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行诗
【chapter002 第二行诗】
她打量楚远熙的同时，楚远熙也在打量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姐姐”。
素净的眉下，眼眸中是不加遮掩的困倦，看起来像是被扰了清梦一般；不过难怪，谁能料到，大早上的会出这种事。
……她能这么快赶过来，也是难得。
楚安缔冲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找个地方坐下，刚好不远处有几排座椅空了几个，她率先过去占了最角落里的一个，和其他病人家属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楚远熙跟在她后面，刚落座，那瓶水就再次递到了她的眼前。这回，她没有推辞：“谢谢。”
她的声音裹挟着与年纪并不相符的磁性，低低的，哑哑的，像是很成熟一样；具体像是多少岁，倒也说不上来，但总之并非十六岁这个青涩的年纪。
“吃吗？”
楚安缔就跟变戏法一样，从拎包里拿出了一个纸袋，上面印着某知名快餐品牌的标志，里头的食物还泛着热气。
味道散发出来的那一刻，她立刻就听到，小姑娘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刚打算递过去，却见这位小妹妹似乎在强行忍耐着饥饿，低声道：“谢谢，我不吃。”
还没伸出去的手便拐了个弯，回到自己这边。刚好楚安缔也馋了，没跟她客气，待到一整块薯饼下肚，方才问：“你肚子都咕噜了，怎么不吃。”
“会闹肚子。”
“什么？”楚安缔皱眉，这种全国不知道有多少家连锁店的快餐，食品质量怎么可能这么差，“我刚在楼下买的，新鲜出炉。”
楚远熙摇头：“不是。我……我只吃家里厨师做的饭。吃过一次这种，胃不舒服。”
……？
楚安缔还以为自己幻听了，闻言低头看向自己手里咬了一口的小汉堡，又看了看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的小姑娘，心情复杂。
她这才想起来，那个面都没见过的继母，也就是楚远熙她妈妈，好像蛮有钱的。
这小姑娘呢，估计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如此看来，这把金汤匙比自己想得还要贵。
不过现在，这件事并不重要。
“车祸是怎么回事？”
楚远熙又下意识地往抢救室看了一眼，目光所触及的，却仍是紧闭的大门；她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启唇道：
“我……”
… …
楚远熙幼时，离异的母亲嫁给了另一个男人，一家三口从此开始开始一同生活。只是即便住在一起，她也跟自己的继父不大熟悉，因为他每天早出晚归，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总是忙于工作。
几天前，继父忽然提出，好不容易得了空，带她们母女周末去帝都玩两天。
今天早上四点，楚远熙被母亲匆匆叫醒，说是赶着出发，随后便拉着她上了车。
在驾车去帝都市的途中，便发生了这样的惨剧。
… …
楚远熙说完这些，看到面前的女人再次蹙起眉头，连带着眼尾也眯得尖尖的，似是在琢磨什么，若有所思。
“自驾游？”
“对。”
“是我爸开的车？”
“是。”
“路上到底撞到了什么？卡车？”
想到生死未卜的亲人，楚远熙的眼中更加迷茫不安：“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困得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正是车子被撞得七零八落的那一刻，我已经被卡在了后座之间，后来，警察把我救了出来。”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着，显然是还在挂念抢救室里的家人，却忽地被另一只左手覆上手背，轻轻拍了两下。
“别怕。”
指腹与手背的轻触，虽然只是刹那，却也令楚远熙整只手一颤，仿佛对突如其来的安慰不太适应：“我不是怕，我只是担心他们……”
还没说完，便被楚安缔的一根手指止住了后面要说的种种：“嘘。”
她早餐吃得差不多了，将垃圾收在袋子里，又用湿巾把右手擦干净，随即轻轻揽住了小姑娘。
楚安缔的手臂，就这样随意地搭在身边人的肩膀上，抵在唇边的指头仍未移开，在楚远熙不悦地想要拒绝这么亲昵的动作时，脑袋缓缓凑近。
“外头人多嘴杂，别动，听我说。”
这句话几乎是从唇缝中逸出来的，又轻又柔，但语气中夹杂着的是提醒与警示，落至楚远熙的耳畔。
就算是熟人，敢同她贴得这么近，以楚远熙的脾气，早就冷着脸发作，将人甩开并呵斥一顿了；即便是母亲，知道她不爱被别人乱碰，也很少这样做，更别说是刚见第一面的“姐姐”了。
但话中传递出来的信息却让楚远熙生生忍了下来，只是脸色变得有些不豫。
“真乖。”
楚安缔的手终于从她嘴唇上拿开，见她乖乖听话了，笑眯眯地摸了一把小孩的马尾辫。
……靠。
楚远熙的脸更黑了。
“姐姐接下来和你说的事情，可能有些匪夷所思。”楚安缔再次将声音压得极轻，“虽然我爸和阿姨还在抢救室里，但我现在需要把你带回家。”
这怎么可能！亲人还在抢救，生死未卜，楚远熙满腔担忧，自然是想守在外头，如何愿意离开？！
“不要太过担心，人没有生命危险。会有人负责交住院费、安排病房之类的事情，处理妥当。”
“你怎么……”
明明人都还在抢救室里，她又是怎么断定人没有生命危险的？还有，除了家人，谁会帮忙善后？
“车祸疑点重重，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有不小的疑问。信得过我的话，我数三下，不要左顾右盼，起来跟我回家，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三，二，一……”
“一”字落下的那一刻，臂弯中揽着的小姑娘倏然起身，连带着楚安缔也一块儿站了起来，她这才发现，小姑娘个子长得还挺高的。
都跟她差不多了。
楚远熙面无表情，原本略显稚嫩的眉间颊侧，此刻满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翳，简短地丢下一个字：
“走。”
正如自己这位继姐所“吩咐”的那样，目不斜视，将头缓缓低下。
“你好乖哦，可可爱爱。”楚安缔顺势又掐了一把她软软的脸蛋，“外面冷，把衣服裹紧点。”
楚远熙的脸已经比炭还要黑了。
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初次见面，就又是搂人，又是摸手，又是掐脸，懂不懂什么叫分寸？……只是碍着这层礼节性的辈分，她不好发作。
“脸红什么。”楚安缔一面带着她快速往下走，一面瞥见女孩的侧脸，会错了意，“是不是跟你靠太近了，有点热？”
如此说着，总算放开了她的肩膀。
然后又抓住了小姑娘的手。
也不知怎的，再次的触碰让楚远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不适应，整条手臂几乎瞬间麻了。
她下意识想甩开，可侧前方那人只是将她拽得更紧了，一路奔驰向前——
“那儿有辆空车！跑快点！”
“麻烦开个票哦，谢谢师傅。”
楚安缔笑着道了声谢，从出租车司机手里接过发票，同去医院时的收在了一起。
车子已经停在了她家小区门口，只要往里走两步就能到楼下。
这个小区在帝都的地段不算偏僻，整体的建筑设计也很新，公共区域有喷泉、草坪，看起来档次尚可。
门禁卡进楼，电梯在15层停下，靠右就是她家。
“进来吧。”楚安缔从鞋柜里找了双备用拖鞋放在地上，“不用拘谨。”
这是间八九十平米的小房子，在住惯了别墅的大小姐眼里，可能还没她家的一间厕所大。
“你现在可以说了。”楚远熙无心在意房间的布置，“到底有什么话，非要在你家说？”
楚安缔指了指客厅摆在一起的懒人沙发，示意她坐下，转身倒了杯温水。
“你也想过吧，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奇怪。”
她坐在了小姑娘对面，看着楚远熙小口喝水的斯文模样。
“首先，据我所知，我爸这人忙于工作，亲情淡薄，却突然特地带你们出去玩……就暂且当他是来了兴致吧。”
如楚安缔所说，楚父的确是个薄性寡情的人，一心只想着赚钱，周末基本都泡在公司，确实反常。
“第二，为什么不坐高铁？”
津沽离帝都很近，高铁只需半个小时就能到，因此还算方便；可若是开车自驾，起个大早不说，还得打起精神开至少三个小时的车。
不管怎么说，高铁都要省事得多。
“我也在想。”楚远熙低声说，似是有些懊恼，如果坐高铁，就不会有这种惨剧的发生，“我直到今早才知道是自驾。”
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孩，这些旅游的事情都是父母决定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车祸惨烈，他们受了重伤，你却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是我运气好，刚好被卡在了后座的缝隙里。”
“不是，其实另有原因。”楚安缔支着下巴，直截了当地说，“我现在要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太过惊讶，控制好自己的反应。”
这话犹如一根绳子，紧紧地吊着楚远熙的心，让她因与亲人车祸真相的接近，愈发忐忑起来，心慌难耐，将一杯水喝得见了底。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