迟早得嘛！”
周福光索性在老李身旁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咽下去后方才感觉昏沉的大脑清爽不少，看着电视里的那个厅长，他满是不解：“小金总当然成不了事，可篓子都捅下了，总公司还能落了好？”
“小李总不是去了吗，他可不是小金总，要我说那就是第二个老董事长。”他边说边伸手指着电视，“风险肯定有，可你看人家那话说的，想胜天半子，又一点风险不想冒，哪有那美事。”
周福光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但他这个下午确实没去财务部，就这么在门卫室里跟老李看了一下午的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