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风林寨建在山上，登高望远看风光时，视野总是很好的。尽管这里总是黄黄一片，风貌也是值得一观，尤其是大风过后昏沉散尽时站在高处，可见风中胡杨迎风而舞，远方的山中已经开始下雪了。
到了晚上，还可以看到满天星斗，鸢萝只觉得这里天气又热风沙又大，没人愿意来的蛮荒之地，现在不一样了。世界之大，很多都没有见过，整个人的心境也跟着开阔不少。
平时入夜之后四处都很安静，今日却遇见了一件怪事，风林寨山脚下出现了两个硕大的火球，至于那火球旁边的就更奇怪了，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别处，又再度看向山下，才确定不是她眼花，而是山下的家伙。
人眼看东西都是近大远小，就好比天上的星星很小，是因为距离很远，此刻山下的两个人比例完全失调，这里平日虽然人很少，但也是能看到些许的，她前些日子一路北上的途中也曾在长安见过昆仑奴，可这两个人只怕有过之无不及，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人还要高大壮硕，可说是两个巨人了。
他们步伐缓慢，身后还拖着一个厚重的棺材，此刻正好经过风林寨山下。
风林寨中人一向警戒，他们虽然不会无辜截道，夺取路人钱财，但这些年来多多少少得罪了一些人，对于路过自家地盘的人还是需要多留个心眼的。
有人跑下山去，试着追上那两个巨人，可他们根本不理，也不说话。
等到风林寨的人赶到山下时，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无论是谁，可在这两个巨人面前居然娇弱得像个孩童。他们昔年应该是很凶狠的武人，大概是因为身材特异，找不到合身的衣服，又需要时常出手的缘故，他身上的衣服也很奇异的，布料大多破破烂烂，身上的要害部位都用铁甲遮挡，至于其他的地方看起来钢筋铁骨，不畏寒冷，就算刺到皮肉，应该也伤不到他们。
那两个巨人手中燃起松明火把照亮前路，那个棺材并不大，只是雕刻了许多古怪的花纹，上面挂着许多奇形怪状的铃铛和雕饰，整个棺材的形制都很特别，比起实用价值来，好像更在意某种关于灵魂和信仰的仪式。这样一来，给抬棺材增加了不少难度，不过对于这两个巨人来说也不费力，他们的步伐虽不算快，但是非常均匀而规律，加上每一步迈的都比常人大，
速度其实远胜车马。
对梁家来说，占山为王必然比军中服役自由得多，祖辈行军打仗，令行禁止不假。可那毕竟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过了这么些年，作为子孙后代，脾气秉性都有了改变，纵然武功没有落下，没有了森严的军规，所作所为不免沾上了些许匪气。
既然那两个巨人听到什么都不回答，便有人拿出了□□朝他们射过去。起初只是警告，每一支箭只是落入二人身侧脚边的沙地里，见他们不为所动，风林寨中人的胆子也渐渐大起来，原本一支两支的试探，渐渐变成了乱箭齐发。
被这铺天盖地的箭雨攻击许久，那两个巨人也支撑不住，松开了手，棺材重重落地，这棺材本不该如此脆弱，可被刚才无尽的刀箭误伤，也难免殃及了这里的人。那个棺材的材料特异，散发寒气，落在附近的箭头和飞刀都被寒气笼罩，有些甚至结了一层霜。
鸢萝越是盯着那个棺材，心中越觉得怪异，她似乎总觉得里面的人与她有种隐秘幽微的关联，于是转身跑下山去，不顾一路上的呼喊阻拦，一直跑到了那跌落的棺材旁。
里面的人已经摔了出来，等到看清棺材里男子的脸那一刻，鸢萝也吃了一惊，她怔怔看着他，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那是谢遥，可是细看之下，这两个人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这副躯体被很好的保存着，她试着伸手去触摸，可这个人的脸和手都是一片冰凉，至于心跳和脉搏，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等到梁采薇匆匆赶到，也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住了。
除了那两个抬棺人之外，还有一个巨人，之前都未曾出现，又或是隐匿得太好了。他与那二人模样类似，同样的钢筋铁骨，可周身的气派却大不相同，如今眉毛胡子全都白了，看起来多了几分慈祥。
“我们素昧平生，诸位为何阻拦？”
这一切都太过离奇，像在做梦，梁采薇直到感到背后那股压迫之感，才堪堪回神，她迅速拔刀上前，挡住去路，在这些身躯巨大的人面前，寻常刀剑和人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但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我才要问，你们到底是何人，谢大哥失踪多年，你们手上怎会有他的……”
巨人闻言，先是惊骇，随即面色缓和，他虽然长相骇人，但不像是不讲理的人，“听姑娘的意思，是千风的旧识？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他入土为安而已。”
巨人嘴上这么说着，可他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好像对此也没有报太大希望，“他如今的样子，也未必就是死了。实不相瞒，千风早在十年前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如果真的死了，尸体必定腐烂发臭，我等曾经寻访高人相助，才得以暂缓伤势，多博来了几年苟延残喘，救他的人曾说，就算当时未曾醒来，最多等个□□年，也必会有所不同，否则便是凶多吉少了。如今看来，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这样不死不活的，总不是个办法。”
梁采薇目光冷冷，“我为何要信你？江湖之中人人皆知，谢千风是在独闯修罗城之后才销声匿迹的。”
巨人一直耐心解释，听到这话，也难免不快，“传言大多道听途说，岂可尽信？如果这样说，姑娘只言片语，老朽也没有信你的道理。”
梁采薇仍然戒备，她面对的是力大无穷的巨人，本来毫无胜算，可如今风林寨的人数远胜于他们，前后堵截，未必打不过。
“采薇姐姐，他们说的应该是真的。我师祖当年确实动用凤凰蛊救过谢千风的命，我也断断续续听过一些，只不过当初很多地方都不明白，可现在看见，好像明白了。”鸢萝上前看了看，据说他之前经脉全断了，可现在看起来却似早已痊愈，而且过了这么些年，好像也未曾老去多少。她又叫那两个巨人帮忙，把这副躯体重新扶回棺材里。
梁采薇举着刀的手有些僵硬，她眉头紧皱：“蛊这种东西……还能救人吗？”
她与蛊毒打了多年交道，深知这些东西其残忍可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无法相信，可鸢萝相当笃定，她也跟着有些动摇了。
那巨人开口发问：“姑娘可是出身南疆灵巫教？”
见鸢萝点头，他的表情也跟着变幻，这本是好事，可是过了这么多年灵巫教比之早已没落的修罗城，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这凤凰蛊万分难得，当年就算是圣女熬尽心力也未能完全成功，更何况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只听鸢萝又道：“他的病症奇异，最致命的不是外伤也不是内伤，而是魂魄有所损伤。所以才迟迟不醒，即便是凤凰蛊，也只能让他不死，而不能让他复生。可魂魄究竟如何治愈，我也不知。”
梁采薇听不太明白，不过也终归让步，将刀收了回来，对着那些巨人的态度也不再恶劣了，“好吧，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既要带他走，总要说清楚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送到什么地方去。”
她这一问，巨人也为难，“他……若是按照血脉追溯，是我修罗城少主，可当年城主偏信魔神，不惜以亲子献祭，早已没了丝毫父子情分，所以哪怕后来千风后来死里逃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与我城清界限，我等感念夫人恩情，才不惜代价，暗中救人。”
梁采薇半信半疑看着他，“既然是救人，为何要埋？该去寻医问药才对。”
巨人缓慢摇头：“哪里有药。当年寻灵巫教求凤凰蛊，也是受乾坤阁指引，可修罗城如今已然败落，乾坤阁欺软怕硬，与我城又有旧仇，十有八九不会相助，我们时日无多，也不过是去碰碰运气，如若不成，也只好将他葬在天山了。”
梁采薇眉头紧缩，修罗城叱咤一时，不料也有如此落魄无力的一天。他们已老迈，有心无力，可若换作尚有余力的她，心中也是同样茫然。涉及魂魄，比任何身体上的病痛还要缥缈，就算寻来天下最好的大夫，估计也无能为力。
她正想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那语气慵懒高傲，显然来者不善。
“乾坤阁再悬乎，也是□□凡胎的俗人，就算有法子，以那些人的脾气也少不得多费周折。法王老爷子，你要救他，我也要救，而且看你们走得慢吞吞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赶到天山，不如让我代劳，直接送他下黄泉吧。”
梁采薇其实并未完全相信那些巨人，可她看到这个女人的那一刻，感到的不舒服比那些巨人加起来还要多。
“你是何人？这事和你没关系，识相的速速离开。”
女子娇笑一声：“你难道不认得廖小玉？我与他的关系无人不晓，要真说无关之人，你才是吧？”
她笑得花枝乱颤，因为头发凌乱，头上的珠饰也缠在一起，叮叮当当的，衣服很是华贵，可是好像也太大了，不怎么合身，她看起来比梁采薇年纪大些，模样确实很漂亮不假，可一举一动都疯疯癫癫的。梁采薇不由皱眉，她自然是听过廖小玉这个名字的，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面前的女人凑到一起。
“你如果打得过我，就由你了。”
她话音未落，就立刻动手了，廖小玉身形极其消瘦，步法飘忽诡异，加上她奇怪宽大的衣服，就像飘在空中的一缕烟，只要她想，梁采薇就根本碰不到她丝毫，就算碰到了，好像也根本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风林寨到底人多，就算不能速战速决，也要尽快占到先机才好，梁采薇便如法炮制对付巨人的法子，招呼身后人朝她拉弓射箭，用箭雨攻击。
廖小玉也并不觉得他们以多欺少，反而见她如此刀枪不入，射箭的人害怕起来了。
“姐姐有正事要办，不和你们玩了。”廖小玉转身欲走，却感受到了一阵奇怪的拉扯，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白色的丝线缠住了，动弹不得，挣扎不仅毫无用处，反而越缠越紧，也变得越来越大，手上的线团快要成为一个巨大的茧，这样折腾了好久还是没有解开，等到抬头去看地时候，那些巨人已经抬着棺材走远了。
她怒极反笑，目光扫过鸢萝，“又是灵巫教，你们如此喜爱多管闲事，就一起死吧。”
廖小玉明明没有动手，可周身却妖风四起，卷起无尽的黄沙，鸢萝连忙后退，可这些粗糙的沙砾铺天盖地而来，几乎整个将她包裹，根本无法完全躲开，而且速度之快，用手挡住脸尚且来不及，更不必说其他。只能任凭这股力量拉扯，一直向下陷。
地下的沙和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粗糙又柔软的怪异感觉，不等鸢萝完全反应过来，就重重衰落，她就发现自己躺在沙地上，这些沙子没有之前那种热气蒸腾的感觉，反而和水融合在一起，冰冰凉凉的。
她以手撑地，让自己坐起来，四下都被浓重的迷雾笼罩着，不辨方位。时间久了，浓雾散开，路边也有些幽幽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