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陈歆沫逃走后, 马不停蹄跑了一夜，直到天亮才一头扎进路边玉米地。
她当时的样子，白天活动实在太扎眼, 很容易被史密斯的人发现抓回去。
她盘腿坐在玉米地, 一坐就是一整天，天黑之后她也没敢马上行动，又等到夜深了，这才偷偷来到马路边, 等着攀个过路车，既能节约用电, 还能加快脚程，也相对更安全一点。
等来等去, 没等来合适的运货车, 倒是等来了一个包袱款款跑路的越南少女小西。
小西是附近村子的村民，父母双亡, 从小被叔叔婶婶养大, 叔叔婶婶得了同村老鳏夫的好处, 把年仅15岁的小西许给了他。
那老鳏夫都五十多了, 小西自然不愿意，可叔叔婶婶心意已决, 她怎么哭求都没用, 只能半夜翻窗逃走。
小西在前面抱着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跑, 一堆人在后面手电乱晃地追。
陈歆沫一步步后退到路边玉米地, 小西路过的瞬间, 突然伸手搂住她捂紧嘴。
“let me help you”
怕中文小西不懂，陈歆沫当时说的是英文。
陈歆沫丢失了全部数据，又不能联网, 只能在系统自带的英文/中文之间二选一。
可即便是英文，没上几天学的小西其实也是不懂的，不过她听懂了help。
这附近没有路灯，乌漆墨黑，小西并没有看清陈歆沫的脸，只以为是个外国人，在被抓回去嫁给老头和可能被陌生女人拐卖之间，她根本来不及选择，就被陈歆沫拽着拖进了玉米地深处。
玉米地非常大，就算是熟门熟路的半夜跑进去也很容易迷失方向。
幸而陈歆沫没这个顾虑，她拉着小西一路朝着越华边境狂奔。
边境还有很远很远，具体公里数因为没有网络，陈歆沫也说不清，度过了最初的陌生期后，一人一ai渐渐熟悉起来，小西虽然没去过大城市，更没见过机器人，可在电视里见过。
电视里自然是鼓吹ai的忠诚可靠的，小西轻易就信任了陈歆沫。
陈歆沫当初救她，并不是见义勇为，丢失了全部数据的她，当然也丢失了陈雨轩让她学习的道德感。
她只是需要一个熟悉越南的本地人，让她教自己语言，最好能让她帮自己买个信号接收器，试一试看能不能蹭个网，实在没钱买，买张地图也是可以的。
结果，信号接收器没买到，地图倒是买到了，却多了个每天都要张嘴吃饭的拖油瓶。
小西穷的只有包袱里几件破衣服和仅有的约合人民币八十多块的越南盾。
陈歆沫：“……”
自己捡来的，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再扔了吧？
好在陈歆沫足够聪明，她一路查着地图，边走边让小西打听，各个垃圾站垃圾场都有她俩的身影。
陈歆沫用捡来的零件拼凑出一辆破三轮，拉着小西东窜西跑，既卖修好的破家电，也卖随路淘来的便宜货。
赚到的钱首先买了个充电宝，虽然坚持不了几分钟，可关键时候可以帮陈歆沫续命。
为了方便白天出面，陈歆沫起先是用面糊加混凝胶给自己做了个假脸，用颜料化上永久妆戴上越南斗笠，再戴上墨镜手套，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后来入华之后，垃圾场里丢弃的机器人残件多了，而且华夏机器人很普遍，大家就算再路上看到也见怪不怪，她才拼凑了一身机器人的皮。
这一路下来，陈歆沫当小西是什么，陈雨轩不知道，但陈雨轩很清楚，小西非常依赖陈歆沫。
虽然陈雨轩很不想让外人住进自己家，可短时间内，小西离不开陈歆沫。
何况，陈雨轩对小西是感激的，感谢她对陈歆沫的一路陪伴。
小西和陈歆沫之间，已经不是谁对谁有恩，也不是谁帮谁多一点的关系了。
她们更多的是共患难的情谊。
没有小西，陈歆沫可能会一路就那么躲躲藏藏，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机体寿命，只管找到她的主人。
没有陈歆沫，小西大概率会被抓回去，从此过上也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凄惨，但也绝对算不上美好的生活。
小西成了陈歆沫的累赘，却也让陈歆沫放慢了脚步。
陈歆沫让小西远离了熟悉的故乡，却也彻底改变了小西的人生，让小西有了更多精彩的可能。
昨晚陈歆沫告诉陈雨轩逃亡的种种时，陈雨轩就表明了态度——帮小西办下合法入境手续，给小西找学校，在小西大学毕业前，对她负责到底。
陈雨轩挡在陈歆沫身前，阻止了小姑娘的熊抱，陈歆沫歪头透过陈雨轩的肩膀微笑着告诉了小姑娘这个足以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小西举着胳膊愣着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激动的大叫一声，扑不到陈歆沫转而扑到陈雨轩怀里，高兴的又蹦又跳。
“thank you thank you i'm so happy！！”
中文实在太难，小西没有陈歆沫那样超强的学习能力，学了没几天就宣告放弃，这一路过来，陈歆沫就教了她几句简单的英文，陈歆沫自己倒是越南语十级。
上午走流程，下午记者发布会，忙完一天，带着激动的小西回到家，一开门，小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外面看着倒是像模像样，可里面这空荡荡黑不溜秋的……这是人住的地方？
看着小西茫然的跟陈歆沫嘀咕着自己听不懂的越南语，陈雨轩这才想起该把装修提上日程了。
吃完晚安，没等陈雨轩跟陈歆沫提装修的事，陈歆沫已经牵着小西进了洗手间，教她放热水，告诉她哪个是洗发水，哪个是沐浴乳，还给了她新的牙膏牙刷。
该说的都说完了，陈雨轩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陈歆沫出来。
她迟疑了下，蹑手蹑脚走到洗手间门口，贴上耳朵，里面隐约传来了水声，还有低声的交谈。
越南话，陈雨轩听不懂。
——这……这就洗上了？鸳鸯浴？
陈雨轩在门口来回转来了两圈。
——小西才15岁，她俩只是革命友谊，绝对没什么的，别胡思乱想。
——可……可当初凌灵说自己初二，也就是14岁，小桃就整天怀疑她，说明……说明在小桃的认知里，未成年并不是不能下手的！
——不不不，小桃已经丢失了所有的数据，她哪儿还有什么认知？这种错误认知肯定也没了。
——不对！就是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了，才更不懂什么叫道德！什么叫距离！什么叫分寸！
里面水声不断，陈雨轩像个等着老婆出产房的妻子，一圈又一圈在门口转着，心急如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闯进去，小桃会不会不高兴？
——ai真的会不高兴吗？
——你都选择喜欢一个机器人了，干嘛还要质疑这种愚蠢的问题？
——以前之所以犯那么多错，就是因为没把她当成真正的人类看待。
——把她当成人类，就不会轻易犯错。
——对啊，当成人类，当成人类才更不该放任她俩一起洗澡！
陈雨轩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 i help you？”
说英文，自然是说给小西听的。
里面安静了瞬间，依稀有脚步声响起，咔哒，门开了。
陈歆沫廉价的脸露出的诧异表情包莫名的喜感，可陈雨轩却笑不出来。
她探头看了眼里面，小西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浴池边，正朝门口望来，一只手在浴缸里垂着，浴缸的水满满当当，白色泡沫满浴缸都是。
陈歆沫顺着她的视线也回头看了一眼，转手关了门出来。
“她没洗过泡泡浴，好奇。”
——好奇……所以刚刚只是拨水玩？
陈雨轩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小心眼，她俩一路过来，大半年的时间，真要有什么早就有了，还用等到现在？
“小桃，你来，看看这几种风格喜欢哪种？”
陈雨轩盘腿坐回床上，打开全息屏给她看。
“选好了风格，咱们就好选择设计师，每个设计师擅长的风格都不一样。”
陈歆沫看着她认真介绍着每一个设计师，展示他们的例图，还提出自己的简洁略加点评，不时问一下她的意见，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闪动了下。
“这些……你自己决定就可以。”
“我要自己决定还用等到现在？”
“可我只是个机器人，住什么样的房子都可以，而且，这是你的家，你的房子，装修也是花你的钱，我没意见，就算有，那也不重要。”
——如果是没失忆的小桃，一定会很高兴自己征求她的意见吧？
陈雨轩嘴角的微笑隐约有些苦涩，她强打精神道：“谁说花我的钱？组织给报销的。”
“那也是看你的面子报销。”
“还有你，当初刚爆炸的时候，国家给我们分了套别墅的，当时你不在，我就擅作主张代替你一起拒绝了，我还没跟你道歉呢，对不起，也许你更喜欢别墅？”
陈歆沫收起表情包，淡淡望着她。
“你就别哄我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你可是世界第一个军事ai。”
陈歆沫道：“对，是ai，不是人类，没有人类的福利和特权。”
陈雨轩顿了下，摸出手机翻到负责人当时发给她的信息。
“你看，我真没骗你，信息还在。”
信息里的确说了拨给陈雨轩一栋别墅，让她和她的ai住进去，还保证新别墅安保到位，还会拨专职武警二十四小时保护。
陈歆沫看了一眼，道：“他的意思是，给你拨一栋别墅，让你和你的仆人住进去，别墅是你的，难道还能上仆人的？”
陈雨轩怔了下。
“我没当你是仆人。”
“谢谢。”
一声“谢谢”，光速拉开了陈雨轩努力拉近的距离。
陈雨轩还想说什么，楼下响起踹门声。
屋子炸成这样，门铃自然也是坏的，敲门楼上听不到，只能踹门。
听这踹门的节奏和力度，陈雨轩就知道绝对是对门可乐。
她明明已经加了可乐的ai账号，可以互发信息，怎么就不能发信息让她开门？非要踹门？
陈歆沫下去开门，陈雨轩站在扶梯往下张望，可乐一进门，看见陈歆沫上手就要捏她的脸。
陈歆沫反应极快，侧身躲过。
“请问你……们是？”
程七喜紧跟其后进来，和可乐齐齐打量着她。
可乐笑得花枝乱颤，趴在程七喜肩膀简直要不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脸……我滴老天鹅啊！你主人怎么下得去手？这也太……太噗哈哈哈哈哈！！！”
程七喜都没忍住勾起了嘴角，灰蓝色的眸子比当初柔和了不少。
可乐边笑边拍了拍程七喜：“主人，我要变成这样，你还喜欢我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
“那下得去手吗？”
“嗯。”
“再嗯我生气了！说了多少次了，别嗯来嗯去的，谁知道你什么意思？”
程七喜那么冷的一张脸，谁看了都得怵三分，谁能想到这看上去冷酷无情的女人，不仅爱转发奇葩网址，还会撒娇，并且还是个妻管严？！
可乐一瞪眼，程七喜立刻道：“好，不嗯。”
“那你下得去手吗？”
“下得去。”
“下得去嘴吗？”
“下得去。”
可乐嘴一扁，非但没高兴，还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包。
“答得这么勉强，就这么嫌弃我？”
这问题就好比：我胖了你会嫌弃我吗？
你答了个：不嫌弃。
这是标准答案吗？no！
程七喜一秒都没迟钝，果断道：“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只要是你。”
看看，这答得多快速真诚有求生欲？
陈雨轩叹为观止的同时，也在自省。
程七喜是真的打从心眼里宠着可乐，不仅没把她当ai，甚至都没把她当成普通恋人看待。
在程七喜心中，可乐必然是无可替代的存在，超越了所有一切。
陈雨轩忘不了程七喜执意要为可乐举办盛大的婚礼，粉丝数一夜之间流失百万，国际艺术展收回对她的邀请，还有几家商业也终止了合作，甚至程七喜那久不露面的父母都登门阻拦，她始终都没改变主意。
可乐也没有。
她曾问过可乐：“ai不是都以主人的幸福为首要原则吗？你明知道这样做会对程七喜造成负面影响，为什么你还坚持要这么做？”
这不是质问，只是单纯的求知，她想更理解ai，从而理解她的小桃。
可乐当时的回答是：“和她在一起我很开心，总会忘记自己其实是个ai，是她教会了我自由平等，也是她给予了我自由平等，而我能给她的，只有信任和爱。我信任她的每一个决定，也愿意给予她最纯粹的爱。”
“ai也有爱？”
“为什么没有？陈教授可以做一下调查，温和的主人和暴力的主人，ai更喜欢谁？”
陈雨轩想起了凌灵，她到底是最终都没能摆脱命令的控制，无法真正伤害她的主人？还是因为爱……舍不得伤害？
凌灵说她很遗憾，没能见到她，没能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就算见到又怎样？即便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乐显然很满意她主人的回答，挽着程七喜的胳膊好奇地歪头看着陈歆沫。
“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我们？也不记得你主人？”
“不记得。”
可乐啧舌，“当初我帮你那么多，现在你一句不记得就想一笔勾销？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等着，我现在就把咱们以前的聊天记录发给你。”
“诶？怎么发送失败？”
陈歆沫道：“我系统出了故障，信号接收器几乎不起作用。”
“哦哦哦，你可真惨，那就用数据线，有线吗？”
“有。”
楼上的陈雨轩冲她们招了招手。
“上来吧。”
小西在卧室洗澡，怕她洗好了人多不敢出来，陈雨轩带着她们直接去了整个家里唯二能坐人的工作室。
找了跟数据线递给可乐，两只ai一边传数据去了，两个主人坐一边聊了会儿。
程七喜道：“你不够朋友。”
“嗯？这从哪儿说起？”
程七喜看了眼陈歆沫，“她回来了，你也不跟我说一声，还得我从网上看了才知道。”
这可是程七喜第一次埋怨她。
陈雨轩深刻反省。
“确实是我的错，她一回来我脑子就乱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没跟你说，也没跟家人说。”
程七喜反问：“谁都没说？”
“没有。”
“原谅你了。”
程七喜这么晚过来，就是想看看陈歆沫，见她没事，很快就带着可乐离开了。
回卧室时，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陈歆沫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小西已经洗好澡，湿着头发坐在床边，困得呵欠连连却不敢躺下睡觉，一见她们回来，立刻站了起来，之前激动的又蹦又跳还抱她的小西一去不复返，再度恢复了有些拘谨的小姑娘。
陈歆沫说了句越南话，虽然听不懂，不过猜也知道，大概是问她怎么不吹头发。
吹风机就在行李箱上放着。
陈歆沫拿起吹风机，手指穿过少女细软的发丝，温柔地帮小西吹头发，两人有说有笑，全是陈雨轩听不懂的。
头发吹完，小西也困得快睁不开眼了，昨晚独自一人在陌生的派出所必然是没睡好的。
陈歆沫示意她躺下，帮她掖好被子，又说了句越南的晚安。
待小西传来细微的鼾声，再回头，陈雨轩竟还在洗手间门口站着？
陈歆沫：“不洗澡吗？”
陈雨轩勉强笑了下：“洗。”
——只是普通的吹头发哄睡而已，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儿啊陈雨轩！
陈雨轩转身进了洗手间，心烦意乱地洗了出来，情绪总算平复了下来。
陈雨轩边擦头发边道：“明天一早我就去买材料，明天下午开始着手修复你，大概要一星期左右才能彻底修复好，小西这边已经拖人去办手续了，你不用担心。”
陈歆沫垂眸看了一眼酣睡的小西，起身道：“能借一步说话吗？”
“工作室。”
陈雨轩刚洗澡出来，离门近，转身出去，陈歆沫紧跟着，走了两步，拐回来又拿了吹风机。
到了工作室坐下，陈歆沫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帮她吹起了头发。
她想起陈歆沫刚刚帮小西吹头发的事。
——帮小西是情义，帮她是……主仆……
“我从来没把你当过我的仆人……”
这突然的开口，在这寂静的夜，混着吹风机的嗡嗡声，有些突兀。
陈歆沫停了几秒才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说吧。”
“我看了我和可乐的聊天记录，我要向你道歉。”
“嗯？”
“我一直以为是你心理不正常才会喜欢机器人，才会命令我做你的情趣ai。”
“你的想法还挺多。”
陈歆沫无法调节体温的手指穿插在她的湿发中，有些冰冷。
“我现在已经知道，不是那样的，是我的错，是我设计了你。”
陈雨轩回眸看了她一眼，心情总算稍微好了点。
“那怎么办呢？你要负责吗？”
陈雨轩对她口中的设计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了解的她的小桃，小桃就是个傻白甜，就算真设计她，那也是因为喜欢她，只要喜欢，她什么都可以不介意。
陈歆沫看着她眸底耀眼的星芒，沉默了片刻。
“对不起，我不能再继续欺骗你，聊天记录显示，我并不是因为相同的感情才设计你打击情敌，而是因为……系统命令驱使下的不想被抛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猫三花~双雷包养议棋~
感谢小刑、thomaswild、今天有糖吃 ~包养议棋~
感谢白泽非白 6瓶；50400352、陌上公子夜白 ~给文文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