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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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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时分,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一层暖融融的金黄。

    白马渡货运繁荣,一如平日,客船和货船络绎不绝,不分昼夜地迎送着南来北往的人。除了往来客商,还有各式摊贩和拉琴唱曲的卖艺人,人声和乐声交杂在一起,漂泊在外的人经过了这里,倒是不会觉得寂寞。

    渡口附近的一家驿站极为热闹,这里规模不大,却是汇集了来自天南海北的人,桌椅板凳从屋里摆到了屋外,客人们三三两两围座在一起,来来往往,有水的地方,原本干燥的风也变得湿润起来。

    一个大汉醉意正酣,嘴里没完没了地念念叨叨,他说话好像有些结巴,可酒喝多了之后,口齿反而变得利索起来,兴致也自然而然跟着高了,他又去打了一壶酒,然后重新坐到桌前,招呼起身旁两个同伴,忽然变得神神秘秘的。

    “你们听说了吗,槐桑庄闹鬼啊。”

    这里本来热热闹闹,不知怎么的,在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四周反而突然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没了,这话便也清清楚楚落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在座的人多少都有些色变,又忍不住想仔细听听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这件事,其实在场的某些人也略有耳闻,那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既不富裕,也没什么大人物。可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几乎变成了空村,四处都是血迹,坟岗里的新坟旧坟都被开棺掘墓,许多尸骨也跟着不见踪迹。

    按说一个如此平凡的小村子,不该结有这么大的仇怨,也不知那贼人究竟是贪图什么才做下这等恶行,不过转念一想,说不定真有什么退隐的江湖人隐居在那里,被人寻仇了。这么算起来,好像也有迹可循。

    见有人这样议论,那大汉又争论道:“不对不对,这古怪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好多北方的村落都出过类似的案子,只不过都被暗中压下来了。尤其是各种边陲之地,本就没人管,贼人手法又不留痕迹,可能是个多次作案的老手,又说不定根本不是人,而是有什么山妖精怪作祟呢。”

    在座的人们听他把这没影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有些也开始害怕起来,好在这白马渡只是个暂时的落脚处,既然北边怪事多,那就办完了事赶快离开就是,也有人根本不信,因为这大汉似乎唯恐天下不乱,明明自己看起来不害怕,嘴上却怎么严重怎么说:“唉,如今人是越来越少了,你说这算什么事,明明没有打仗,结果每年出生的赶不上死的多,走在街上都觉得空空荡荡,真是造孽啊。活得久了,什么都能遇见。”

    忽然有人说:“若是谢大侠在就好了,他武功那么高强,脑子也聪明,绝对轻而易举就把案子破了。”

    他们正说着,身后一位少女经过,大概是因为听到了他们的议论,这位姑娘竟是颇为轻蔑地哼了一声。

    一群人本来议论得火热,这一声冷哼显得十分突兀刺耳,那大汉身边的瘦子眉头一挑,就要理论。

    “小丫头,你什么意思,你是看不起谢大侠,还是看不起我们哥儿几个?”

    生怕被说的人不知道他在说谁,大汉伸手拽了一把那姑娘,紧跟着就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等仔细过看去,才发现这姑娘的穿着打扮有些别致,衣服的样式和发间的银饰都不像是产自这西北诸城的东西,反而像是从极远的南边来的。

    那少女瞟了他们一眼,那一桌坐了三个人,放了四坛酒,其中一个人正摇摇晃晃又要去取酒,可是走到一半就醉倒在路上了。剩下两个,一个正拽着她的胳膊,一个正坐在一旁看好戏。

    见这姑娘半天不说话,穿着打扮有些奇异,大汉又问了一句。

    “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他们都是当地的地痞无赖,若是从前拿这话问人,大多都是威胁,此刻说起来,反而回归了本意,乃是十足十的疑惑不解。如果她听不懂,就连找茬都不知道怎么继续了。

    这姑娘也不挣扎,反问道:“你们做了什么好事,需要我看得起?”

    这姑娘长得明眸皓齿,一眼看过去竟令人有些晃神。他们一时找不到话反驳,但又不能输了架势,便继续道:“官府都没办法的悬案,量你也破不了,凭什么笑话我们?看你这丫头长得也算俊俏,但又是从什么小地方来的乡巴佬,见识短浅,怕是连谢千风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吧?”

    那个瘦子醉醺醺的,故作轻松地挥挥手:“算了算了,我们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少女本来面无表情,听到这话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睁大眼睛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瘦子见她气急,还颇为得意,“怎么,不仅见识短浅,耳朵也不好使了?”

    少女咬住嘴唇,挥手就要朝他打去,可手挥到半空忽然被人拦住,却并不是那二人中的一个。

    她一转头,才看清那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他年纪不轻了,可身形依然挺拔,看起来精神矍铄,衣服有些破旧泛白,但也是干干净净的。

    他嘴角一直挂着笑,看起来很和气,“二位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不知者不罪,看这位姑娘的样子远道而来,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老者看了看周围,刚才闹出的这番动静吸引过来不少目光,他便顺势说道:“其实又何止这位姑娘,我想在座诸位也有不少一知半解的,谢大侠的故事多了去了,怎么会有人全都晓得呢?”

    那个大汉虽然差点被打,但他本就没把一个小姑娘的花招当回事,也不觉得如何生气,和这个上前劝架的老头一样,都是毫无反击之力的弱者,根本不足为虑。他挑眉问道:“你又是从哪跑出来的?”

    老者依旧笑道:“小老儿名叫田登,是个说书人。听到几位先前提起谢大侠,不禁有些技痒,如不嫌弃,各位坐下喝口茶,让老夫给诸位说一段助兴如何?”

    赶路的人有很多,聊得热络的人有,闲得无聊的人也不少,听田登这么说了,也纷纷来了兴致,都朝着他这边看来。

    田登找了个高处坐下,笑着捋了捋胡子,微微有些摇头晃脑,手一指天,讲起故事来。

    “老夫略通占卜之术,祖师爷曾告诫我等,善观天时,可晓人祸。就好比每逢有圣人出世,或是恶人现世,上天有感,时常降下异象警示人间。看在座诸位年纪尚轻,不知前事,若是家中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一问便知。在四十多年前有场连年的大旱灾,天不落雨,加上蝗虫作祟,可说是赤地千里,农人颗粒无收,怎一个惨字了得。”

    “那时的皇帝陛下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又是施法又是祭祀,可还都是求不到一滴雨,等他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午夜惊闻雷声,整个九州天降甘霖,泽被苍生,地里旱死的禾苗都纷纷活过来了,其后便是五日一风,十日一雨,没有了之前的旱灾,百姓再也不用受苦。当时人们大多以为是陛下的诚意感动了苍天,不过后来看来,这是有大人物要出世了。”

    田登说得神神秘秘,一旁听着的少女却渐渐拧起了眉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高处坐着的说书人。

    在座的众人都安静听着,田登的语调不急不缓,似乎根本没看见远处异样的目光,“可见谢千风自出生之日起,就与众人不同。此人早年在江湖闯荡,游览天南海北,武功招式博采众家之长,轻功亦是独步武林,于险丘绝壁如履平地,水面之上也能行走如风,可说是雁渡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风吹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啊。他诛灭山贼恶寇,行侠仗义的事数不胜数,更难得的是,此人不仅武艺高强,为人也疏朗豁达,从无门户之见,也正因此,他交游遍布天下,上到王侯权贵,下到贩夫走卒,皆可与之相交。”

    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要知道天意弄人,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天灾与人祸往往相伴而来,谢千风之所以可称武林第一人,不得不提的就是一人一剑,亲赴蛮荒之地,诛灭了北域做恶的魔教修罗城,那地方可不一般,门中有七妖四圣,江湖中露过面的毒王兽王,九幽剑魔已经令人胆寒,更不必说其他人了。

    他一提到这个,在座有些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瑟缩在一起,不想再听。那个大汉反而是连连点头,可一旁少女仍是表情轻蔑,不沾亲不带故的,田登把谢千风说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这家伙得意个什么劲。

    听众之间一阵议论,他们隐约记得传言都说谢千风很有仙缘,曾在荆楚一带云梦泽遇仙人,也正是因为拜了仙人为师,才能有这么大的成就。这几年有不少剑谱和遗失宝剑的传言,这些举世无双的宝贝,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牵扯出延续数年的恶战,总而言之,有这个人的地方,就少不了热闹。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十年前毫无征兆地销声匿迹,有人说他退出江湖,归隐山林去了。也有人说他莫名失踪,毕竟有能之人难免招嫉受害,江湖行走,他又做了那么多轰轰烈烈的事情,极容易招惹仇家。说得再离奇些,谁知他当年在修罗城中做了什么,那地方恶名昭著,但好处也不少,明里剿灭,暗中收编也说不定。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个人的下落仍是一个谜。

    果然,在田登这里也是一样不明不白的说法,他叹了口气,“可惜,兴衰皆有定时,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如今再去云梦,早已不见仙人侠客的踪迹,只余寂寞空山。可那魔教却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有传闻说,他们有一种死而复生的诡秘异法,这次北地村落的事,说不定与那魔教有关……”

    他这话本是顺着之前槐桑庄的故事说的,可先前那大汉似乎有些酒气上脑,突然一拍桌子,模样忿忿:“天妒英才啊,谢大侠武功盖世,神威震天,奈何后继无人呐,唉!”

    田登慢悠悠喝了口茶,嘴角浮出一抹微妙的笑,他见在座的人有些害怕,有些都坐不住了,干脆话锋一转,说起另外的故事来,英雄豪杰的故事人们爱听,打打杀杀听久了也觉得累,偶的换换口味,痴男怨女,情爱纠缠的也不错。

    这谢千风颇是个风流人物,传闻佚事也很多,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感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他提了一嘴峨眉山的女侠,又说起了扬州的歌女,还别说,看听众的反应,比起之前的效果好多了。

    一旁沉默的少女又哼了一声:“见一个爱一个,有什么好的。”

    看她半天也没一句好话,那个大汉也再也没了好脾气,灌了口酒,指着她喝道:“臭丫头,故意找茬是不是?你瞎咋呼什么,别说根本就见不到,若是真的见到了,谢大侠眼高于顶,未必看得上你。”

    “谁稀罕啊。”

    这两个人如今都这般脾气,实在是让人头大,田登先是不住地朝那姑娘使眼色,又过去拉住她,低声劝道:“姑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若真想骂人,就在心里骂,没人的地方骂。这里人多,不好啊。”

    少女瞪了那人一眼:“他要是听不见,我骂给谁听啊。”

    “我还不是为你好。”田登小声念叨了一句,眼见在这边说不通,只好换人去劝,于是嘿嘿笑了两声,又对那个大汉说道:“阁下是干大事的人,不必和一个野丫头计较。我一看您就知道,额有朝天骨,眼中有灵光,日后也是谢大侠一般的英雄豪杰,刚才小老儿唾沫横飞说了半天,您看……没有君子不养江湖啊。”

    大汉听得满意,被夸得也满意,明白田登的意思,大大方拿出了一串铜钱丢了过去,田登收好了钱,又跑到另一边讨赏去了,他一直在劝架,路人看在眼里,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老人家,少女四下张望,这里人来人往,杯子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每个人钱虽然给的不多,可人终归不少,积少成多,田登这一场下来,收的钱数目也算可观。

    不过那个大汉似乎还是心有不甘,和他同桌的那个人合计着什么,看他们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可刚要过去挑事,就被一个人叫住。

    “二位大哥,你们之前说的那几件悬案,可否再和我说得仔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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