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终究到这一步
那一吻而造成的尴尬低气压似乎随着七夜集璀璨的烟花渐渐淡去了。
将军府里的灯笼和花纸也全都撤了下来，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如水。
赵承晋走进屋的时候，屋里只有何林意在看书。
书摊开在桌上，她一手搁在下巴旁，一手在桌上无意识地轻轻敲着，夏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正好拂在她脸上，发丝微微飘动。
何林意抬头发现来人是赵承晋，站起身刚要打招呼却发现他脸上神情严肃，到了嗓子眼的话又给硬生生顿住了。她感觉到他今天有些不寻常。
赵承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迈步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又盯着她的脸瞧着。
何林意被他瞧得有些心慌，心想难不成他知道了书房的事情？可是那件事她又没有错，就算她故意隐瞒了，那也不至于要他这么……生气？
赵承晋冷冷地开口：“你是谁？”
何林意心下一颤。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赵承晋知道她是假冒的了？她强作镇定，假装疑惑地问：“你究竟怎么了？”
赵承晋微微眯起眼：“你究竟是谁？”
何林意扯开嘴角，努力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说：“我是裴隽宁……”
赵承晋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不要骗我。”
何林意稍作犹豫之后又咬牙回答：“我没有骗你。”
赵承晋眼中闪过失望和愤怒的情绪。
何林意有些害怕，但还是强迫自己不要躲开视线。这种情况下，她任何躲闪的神情都会是变相的默认。所以她不停地说服自己要镇定，要勇敢，要稳住情绪。
赵承晋扬手将一直捏在手中的画卷扔在地上。
画卷顺势展开，画卷上是裴隽宁巧笑倩兮地站在树下的图画，惟妙惟肖。
何林意顺势看去，在看到画卷上的内容时，心中原有的恐惧和不安反而消散了，整个人异乎寻常地平静。
在来西锦国的路上，甚至刚到西锦国的那段时间里，她都曾无数次地想象着身份被揭穿时的情景，仔仔细细地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应对。而最近太过平静的生活，她竟然不自觉地放松了戒备，极少再想起过这些事。甚至刚刚发现赵承晋有异常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也不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揭穿，而是那些风花雪月……
赵承晋厉声问道：“那她是谁？”
来西锦国之前明明已经全面检查了所有物品，不可能有漏网之鱼。如果当初有遗漏，也不至于待到现在才被发现。这画像绝对不可能是当时随着陪嫁物品过来的，那么她至少可以……不认账。赵承晋为什么突然会拿到这副裴隽宁的画像？是谁给他的？他知道了多少？这些问题也都没有答案，她不应该放弃得太早。
何林意的视线依旧放在画卷上，淡淡地应道：“我怎么会……知道。”
赵承晋仿佛又看到了以前那个充满戒备又小心躲闪的何林意，这种状况让他更加气愤，声音也随着变得阴沉：“到现在你还要骗我？”
何林意莫名觉得心虚，并没有抬起眼看他。她确实考虑着骗他，正盘算着质疑这个画像的来历，怀疑送画像的人挑拨离间，咬定自己就是裴隽宁……
赵承晋仿佛读懂了她内心的想法，冷声道：“这是裴隽宁的亲妹妹所画。”
闻言，何林意抬眼看了他一眼。万万没想到她这第一条诡辩的理由就这样被驳倒了。
赵承晋用冰冷的口吻接着说：“当初原本是要送给裴隽宁做嫁妆的，没想未能及时完成，直至如今才送过来。你莫不是要说你的亲妹妹会记错你的样子？”
之前南兴国送信来说要给她送东西来，那天晚上他本来想要来告诉她却被杀手打断了。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也让他忘记了这件事，一直未想起同她提及。直到刚刚南兴国的东西送到了，他才恍然想起。只是没想随着送来的还有这幅画和裴隽宁妹妹的亲笔信。看到这幅画时，他的心情难以形容的复杂，不止是震惊和恼怒。
何林意不禁苦笑了一下，只是连这个苦笑都牵强得不行。她觉得他说的也没错，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还企图想要骗他。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是已经肯定她是假冒的裴隽宁，怎么可能拿着画卷来与她对质？
赵承晋问道：“你到底是谁？”
何林意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本能地想往后退。
赵承晋却立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的躲闪。
何林意明知道如果要他相信自己，就必须勇敢镇定地直视他，但是她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
此刻最应该冷静思索对策的时候，她却总是想起一些无关的事情。像当初他们怎么争锋相对地斗嘴，一起讨论穆姨的死因，为了柳湘儿而争吵，一起逛七夜集，他几乎买了整条街的零食小吃给她尝，他还给她买了象征好彩头的藤编凤冠……
“为什么不说话？”赵承晋急切地追问着。他不敢承认自己心中的恐惧——如果她是敌国派来的内应，他该怎么办？
屋外宜侬的脚步声传来，赵承晋烦躁地大吼道：“滚！”
何林意被这怒吼吓了一跳，害怕地缩了缩肩膀。
只听见屋外砰地一声茶壶摔碎的声音，然后是宜侬慌慌张张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何林意终于鼓起勇气，抬头迎上他盛怒的目光。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他会杀了她吗？说出真相会不会有一线转机？毕竟他们曾经像朋友一样……她马上就把这个想法否决了。“像朋友一样”就是说他们根本不是朋友。她凭什么认定他会相信会谅解？
她想起了杨烨要杀她时冷冽的目光，虽然觉得为了保护这样的人拿性命冒险完全不值得，但想到他们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心中又不禁狠狠一纠。如果她真的无路可走了，又何必多害那一条小生命呢？
赵承晋捕捉到她脸上那一抹从容无畏的神采。他太了解这种神情了。那些被俘虏的敌国将领脸上经常会有这样的神情——从容赴死。他激动地握紧了她的手臂，厉声质问：“你知道假冒公主的后果吗？你疯了吗？”
她真的疯了吗？何林意也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她怎么舍得放弃自己的生命呢？她曾经暗自许诺一定要去找晓海的，她还要回去自己的地方和父母团聚。她真的愿意就这样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吗？
——当然不想！正是因为很害怕死，所以才会在杨烨的胁迫下代替裴隽宁嫁到西锦。正因为很害怕死，才会那么认真隐忍地过着每一天。这么努力地走到了现在，怎么能放弃？她抬起眼眸看向赵承晋，带着恳切的口吻说：“如果我说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危害西锦国的事情，你会放过我吗？”
赵承晋愣住了。她说出了他一直萦绕在心头却又不愿意去细想的问题。
何林意看到了他脸上的为难神情，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怎么可能呢？他的身份早就注定他要肩负西锦国老百姓的安危，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压在她一个口头承诺上？他们之间……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她忽然想起了那一次他说过，如果她有危险，他便会救她。不知他现在是否还记得？
何林意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虽然对于身份揭穿时已想过千万种应对计划，可内心深处一直都知道，一旦身份揭穿，也就走到了最后一步，生死全然不在她的掌握中，什么计划也没有用了。对她而言生死只是一瞬间，负罪感却是漫长无尽期的，能慢慢地将人折磨至死。她很想活着，可也不希望是拿他人的性命作为代价。虽然当初很是得意地对杨烨说，身份败露时要看心情来决定是不是让南兴国一起垫背，但那也不过就是气气杨烨罢了……
内心的挣扎与不甘渐渐平息，她已做下了决定。
赵承晋却突然说：“不要说了。”
何林意诧异地望向他。
赵承晋缓缓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不想听你说谎。”
何林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
赵承晋垂下眼，双眸笼罩在一片阴影中。他的声音愈发寒冷了：“你想过没有，死并不是最可怕的。”
听到这话，何林意顿时害怕地倒吸了口凉气，连带着肩膀都跟着抖了抖。对啊，她竟然都忘记了还有严刑逼供这种事，天真地以为自己这条小命只要自己能舍得下就没啥可怕的……
赵承晋当然注意到她的恐惧，抬起眼看着说：“我说过会救你的，给我一个理由。”
何林意的心跳得很快，望着他的眼神呆呆地出神，说还是不说之间纠结万分。她能给出什么理由呢？他想要的理由是真相，偏偏是她没有办法说的真相。
沉默许久，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
赵承晋深深吸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画卷，紧紧捏在手里，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门喊来了一个仆人，“让冠宇来见我！”
仆人被他凛冽的眼神吓出了一声冷汗，用毕生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找来了林冠宇。
何林意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中乱糟糟的。
林冠宇从仆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不难得知赵承晋目前正处于盛怒状态，便匆匆赶来。他看到房门口摔碎的茶碟，心中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将军有什么吩咐？”
赵承晋面无表情地说：“派人守着东院，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出入。任何事情必须第一时间跟我报告。”
林冠宇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回答：“是。”
赵承晋眼角的余光瞄了身后的房门一眼，迈步离开。
林冠宇偷偷瞥了眼屋里神情呆滞的何林意，默默地关上了房门。七夜集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怎么没过久的功夫两夫妻又吵架了？第一次见赵承晋有如此大的脾气，看来这回事情还挺严重的。他虽然满腹疑问和担忧，但却也不敢多问。
何林意望着紧闭的房门，忽然觉得双腿发软，扶着桌子缓缓地坐下。
今后该怎么办呢？还会有今后吗……
七夜集上买回来的藤编凤冠，还整整齐齐地搁在内室的梳妆台上，垂下桌沿的红色丝带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