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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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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月色昏昧,地上黄沙无尽,无尽烽火蔓延,而他似乎仅仅是站在这里,就感到浊气环绕,烈火灼身,身上有股力量在迅速流失,双脚也被人拉扯着,越陷越深。

    谢遥被噩梦惊醒,全身冷汗淋漓,手心也全是汗。好像在不断下坠,鸢萝握紧他的手,他才感觉自己从那种陷落的感觉里挣脱出来。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真的醒了,因为他居然看到了梦中的人。那个人站在角落,正在朝他笑。

    谢遥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源源不断从她身上传来,他从未感觉到这样的恐惧,那个女人瘦削柔弱,本来是没有任何道理害怕的,可她总是给他一种无形的压迫力,只要看着她,手和脚都像是灌了铅一样,难以移动分毫。只要一呼吸,浑身上下都会抖个不停。

    这个女人和梦中人应该是很像的,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她双眼漆黑,直勾勾的看过来,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谢郎,还记得我吗?”

    谢遥看清了她是脸,他很多事情都不确定,但可以完全确定,这个人绝不是廖小玉。

    女人捂着嘴咯咯笑,“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越是笑得开心,谢遥就越觉得不舒服,到了后来,他心中甚至燃起一股无名的愤怒,挥剑怒斩过去,那女人的身影如同鬼魅,数十招挥过去,连她的衣角都伤不到。等终于落到了实处的时候,又感觉是刺中了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人。

    那种刺入血肉的感觉无比真实,他甚至感觉这一剑之后迅速失去的生机,好像一个魂魄跳出了躯体,谢遥慌了神,立刻上前去扶她,

    等到看清了面前的人,廖小玉的面容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可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冰冷,谢遥在她之前见过许多将死之人,在刚才的梦里也见到了更多。那些人死的时候,脸上有惊惧,不甘或者平静,各种各样的表情,这是现在,她居然在对他微笑,这笑容中没有怨恨,反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释然,他慌张后退,从廖小玉身体中散发的黑烟中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名剑者在大漠中遇见一对白发苍苍的落难夫妻,他们身上破破烂烂,被打的血肉模糊。

    他当时在调查天绝山庄之事,之前听那个名叫采薇的小姑娘零零碎碎地讲述所见所闻,但她大概是吓坏了,很多话都说不清楚,谢千风不知乔夫人只抓孩童,顺理成章的认为他们是深受其害的可怜人。

    起初只看外表,他只觉得这是一对无比平凡朴素的老夫妻。

    可等他们伤势缓解,所说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令他惊诧。尤其是那个男人,似乎能否洞察人心,看穿他的一切想法。

    对于谢千风来说,所有门派的武功都能轻易练成,甚至找出破绽,令其更加完美。他打败了江湖上每一个门派新秀和宗师长老,却唯独胜不过自己的师父。他隐约记得,那人力量浩瀚如星空深海,他努力成千上万次,也比不上师父分毫。

    这老者看似不会武功,又似对武学颇有见地,他说,谢千风之所以胜不过自己的师父,只是因为没有找到那人的弱点和破绽,有些弱点在一招一式之中,有些在心上,大可从外到内一一瓦解。他一看到那把沧浪剑,便说这剑需重新铸造,必要禀赋相克,才有胜的成算。

    谢千风想寻得抛弃他的生身父母,这老人又似乎能掐会算,没有丝毫证据,偏生又说得逻辑通顺,明明白白。他说此间毫无苦衷,谢千风原本的身世贵不可言,只不过是因他父亲偏信魔神,为了追求强大极致的力量,甚至不惜用亲生骨肉来献祭。

    他起初不相信,可按照这他们所说一一查证,才发现说的全是对的。

    他们二人似有通天神力,可变幻出千军万马,谢千风行过许多路,到过中原和海外的许多国家,未有一国一主,能有如这般叱咤风云,睥睨天下。他好像丧失了所有神志,在修罗城大开杀戒,遍体鳞伤时仍依照老者所言,回到云梦再战时,仙人早已不见踪迹。

    他生死一线时才突然清醒过来,不明白自己都做了什么,可很快又再度陷入混沌。旱魃是一个原始古老的部族,由天地浊气所生,性情凶悍,崇武好战。他们好像在某场惨烈的战役中受了重伤,以至于魂体分离,堕入地界,只可以游魂的形态行走,无法进入世间。

    修罗城之下是难得的龙脉,可供重伤的蜚兽疗伤,可它想要的不至于此,它想要获得一具禀赋相合的躯体,能够冲出地界,去寻雨师报当年的仇,等了许多年,才找到了合适的人选。他略通人性,没想到父子居然亲缘淡薄至此,如此轻而易举,可最后未待功成,还是出了岔子,

    这只女魃面貌凶恶,说话却偏偏柔声细语,在这阴邪之地,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好端端的,为何这般态度啊,刚刚杀了廖小玉,又要杀我,你可真是够无情的。不过这样也好,感情只会让人多思多虑,变得犹豫不定。只有怨恨和憎恶,才会让你变得愈发强大。”

    “记得我教你的话吗?人不该有牵挂,只有心无旁骛,才能一往直前,你如今这般瞻前顾后,剑会变慢。”女魃娇笑不止,声音却一直很低很细,像是在喃喃细语,混杂在风声里,就更难听清楚了。

    就在这些凌乱的哭声中,鸢萝察觉到有人在笑,那人笑得极其猖狂,声音低沉,又混杂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杂音,正在以很快的速度在向他们逼近。

    她顺着声音来源处望去,看了许久,也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大概只是一团混沌污秽的影子,尽管都是虚幻,可这家伙和她之前见过的鬼魂完全不同,他身形巨大,说是硕大如山也不为过。虽然看不见,但无论如何都感觉这家伙样貌丑陋,气味也是恶浊的,加上那种有如大地般厚重的压迫感,令人极度不适。

    一直等到他在血河中停留了一会儿之后,他的轮廓才渐渐清晰了,不过看不清还好,看清了之后,鸢萝的脑中反而变得更乱了,那个影子根本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摊硕大又凌乱的肥肉,只有一只眼睛,头上生着一对牛角。

    刚才的笑声便是由他发出的,鸢萝令自己冷静下来,朝他喊道:“你是何方妖孽?”

    周身有无尽的雾气流动环绕,那个东西好像离他们近了一些。

    “人真是可笑。”

    鸢萝不解其意,又再度听到了他的声音。

    “一副仅能维持百年的臭皮囊,何尝不是腥膻恶臭,如今倒开始嫌弃吾的模样了。”

    那些迷雾之下并非是一片虚空,地下河水蜿蜒,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些水早已被玷污,变成了黑水。许多尸身沉于水底,和血混合在一起,皮毛骨肉散发着恶臭腥气,路边和石壁上的灯盏摔落后,在尸身和泥土上燃烧,最后只剩烧焦的一团,余烬纷飞。

    “没关系,只要吞食了足够多的魂魄和血肉,吾便能重新造骨续筋,不必永居地界,再受这等痛楚了。”

    那条骨髓血液汇聚而成河中有许多人,被鬼气感染,失去神志的人,为寻宝而来的江湖人士。有的面色麻木,有的惊恐呼救,无论以何种姿态面对,都是一样的结局。

    巨影不断吞食这些人,吃得越多,他的模样也开始变得像一个人。

    女魃笑着说道:“谢千风,你看清楚了,这就是我魔界之主天蜚君。真是想不到,待到再度相见,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人只要离天蜚君稍微近些,就觉得空气干燥,这怪物全是散发着浓郁的恶浊之气。他的声音混浊,极其怪异,不堪入耳,身材举止皆猥琐至极。而偏偏又内息浑厚,声如洪钟。身躯庞大,周身的气派,都有种凌驾在万物之上的气势。

    “见到吾,不应该下跪朝拜吗?

    谢遥看着他,心中轻蔑,突然身体剧烈一晃,不受控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重重在他面前跪下了。

    “吾族替你达成所愿,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回报的吗?”

    谢遥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并未用心细想,在他内心深处,似乎相当抵触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看你手上的咒印吧。”

    谢遥看向自己的手,上面果然有一道古怪的痕迹,隐约能看见青蓝色的刺青,这东西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居然从未察觉。

    “此咒名为附魂疽,除了增益修为之外,它还是一种标记,极其霸道,就算轮回转世,也会一直陪着宿主。他会记得那魂魄原主的容貌,攀附扎根在骨肉之上,让这副身体也长成和他同样的面貌。你那时受了重伤,又在躲避吾族追查,几乎濒死,灵巫教为了助你修复经脉,耗用了无数的灵药奇珍,寻来南海鲛人的人鱼肉和天蚕丝令你断掉的肢体复原,又炼制了凤凰蛊,令你魂魄不灭,可你受伤之重,即便苏醒也无法逃脱吾的追踪。本以为可轻易令人将你带回,没想到你学会了吾族的移魂之法,给自己找了一具更好的宿体,真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谢遥没有说话,这几日夜里,眼前总有一团脏兮兮的黑雾飘来飘去,看起来是小男孩的模样,实则是几缕失魂失智的鬼魂,着了魔一样跟着他,

    他挥手想将他赶到一边,奈何没有实体,就算碰到了,也是从他身体里穿过去,根本伤不到他丝毫。纵然无害,谢遥逐渐开始不耐烦,他真是厌恶极了这种摸不到碰不着的感觉。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天蜚君眯眼,看着那团影子,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谢遥。”

    谢遥脑中一团雾水:“你说什么?”

    “吾说,他才是真正的谢遥,谢千风重伤垂危之时,你的魂魄强行安入他的身体。十年前,你偷梁换柱让吾找不到你,事到如今吾遇见了你,就叫他常伴你身边,让你时时警醒,自己这条命是怎么从别人身上偷来的。”

    谢遥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到了,可是不知道如何接受,天蜚君没有停下动作,河流和附近陆地上的人影鬼影都在逐渐变少,到了后来,天蜚君甚至张开他那张硕大的嘴,把身边那个凶面女人也生吞下去了。

    谢遥这才回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速度,迅速撕扯,甚至连遗骸都没有留下。自从来到此地,他自认见过不少残忍之事,都不及此刻眼前看到的震撼。

    速度太快,甚至没有任何痛苦的声音,两个影子很快就融合在一起,之后天蜚君形貌变化,将两个影子合而为一。

    蜚兽的身躯硕大,他的身体本就有些化形的迹象,在吞食女魃之后,原本就迷糊的人形轮廓更加形容不存,他的身体极为特殊,有时候像是铜墙铁壁一样坚硬,有时却想一滩烂泥一样,鸢萝甚至能从某些地方看到死去之人的残肢。躯干颠倒,肩头平整的肥肉胸前突然钻出来一只脚,又从大腿上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他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人,“怎么,被吾吓到了?”

    鸢萝同样惊异:“她不是你的同族吗,你居然把她吃了?”

    “女魃为吾做了那么多事,为吾牺牲,想必也是甘之如饴吧。”天蜚君硕大的身躯抖动着,似乎每吃一人,他便能吸收这些人力量,“若如果吾与女魃都活着,恢复极慢,不知何时才能报仇,谢千风,你回来得太晚了,离开地界的事用不到你了,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很多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

    这只怪物吞食了太多魂魄,虽然力量增大,但终归无法很快完全掌握,现在明显有些不适,他体型硕大如山,略有动作便会引来地动山摇,更不必提现在这般如癫似狂,整个世界都在和他一起晃动,好像要四分五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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