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田登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鸢萝也没有接话,只有目光游移不定,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她无意间看到田登带的那些行头,好像不仅有说书的东西,还有些甲骨,铜钱,蓍草之类的东西,不禁重新打量起田登这个人来。
“你还给人算命?”
田登嘿嘿一笑:“技多不压身,我四处游历,为了赚些盘缠,自然是都学过一点,不过偶尔算算罢了,不常算的。”
“是吗?”谢遥伸出手来,“那给我算算呗,我一直想找人算呢,你会不会看手相?算算仕途,算算姻缘什么的。”他这一凑近,忽然发现田登身上有股酒味,他回头一看,鸢萝也用两根手指捂住鼻子,离得远了些。
不过田登方才说了一堆,神色洋溢,加上谢遥的手伸在面前,他还真的认真看了几眼,未察觉到二人的异常,本以为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谁料后来他不说了,反而把谢遥的手推开:“还是不了,我说我不常算可不是因为我技艺不精,恰恰相反,我可是太懂这一套了。”
田登一脸高深的模样:“泄露天机,轻则折寿,重则殒命,老夫还想多活几年呢,不好不好。”
谢遥反而还往他身边凑,“你是不是嫌弃我们白吃白喝,所以不付你卦金?放心,我有的是钱,不会少了你的。”
田登捻了捻胡子,面露欣赏之色,“小兄弟倒是很上道嘛。也罢,看你我这么有缘,你又有些慧根的份上,我就跟你说道说道。依老夫看来,关于仕途或者姻缘,并不是你此刻最关心的,你想知道的,是关于那桩疑案的线索。”
谢遥这一路遇人就问这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他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这个也好啊。你若能说点新鲜的,那就更好了。”
田登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地图,在地上铺展开来。这上面有许多红圈和箭头,星星点点,毫无规律,谢遥仔细看过去,才发现那些有标注的红圈全都是出事的地方,一桩桩血案,触目惊心。
那群人其实早就出现了,起初只在北地大漠中作恶,边陲之地,人烟稀少,消息传得也慢,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人知晓,近半年来才渐渐显露人前,被这些红圈和箭头一画,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来自于很多年前就销声匿迹的魔教。
“其实细细想来,疑案不止一桩,多年前失踪的那个人,也是一桩疑案,二者或许有联系,依老夫看来,如果能遇到和你长得很像的那个人,或者知道些他的消息,算上一卦,能解不少疑惑。”
这些线索,谢遥也知道了,所以也没有很信田登说的话,但有人梳理一番,也算再度认证了他的想法,姑且算是聊胜于无,提起谢千风,他忽然有些心烦:“现在不能算?”
田登眼中满是看外行人的眼色,“刚说你上道你就给我来这套,哪有凭空算的,要不就把人叫来当场,不然的话,生辰八字总要有吧?”
说到这个,谢遥的倒是好说,问问就是了。可关于谢千风,此人来历成谜,从没听说过他的生辰来历。
谢遥问道:“老伯你也见过谢千风?我和那家伙真有那么像吗?”
“我知道他,可他不知道我。”田登笑笑:“不过我见过不少见过他的人,活得久也是有好处的。见过的人多,听过的事也多。”
他说了半天,好像一直避重就轻,其中真假莫测,委实令人怀疑,谢遥也开始皱眉,“你真的会吗?”
被这么质疑,田登的面色也不好看了,开始长篇大论说起自己的旧事来,他早年拜入乾坤阁,这地方的前阁主钻研推演之法,据说已参破六道轮回,可以窥探前世今生,活了六百多岁呢。但他为人高傲,宁缺毋滥,拜入他门下之人必须资质非凡,学成出师更不容易。田登信誓旦旦,说他若不信,大可亲自去查证。
田登总是有理,把什么都说得天花乱坠,谢遥也不好说什么了,他不懂什么算命,却很明白只要是传话流言总会失真,更何况中间隔着这么多人。那些死去的人都无迹可查,只有谢千风,都说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北边的大沙漠里,那蛮荒之地曾是魔教据点,鬼蜮之地,过了这么久,还是有人害怕,不过总比之前好多了,尤其是近几年,已经有不少百姓在那边定居了,还有人说找到了不少昔日魔教遗落的宝物,更是引得武林中人趋之若鹜。
鸢萝虽然坐的地方离他们远了些,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一直听得很认真,也不哭了。
田登朝她挥挥手:“有宝贝,不如一起去看看只不过啊,这一路危险重重,去的人也会很多,说不定要和人争抢呢,不知道你们怕不怕?”
谢遥看着田登,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一言一行,似乎在故意诱导什么。就像是在槐桑庄,村民个个都像丢了魂一样,可看起来又神经兮兮疯疯癫癫的,不太正常是真的,可说到底也没什么危险,他甚至总感觉,那是是故意演给他看的。
谢遥摸着下巴,“危险,是槐桑庄那种危险吗?”
果然,他随后就听到鸢萝说话:“那是梁采薇故意想要引开你,她是一个什么寨子的寨主,早就在槐桑庄和南坪村踩过点,找好了线人,那些人有什么事都会给她通风报信,所以什么风吹草动都知道。”
谢遥又问:“那后来那些装神弄鬼的事,你也知道吧。”
鸢萝心情平静下来,若是平常,她应该很得意,现在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不过总比刚才强多了。
她伸出手来,指尖忽然就出现一只几乎透明的青蓝色的蝴蝶,翅膀的尾部还燃起了青蓝色的火焰,白天还看不太出来,若是在晚上,定然如幽冥鬼火一般。
田登在一旁啧啧称奇,谢遥还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对了,我还记得有人唱歌,你听见了吗?”
鸢萝愣了一下,随后了然:“哦……那是我唱的。那是我们家乡世代相传古歌森罗调,下葬时候唱,回魂夜也要唱,据说可以镇魂,还能消灾祈福呢。”
谢遥早觉得他在槐桑庄所见和之前的调查大不相同,像极了故事里的桥段,也并不高明,只是半夜三更,看什么都模糊不清,又有一堆怪模怪样的东西乱人心神,没事也有事了。
鸢萝当时觉得挺好玩的,现在丢了宝贝,自然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看起来她们二人也没有认识几天,谢遥之前看梁采薇和鸢萝那么一见如故,还觉得奇怪,后来想想,不少共犯都是因为有了共同的谋求才格外亲密,她们八成也是这样,而且梁采薇似乎有不少人马,看她年纪轻轻,居然能招揽到那么多武功高强和奇奇怪怪的人,说是训练有素也不过分,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
鸢萝想了想,又说:“也不全是她的人,那些在山上装神弄鬼的人,好多都是现找来的,估计是流亡的村民,都没有给多少钱,给了些吃的就同意了。我和她认识并不久,我做过的事都记得,至于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田登在一旁摆弄罗盘,过了一会儿忽然神神叨叨地说起来,“那都是闹着玩的,哪里算得上什么危险,远处的才是危险呢,我察觉到了,有一股煞气游移于西边天地之间,具体位置飘忽不定,估计夜里会更盛,你们若不信邪,大可去看看。”
鸢萝看着谢遥,“你害怕吗?”
谢遥看上去根本没当回事,耸耸肩,甚至有些不屑,“大活人,怕什么死人。”
想想也是,她们一路装神弄鬼,可这家伙一个人单枪匹马上阵,没见他害怕。
“那就去吧。”鸢萝也坚定了起来,“我其实除了炼蛊,还自小修习巫术,如果有什么游魂鬼怪作祟的事,我能帮上忙,其实,就算是为了找蛊虫的材料,我本来也是要去那里的。”
田登闻言惊讶,看他的样子,对鸢萝的话也只是当个笑话听,并未完全相信,哈哈笑道:“说的话比我还玄乎呢。相比之下,小丫头更像一个神棍啊。”
鸢萝偏过头去:“你是江湖骗子,我和你可不一样。”
谢遥笑道:“一个人确实容易胡思乱想,有人陪着,终归心里有底,老伯你呢,也和我们一起”
田登笑着点头:“乐意之至,我虽然年纪大了,好在腿脚还算灵便,不会拖累你们的。”
他们就此说好了,谢遥又说田登一路辛苦,让他先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
日头高悬,天际不时有流云随风飘荡,天色也跟着忽明忽暗的,现在虽然醒过来了,却总觉得晕晕乎乎的,谢遥和别人那么说,其实也是为了让自己多休息,他走到土地庙外的榕树旁,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鸢萝也走过来了,她没有说话,轻手轻脚坐到他身边,谢遥虽然闭着眼睛,但能感觉到她一直看着他,像是看着什么稀罕物件一样,等到谢遥睁眼,鸢萝这才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移开目光。
“你偷偷摸摸看我干什么?”
鸢萝看了一眼田登那边的动静,又压低声音道:“不要自作多情了。我们也算共患难,给我交个底,你和谢千风,是不是真有什么渊源啊?”
谢遥想了半天,颇为无奈:“除了都姓谢,都是男的,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相似之处。被说书人以讹传讹,说出花来了,也只有你会信。”
见鸢萝还是一脸怀疑,谢遥搜肠刮肚想找些词来证明自己,但他一直觉得这姑娘远道而来,似乎一直幽居世外,有时不通人情世故,而且说话也有些怪腔怪调,带着种南疆混杂的口音,虽然不明显,目前也没有遇到互相听不懂话的状况,可她神神秘秘的,谢遥总觉得她指不定在有些地方比梁采薇还高深莫测,偏偏有时候还要把话说得简单明了些才好,又加了一句:“骗你是小狗。”
鸢萝也不知道是相信了没,叹了口气,好像有些失望:“那些江湖故事,为什么都是过去的传奇呢,如果可能,真想到他们讲的故事里看看,亲身经历一遍。问剑江湖,行侠仗义,那多好玩啊。”
谢遥随口说道:“或许逝去了才真正成为传奇。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了,看得人直发毛。”
鸢萝摇摇头,试着让自己清醒一些:“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么多人都这么说,很难不想到一起去啊。不过,你们好像确实不太一样。”
听她这么说,谢遥也来了兴致:“是吗?哪里不一样?”
鸢萝想了半天,她也只是有个大概的感觉,如果非要说出个一二,真是费尽思量也想不出如何描述才对,最后才费尽说出一句:“你好像……没他有意思。”
谢遥等了许久,万万没想到听到这么个答案,刚变好的心情又重新郁闷了起来,“哪里没意思了”
鸢萝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说像也不高兴,说不像也不高兴,真是难伺候。不过她想着想着,想法倒是变得清晰了一些,便按照自己所想说出了口:“谢千风……虽然我也没觉得他多好,但他活得潇洒自在,天大地大,想去哪就去哪。可你呢,替官府办事,束手束脚不说,规矩还特别多,每天早晚点卯,有贼的时候抓贼查案,没贼也没案子的时候,就是去巡街,放哨,一个是成天到晚走一样的路,另一个就是干站着,哪有当大侠痛快。”
“侠以武犯禁,如果人人都逞凶斗狠,动辄伤人,天下会大乱的。”谢遥也不知为何,听到鸢萝所说,这话也跟着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发现,这话有些熟悉,继续道:“我爹说他年轻的时候,天下初定,不少江湖势力各怀心事常年争斗,那些帮派一开始也想的是行侠仗义,可是人欲无穷,时间久了就变了味道,除了要和对手争高低,内部权位斗争也乱得很,时间久了,纷争祸乱全都接踵而来,而且那种侠客大多出于乱世,如果我们做得足够好,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谢千风那样的游侠。”
鸢萝起初觉得他们不像,听了谢遥这些话,反而又有些迷惑起来,这二人容貌相似,身世不同,可仔细了解之后,有似乎有些像了,不管是在庙堂之上,还是江湖之中,都是惩奸除恶,行侠仗义。如果这么想,既然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那或许也可以说是有些像了。
可这事本来就蹊跷,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到什么结果,多想只会徒增烦恼,索性就到此为止。
“管他呢,有趣无趣的,我也没认识你多久,不过你这个人还算不错。”
谢遥也懒得计较像不像这回事,他目光一转,看向鸢萝,“不说这个了,我都快把家底告诉你了,和我说说你的事呗。”
鸢萝却有些戒备,目光闪烁,明显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可她这般反应,反而令人更好奇了,谢遥追问道:“到底是什么地方?神神秘秘的,不能说吗?”
鸢萝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一见人就自报家门。我和你也不一样,如果你知道了肯定会很害怕我的。”
“怕你”谢遥好像听到了好笑的事,“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南疆巫蛊的传说确实有些吓人,看鸢萝的样子也不像在开玩笑,谢遥也不再逼问,“行吧,那就接着说我。我来之前,本来觉得这些传言都是无稽之谈,可后来去亲自查探,又感觉这些并非空穴来风,谁能想到,查来查去,最后查到自己头上了。”见鸢萝仍然沉默,又问道:“你好像很讨厌谢千风?爱屋及乌,反过来也一样,很讨厌我?”
鸢萝想了半天,有些纠结,最后还是摇摇头,“你又不是他,容貌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长的一样有什么错呢。”鸢萝看着他的脸,“他才失踪十年,可你都快二十岁了。就算是轮回转世也说不通,在我看来你这也不是易容术,应该是天生就长成这样。”
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可被那些谢千风的故交旧识说的多了,就连谢遥自己都快要怀疑自己的长相了,此时此刻听到这一句话,实在令人百感交集,他干笑一声,抱了抱拳,“多谢你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