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谢遥懊悔不已,可一切已经太晚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就算刚才如果没有阻拦又该如何呢,他们力量悬殊,就连思考都不由得自己做主,他只要在天蜚君面前,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此乃拘魂咒,无法离开神庙三丈之内,你这丫头可要小心了,迈出一步,立刻毙命。”天蜚君脚步沉重,踱来踱去,“等待令人厌烦,谢遥,你最好快些想出办法让那老贼出来,他一日不出来,你便在这里守一日,吾再给你们十日,十日之内,雨师再不出来,你们便与那神女一起死吧。”
他话一说罢,就狂笑着飞身而去,混浊而漆黑的身影遮天蔽日,黑如午夜,过了很久,才恢复了光亮。
谢遥他本来想拉鸢萝起来,可是当他走到她身前蹲下时,又好像没了力气,他脑中很乱,越是慌乱着急,就越是理不出头绪。
回想起来,谢遥这一路不是嬉皮笑脸,就是胸有成竹,鸢萝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他既然已经看到我了,估计心中早有主意,所以不管我跑多远,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没关系,你不用担心,你之前遇到过那么多危险,不是也从没输过吗,我相信你,不管怎么样,你都一定能赢。”
后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心中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他伸出手去扶着鸢萝的肩,天地浩瀚,海天茫茫,可一切都是那么远,飘渺得毫无踪迹。好像只有面前的人,才能让他找回些真实的感觉。
“你不会有事的,等我。”
鸢萝目送他离开,一直看着那个身影到了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才转过身去。
这里没有人,陪着她的就只有一片废墟,鸢萝走到早已倒塌的神庙前,试着将这里收拾干净,可是这里真的是被砸得太彻底了,很多东西已经连碎片都称不上,而是化作了齑粉,不管怎样规整,看起来都不会比之前好上多少。
前些日子刚来的时候,她还觉得这地方人多吵闹,没想到短短几日,就什么都没了。她弯腰捡起一些碎片,试着拼合在一起。水玉极有灵性,雨师又是这它真正的主人,多年前偶然落在她手里,如今这般相见,她安然无恙,神像反而已经破碎不堪了。
她将水玉放在这些破碎的雕像旁,曾经借助巫族之法,她能能够读取许多人的记忆,不知此法是否能对天神生效,最近这些日子也曾用别的东西试过,说来也奇怪,之前还能看见许多,可最近再试,却是无论如何都不灵了。
被困在这里无事可做,时间倒是很多,真正静下心来之后,反而比之前跟专注了。就在鸢萝反反复复试了很多次之后,水玉终于有了些反应。
她仔细盯着不远处,好像也并没有变得清晰,本以为又是空欢喜一场,结果她突然看到一个非常丑陋的男人,他身上的骨头歪歪扭扭,脸上全是横七竖八的刀痕,因为被划得太深,导致他整张脸全都跟着扭曲变形了。他明明年纪不大,却有很严重的驼背,整个人只能拄着拐前进。
起先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才再度回忆起刚才见到的画面。这个人的模样十分诡异,其实真要算起来,他并不是天生的丑陋,反而像是被人活生生折磨成那个样子的。他未必有什么恶意,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愿再多想。
她当然想尽快找些东西转移注意,可是有的东西看到了好像就忘不掉,只好再次朝着刚才的方向看过去。
那边根本没有什么异常,一排低矮的房屋,住的都是蜃楼城的人,慕容英那样精明,绝不会找个闹鬼的地方住,但仔细想来,他许多手下都是半人不鬼的样子,既然能豢养妖物,驱使巨人,刚才那个奇怪的男人说不定也是他们的人。
鸢萝正迷惑不解之际,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朝她走来,她也坦然与那个人对视。因为刚才那个人实在太奇怪,所以哪怕慕容英不太讨人喜欢,他的这模样无论如何都算的上赏心悦目了。
慕容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神庙,“鸢萝姑娘这么多年来身负雨师至宝,想来对神明也有些感情,如今看来,真是很虔诚。”
鸢萝也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被那么一吓,她险些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了,缓了片刻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些毕竟是神像啊,你带人砸了他们,不会觉得心中不安吗?”
慕容英大概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通常情况下,就算是不信神的人,大部分也会对敬而远之,绝不会如此亵渎。
“我无所谓。”他目光迷离望着那里,声音低得宛如自语:“我也曾有过很绝望的时候,那时我日夜拜祭,祈求神明,但神明从不曾回应。我并非贪得无厌之辈,只是希望他们能给我一点指引,就算让我付出代价也没关系。可即使是这样,还是什么都没有。难道你与我不同,是我祈求的方法错了吗?”
鸢萝摇头,那块水玉是偶然捡到的,如果真要说,也只能说是机缘巧合,不算是拜神祈福得来的回应。
“那就是了。你我都未真正得到仙神眷顾,真正得到所谓仙缘的,只有那一个人。他高高在上的样子,和那些神明一模一样。”
耳边传来风吹海涌的声音,海水一浪接着和一浪,鸢萝不用问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你好像非常讨厌他啊?”
慕容英没有否认,“世间疾苦,每个人都过得万分辛苦。只有他,好像一切都得来的轻而易举。你也看到了,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一把剑,只要传出一点风声,就引得无数人飞蛾扑火一般来送死。”
鸢萝先是点头,又接着摇头:“你不能光看表面,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
“哪里不容易?我无法理解像他这样站在云端上的人会有什么烦恼,无非是上天入地都找不到对手,钱太多花不完,女人太多不知如何选。这种不容易实在是太奢侈。”
鸢萝想说的不是这些,她本想解释,话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慕容英看似知道很多,其实关于谢千风的事情并不是了解,如果换作之前,她估计也会很认同这些说法,这样算起来,他知道的事完全和道听途说的路人也根本没有区别,以为慕容英对武林诸事无一不晓,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和他也算认识些时候了,他其实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就是这样,所以才更令人讨厌。”
慕容英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许是因为天蜚君打伤了他,总是他现在气性这么大,估计别人说什么他听不进去。
鸢萝看着他的脸,又想到蜃楼城中所见一切,比起谢千风,这个人来历成谜,明明更加深不可测,真要各方各面算起来,并不比谢千风差,甚至可以说他拥有的东西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多,这样一个人,怎会嫉恨别人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慕容公子你……不也是怎样的人吗?”
听到这句话,慕容英突然不说话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不是高兴也不像生气,说是尴尬懊悔也不像,估计没有几个人见过他这般模样,在鸢萝看起来还有些滑稽。
但这种表情很快就消失了,慕容英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其实真要算起来,鸢萝也不知道她想象中的慕容英是什么样的,到底想要什么。她不知因果,却清楚世间之事皆有盛衰。慕容英看起来十全十美,这些日子又一路顺遂,将来肯定有大麻烦。
可这个人根本不讲道理,她也懒得和他磨叽。此人心机深沉,又为人冷淡,问他什么自然都是不会说的,可很多地方越想越奇怪,许多人巴不得长成他这样,可他好似并不喜欢。因为每次有人用那种欣赏又迷恋的眼神望向他时,慕容英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厌恶。
鸢萝感觉自己像是说错了话,慕容英虽然没有生气,但显然不如刚才那般心平气和,反而像是落荒而逃般快步离开了,他这么一走,鸢萝才发现暗中还有一人,不仅她没有发现,慕容英也没有发现。
梁采薇笑着走上前来,“妹子好本事啊,我都看不明白了。”
鸢萝才是最觉得莫名其妙的人,“谁知道呢,怪人一个。”
梁采薇不知刚才听到了什么,倒也没多问,只是关心起她来了,“我来看看你,你别担心,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和我说,别的地方帮不上忙,这些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鸢萝仔细看着梁采薇,她好像一切如常,“我这里没什么,采薇姐姐,你还好吗?”
“你看我的样子,有什么不好吗?”梁采薇笑笑,嘴上啧啧称奇:“蜃楼城真是奢靡,别看是长途跋涉,这一路吃穿用度样样都是顶尖的,我还是第一次不觉得赶路疲惫,反而像是出门远游。有此一遭,才知道以前过的都是野人日子。风林寨中的弟兄个个粗枝大叶的,这小子也算赏心悦目。”
鸢萝看着她,对她说的这些却怎么相信,“明明就是那些人太闷,憋得受不了,才大晚上偷偷溜出来。”
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蜃楼城的人没有命令不会说话,估计慕容英都觉得闷了,所以才出来吹吹风的。真是没想到,有一天能与人好好说句话都成了奢侈。
梁采薇哈哈一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像当初那么好骗了,看来这些日子还是有长进的,不错。”她嘴上说得轻巧,实则也是心事重重,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本以为留在这里能帮上些忙,如今看来,慕容英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天蜚君实在太强了,谢遥还是梁采薇,看起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时日久了,再冷静的人也会被现实磋磨,心生退意,反倒是鸢萝反过来劝他们了,她不愿看到梁采薇萎靡不振,试着找些别的话来分心,“姐姐,你刚才有没有看到过奇怪的人?”
梁采薇想了想,不知她所指为何,紧跟着鸢萝便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我刚才看见了一个男的,他个子不高,脸被划花了,穿的衣服也很破,走起路来像个木偶一样,摇摇晃晃的。”
附近没有光亮,视觉减弱后,其他的感知都会变得比平时更敏锐些,一片漆黑,更是给人无穷想象,所以鸢萝每说一句,梁采薇都好像真的感到她描述的那个人在眼前渐渐清晰,夜风吹过,还有些阴森。
梁采薇从未在慕容英身旁见过这样的人,可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缓慢转身,向身后看了一眼。
见梁采薇迟迟不语,鸢萝便当她没见过这个人,可这样就更奇怪了,她的眼神一向好的很,从没看花眼过,刚才明明就是有个人。
“真要说起来,慕容英这个人可真够奇怪的,和一群妖物纠缠不清。谢遥也和我说过,他的武功并非是自幼习得,而且此人的根骨资质也并非是练武的绝佳材料,唯有借助些邪魔之力,剑走偏锋,才能够后来居上,获得如今的成就。他在那地城中回想起之前的记忆后,说起话来还有鼻子有眼的,应该真是这样吧。”
“也许是吧。”梁采薇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就默默转身离开了。
鸢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摸不到头脑,她有的没的说了半天,怎么从慕容英到梁采薇都变得奇奇怪怪的。他们见多识广,心志也一向坚定,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一个个又有所顾忌的样子,难道真是自己变迟钝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