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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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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辰,远山上方已经聚集了大片红云,山间道路幽静,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天际的颜色逐渐暗淡,变成了毫无光泽的血红,最后一切失去了光亮,陷入无尽漆黑。

    耳边传来沙沙声,像是风吹动草叶的声音,又像是虫子或者动物在活动。

    这种地方,就连地图都不会标注,走在这里总是摸不到头脑,也不知道对不对,找个人问问最好了,可这里的树长得特别乱,不像有樵夫来砍柴的样子,可他们走着走着,还真的看到了一个男人,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只不过这个人双手空空,什么也没带着,身形干瘦,脸色苍白,脚步也不太稳当,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像是逃难的。

    谢遥上前叫他,可那个人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看也没看他一眼,依然自顾自向前走,谢遥又叫了他一遍,还伸手去拉他,这个人虽然走得不稳,速度却不慢,谢遥只抓到一片衣角,不料那衣服居然像一张纸一样,直接被轻巧地扯开了。

    伴着布撕裂的声音,鸢萝低声惊呼了一声,谢遥也觉得奇怪,他只不过是轻轻一拽,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那个男的更是怪,被他拉了一下之后就一动不动,面部也发现了细微的变化,整个人的轮廓开始模糊,脸庞变得重影,有了两双眼睛,两张嘴,不过这种情况只是一瞬,随后就直接倒在了地上。谢遥只当自己是眼花了,他捡起被扯下来的那块破布,这件衣服已经不知道穿了多少年,早已朽了。

    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脉搏,靠近些就能闻见一股尸体的臭味,显然是个死人,也许没有死多久,但必定是死了,可刚才他又明明就是在走路。

    地上有很多大坑,他们走在荆棘灌木凌乱的树丛中,谢遥个子高些,尽管小心闪避,衣服还是被树枝勾住,他干脆回头将那节树枝直接折断。可就连这节树枝都很奇怪,分了五个枝杈,像一只手,好像是可以无限延伸移动的活物。

    正不知所措之际,树林深处又传来了异样的动静。这个人呼吸凌乱,步伐不稳,听起来不像是习武之人,但这地方古怪邪门,不可以常理测度,眼看那人越来越近,谢遥和鸢萝也看清了来人,他衣服破破烂烂的,单从这里看,倒是和刚才那个死去的男人有几分相似。

    有了前车之鉴,谢遥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原地淡淡看着他,倒是那个跑来的男人,看到他们像是看到了救星,一直跑到二人跟前,大口喘气,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救命。

    鸢萝反复确认,才终于相信这人是个正常人,按他的说法,他叫陆归鸿,路上遇上野兽攻击,慌不择路,在山里迷失方向,先摔进河里,又是被岩石划伤,才会如此狼狈。

    谢遥看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模样凄惨,跑得也不快,按说应该跑不过野兽的,心下疑惑,问道:“你遇见了什么野兽,竟能让你这样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逃脱了?”

    陆归鸿一听这个,面色也有些古怪,吞吞吐吐半天才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是一只兔子。”

    “你是说你被兔子打了?”谢遥还以为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见本人点头,这才确定,他上下打量陆归鸿一番,发现此人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可七尺男儿,也不至于连一只兔子都打不过吧。不过仔细想想,既然人都那么不正常,别的也没什么了,可没想到就连性情温顺的兔子都开始平白无故袭击人。

    正说着话,果然四下传来了些野兽的叫声,又有一道白影飞过,直直朝着陆归鸿扑过来,谢遥眼疾手快,抓住了那兔子的耳朵,这兔子双眼血红,个头简直像只大猫,力气也大,模样确实十分妖异,刚才来势汹汹,此刻被抓住,反而变老实了,一动不动。

    鸢萝微微蹙眉,在陆归鸿身旁蹲下:“这山上的妖兽似乎对血腥味非常敏感,你之前受了伤,还是处理一下为好。”

    陆归鸿也发觉了他的伤口,便取下背篓翻找起来,“这个好说,我是个大夫,身上最不缺的就是药了,若真是如此,多少抹一些,也能遮掩些血腥气。”

    看他一样一样拿出来,数量还真不少,他这一趟出行采了不少草药,本来也是分门别类好好收着的,无奈这一路逃命顾不得其他,原本整理好的全都变成了乱糟糟一团,没有丢已经是万幸了。

    陆归鸿翻找了一通,取出一瓶止血药给自己抹上,这些草药的气味很浓郁,野兽的叫声也停下了,鸢萝静静看着,忽然发现那一丛草药中似乎有东西在动,等到看清的瞬间,不由又惊又喜:“我的蝎子,这是从哪里得到的,你见到梁采薇了?”

    陆归鸿被她吓了一跳,他本对此毫无概念,下意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梁采薇,这个蝎子也是偶然捡到的。只是它身带蛊毒,看姑娘这打扮,像是来自南疆,难道是姑娘之物?”

    “当然是我的了,什么意思,你不会不认吧?”这蝎子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可不能轻易放过,鸢萝看陆归鸿文文弱弱的样子,也有了底气,“你要是不认,那就打一架好了,谁赢了就归谁。”

    鸢萝气势汹汹,陆归鸿却将那蝎子放回笼子里,小心递还给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是姑娘的东西,自然原物奉还。”

    鸢萝本来都打算动手了,没想到陆归鸿这么客气,她一拳打到棉花上,最后也只好伸手接了回来,这种情况好像是天经地义,不该道谢,也不该说什么不好的话,鸢萝想了想,干脆直接开口问:“别人见了这些东西都避之不及,你怎么还特意收起来?”

    陆归鸿解释:“这是蛊虫,我身为医者,其实一直在研习许多蛊的解法,可带有蛊毒的东西实在少见,想要研习也无从下手,好不容易捡到一只,自然要小心收好。”

    他话一说完,才发现哪里不太对,传闻南疆的蛊术阴险毒辣,如果这蛊虫是鸢萝所有,会不会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他小心翼翼观察着,鸢萝看起来并未觉得此事不妥,反而还点了点头,“我其实也不是每一种蛊都会解,你若是能找到解法,那也很好。”

    她的话说得大方,看样子也不似作伪,陆归鸿这才放心:“世人对蛊术多有误解,先前就连我也不例外,还以为是个害人的妖法,没想到姑娘慈悲心肠,是我误会了。”

    鸢萝算是被他夸了,可这些话听着别扭,神色也变得也不太自然:“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师父和我说过,人生在世对手难得,如果一直无从比较,很难有大成就。这种蛊术已经流传了几百年,你要是真的有解法,那我真要佩服你了。”

    那只兔子被抓了很久,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谢遥把它丢在一边它也不跑,反而像是陷入昏睡了。

    陆归鸿看着稀奇,这兔子此刻看起来倒是温柔无害,果然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通通都是欺软怕硬,不过这条路他不是第一次走了,去年还没什么事,怎么今年就变得这般古怪。

    很快,一阵妖风骤起,谢遥拔剑戒备,忽然对着虚空中喊了一声:“出来!”

    四周仍是空空如也,只有笑声忽近忽远:“你能找到我,我就出来。”那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听得人极不舒服。

    他在虚空中挥剑斩去,大概能感觉到那是一个动作很快的影子,奇怪的是明明已经打中了,可手上却完全没有击中的感觉,那个影子如同鬼魅,动作本就很快,加上雾气沉重,就更看不清他了。

    那个影子相当得意,不时还说些奇怪的话挑衅。

    “原来做鬼这么有趣,你连碰都碰不到我,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的声音非常古怪,听起来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也难以分辨年幼或者苍老,难道真是遇见鬼了?

    谢遥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鸢萝示意把他的剑拿过来,她伸手在虚空中画了几道像是符咒一般的东西,随即就又几束幽蓝光点如水般源源不绝流入剑中。

    “那家伙是鬼,寻常兵刃伤不到他,除非剑中注入灵力,现在应当可以了。”

    谢遥皱着眉,似乎不太相信,但他没有多想,只是令自己沉下心来,不去听他的话,而是闭上眼感受风的流动,在捕捉到一抹邪气之后突然出剑,终于一击即中。

    那个鬼影子被打中,立刻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哭嚎叫,似是不敢置信。

    鸢萝一惊,也是此刻才发现这鬼影子修为不浅,她并未在那剑中注入多少灵力,反而是谢遥,他年纪轻轻,居然如此深厚的功力,之前从未觉察过。

    这影子先前身法诡秘,难以捕捉,此刻败下阵来,动作也缓慢了不少,谢遥赶紧乘胜追击,直要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为止。

    陆归鸿也在一旁惊叹不已,没想到他偶然遇见的人居然有如此身手,实在太好了。终于,那一团黑影像一片枯叶般落到地上,变成了一团黑色污迹,在谢遥身前盘桓不止,突然咯咯笑起来,好像十分享受。

    “好香的味道。好久没闻到过这样的香气了。”

    谢遥万万没想到,这个鬼影乱闻一通,到头来居然说了句这样的怪话,他没好气道:“莫名其妙,又没有涂脂抹粉,又没有沐浴熏香,怎么就香了?”

    那个鬼影不紧不慢:“你的气味,清正却又污浊,不运功的时候,身上的邪气似有若无,就像是那些装模作样的名门正派一样,表面清高,其实早就黑了心。但是刚才,你身上的恶浊之气和血腥戾气全都喷涌而出,凶煞无比,真是够特别的。”

    谢遥不清楚这人什么来历,也不明白他的话有什么根据只听他说自己一会儿香一会儿臭的,听着越来越不舒服,问鸢萝:“他到底说啥呢,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恶心。”

    “他是只厉鬼,只有魂魄,只能寄身于人。”鸢萝笑不出来,又看向方才那个衣服破烂,倒地不起的男人,“刚才它应该就是附着在那个男人身上的,只不过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很久了,那样一副残躯,根本施展不出多少力量。”

    黑影子朝鸢萝的方向看过去:“小姑娘有些见识,这一路遇见的人,不是太老就是太小,没滋没味的,肉老了发臭,离死不远了,没意思。若是能夺得一具高手的肉身,哪怕其中费些力气,也是值得的,可惜。”他恶狠狠看着谢遥,“你居然打散我的魂魄,不过没有关系。我们修罗域教众千千万万,你当年也一定想不到,我们居然可以死而复生,你活不久了。”

    他说的这些话,谢遥听不太明白,可一时间也听入了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鬼魂,据这鬼影所说,他魂魄已被打散,许是已经活不久了,可眼前这团黑影明显还是在不停移动,他甚至又再度飘到了那个早已死去的男人身边,再度附身在他身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鸢萝也不知着鬼影究竟何意,他变成鬼都打不过,如今还流连那副残躯,不知是什么主意。

    他定定看着谢遥,慢慢牵动嘴角,那张苍白而又快要腐烂的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微笑,他的每个动作都慢得过分,所以谁都没料到他下一秒会突然出手。

    鸢萝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耳边忽然传来非常细微的声音,如蚊虫哼鸣。谢遥迅速挥剑将那寒芒打落在地,不料之后仍有飞针疾疾而来,如细雨绵绵不绝,他看似将那些飞针全都打落了,可还是有一枚刺中了他。

    “你中针了。”鸢萝连忙扶住他,黑影连连怪笑,“飞针上有我的尸毒,很快就会发作,你和我们一起死吧。”

    他说完这话,语气倒似心满意足,那个男人的躯体瞬间就如失去梁柱的楼一样倒塌了,他落下的姿势不是仰面向后,也不是跪下栽地,而是直直衰落,像是一个瓷器一样摔成了碎片,鸢萝和陆归鸿甚至听到了骨头的碎裂声,在那之后,也不见黑影再度出现,应当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陆归鸿看得心惊肉跳,又觉得那人有些可怜,他正在出神,鸢萝叫住了他。

    “你不是说自己是大夫吗,会不会看病?”

    陆归鸿这才如梦方醒,应了一声,谢遥起初还觉得无妨,可后来强撑着没走几步就跪坐下来,用剑支撑着才没有倒地,神志已经不清楚了。

    陆归鸿扶着他坐下,摸了摸谢遥的脉搏,检查一番后,就从随身带的葫芦里倒出几粒药丸,塞到谢遥口中,又开始处理起他手臂上的伤口。

    他专心看病,一时都忘了此地危机四伏,时候回想起来才发现,是鸢萝挡在他们身前,施了什么术法,当时林子里漆黑一片,有许许多多的野兽都像是受了惊吓,躁动不安,就连一株草和一棵树都无风自动,甚至有些扭曲摇摆起来了。在鸢萝的那种术法之下,周身都笼罩着如月光如水波的柔和光晕,虽然那种感觉柔和得难以捕捉,也确实保证了他们暂时无虞。

    那个鬼影外强中干,谢遥中的这毒也并无大碍,估计一会儿就醒了。

    鸢萝四下查看了一番,对陆归鸿道:“这树林里有很重的阴气和怨气,或许还有许多蛰伏未出的妖魔。我们得快走。可我也没来过这里,也不知前面是什么情况。”

    好在陆归鸿还算对这里熟悉,“我记得附近有个很有名的佛寺,名叫菩提禅院,不如去那里避一避。毕竟是佛门圣地,我想妖兽恶鬼总会有所忌惮。”

    见鸢萝也同意,他们就事不宜迟,陆归鸿背起谢遥,又劳烦鸢萝帮他拿着自己的药箱,赶快朝菩提禅院走。

    陆归鸿还是很在意那个被鬼附身后摔得七零八碎的人,那个人的样子在他脑中盘桓不去,没想到之后看见的画面几乎让他停止了思考,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和刚才那人一模一样的状况,甚至比那个人的死状更要可怖,有人失去了双眼,身上到处都爬满了像蜈蚣一样扭曲的疤痕,他之前也听说了那些村子里的怪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是这种情况。

    那些阴魂聚在一起,疯狂抢夺附身的尸体,等到这些残破的躯体无法附身的时候,又开始撕扯吞食他们的骨肉,耳边怪笑之声不绝,他好像不是行走在山间野外,而是行路于修罗炼狱。

    不过那些阴魂从来不像刚才那样近他们的身,这样一比,之前那只妖异的兔子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再也无暇思考,只能加快脚步,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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