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借钱
弄堂里悄无声息, 只听得见闷闷的细碎的呜咽声。
“许暖。”不知道是谁突然在背后叫了一声。
蹲在地上的许暖将埋在膝盖处的头昂起来，胡乱抹了几下眼睛，向后望去。
后面, 周峙站在路中央, 静静地看着她。
“原来是你啊。”许暖收拾好情绪，语调沉稳地打招呼, 仿佛无事发生，“你怎么在这里？”
周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许暖或许不知道, 她家里刚才的争吵声, 附近的邻居都有所耳闻。
周峙走上前, 目光在她微红的眼眶处停留片刻，心中一紧, 也装作无事发生地问：“你要回学校吗？”
许暖望着前方的路, 点点头。
“那一起走吧，我也要回学校。”周峙说着, 已经抬步向前。
许暖跟上去, 疑惑道：“你不是不住校吗？”
这天都黑了，周峙去学校干嘛？
周峙只说：“有点事。”
“哦。”许暖没再多问，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突然，周峙停下脚步，转身对后面的许暖道：“你走前面吧。”
许暖一愣, 不明所以，还是听话走到了前面。
许暖走在前面, 听到后面紧跟着的脚步声, 莫名有些踏实。
她边走边猜测着，周峙是不是听到她家的争吵了？他会开口问她家里的事情吗？
然而一路上，周峙并没和她说话, 她也没有心思多说话，两人沉默着，默默走回了学校。
还没到校门关闭的时间，学校的校门敞开着，门卫叔叔守在那里。
许暖走到校门口，才终于回头对周峙说：“到学校了，我要回寝室了，你是有什么事？”
“那你回寝室吧，不用管我。”周峙背着光，侧脸陷在一片阴影中，看不出情绪。
许暖默然，“那好吧，我回寝室了，再见。”
许暖一次也没有回头，周峙看着她消失在校园里的身影，沉静的眸子才终于有了变化。
一路上，他其实有很多机会开口询问的，只是最终，都忍下了。
周峙长叹一口气，心里涌上一股躁意，走进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冰镇的可乐。
拉开拉环喝了一大口之后，凉意灌进肚子里，才终于冷静一些。
周峙偏头看了一眼许暖消失的地方，才拧着可乐罐离开。
周峙一走，躲在黑暗的许暖慢慢将脑袋探出来。
她刚才差点以为周峙想送她回学校，原来不是，周峙他还真有事。
不过，大晚上的跑回学校只为了买一瓶可乐？
搞不懂。
许暖摇摇头，朝女寝楼走去。
回到寝室的时候，许暖看着床上堆着的衣服和床底下放着的鞋子，陷入沉思。
这些东西，都是黎映蓉带着她去服装街买的。既然和他们脱离关系了，这些东西也要还回去。
许暖拿出一个大袋子，默默把衣服和鞋子收拾好。
第二天一大早，许暖在学校的操场上碰见许和静。
许和静请假一周，今天终于回学校了。
许暖入学这么久，从来没有偶然碰见过许和静，这次碰见，她很难不怀疑是许和静故意掐好了点。
许和静比以前低调了些，碰见她会甜甜地喊：“暖暖姐姐，真巧啊。”
尽管掩饰得很好，许暖依旧能从许和静的语气里读出一丝炫耀。
许和静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许暖面前，就像是在告诉许暖，真相出来了又怎样，父母还是愿意留着她，还是愿意待她好。
许暖盯着面前光鲜亮丽的许和静，纠正她：“第一，我不是你姐姐，以后别这么叫我。昨天家里发生的事情你全程旁观，你不会不知道情况。”
“第二，以后没事别制造偶遇，大家眼不见为净。”
“第，你心里别得意太早，我想要的东西，你依旧不会有份。”
许和静看着许暖这副逞强的样子，心里发笑。
许暖都输成这个样子了，还大言不惭地放狠话。
父母宁愿要她都不要许暖，许文瑞还说要把财产都给她，许暖这个亲生女儿自己主动断了关系，离开家里，输得一塌糊涂。
许和静想不通许暖到底还有什么底气放狠话。
许和静也不反驳许暖的话，只笑笑：“好哦，那依照你的意思，以后就不叫你姐姐了。再见，许暖。”
许和静以一副胜利的姿态，转身离开。
许暖看着许和静的身影，冷冷一笑。
当天下午，她便请了假，赶去郊区找奶奶。
见面第一句话便是：“奶奶，我和爸妈断绝关系了，以后只认你一个亲人。”
姜安娴在屋子里整理旧物，听到这句话，不由一怔，放下手中的东西，拉过许暖细问：“怎么回事？”
许暖直言：“我让爸妈从我和许和静中选一个，他们选了许和静。”
“许和静？”姜安娴疑惑，“许和静还没被送走？”
“没有，”许暖摇头，“奶奶，你不知道，他们根本没打算让许和静走，他们想让许和静留下来。”
姜安娴一听，气得猛地站起来，“他们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当时不是说好了要把许和静送走吗？谁，是谁要把许和静留下来？是你爸还是你妈？”
许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望着姜安娴，“他们两个都想留下许和静。”
“什么？！”姜安娴扶着额头，呼吸加重。
原本她该昨天去城里问一下情况的，但一想，这种事情许文瑞应该不会糊涂，就想着把手底下的东西整理完了再过去。
没想到啊没想到。
姜安娴气得好久说不出话，她拉住许暖的手，问道：“选许和静不选你又是怎么回事？”
许暖低着头，调出情绪，伤心地说：“奶奶，我跟你一样，知道他们想留下许和静，非常生气，就让他们做选择，要么送走许和静，要么我走。他们最后让我走。”
姜安娴一听，气得直跺脚，“这两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怎么比我一把年纪的人还糊涂！”
许暖慢慢拍着姜安娴的背，“奶奶，你别生气，你先消消气。”
“这让我怎么能不生气？这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亏他们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呢！”姜安娴坐下来，一下一下拍着胸口。
许暖见姜安娴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才又说：“奶奶，他们不仅选了许和静，他们还准备把房产都留给许和静，就像上次在医院里想做公证一样。”
“他们休想！”姜安娴顿时火气直冒，“房产都是你爷爷留给你爸的，你爸想把房产留给许和静，我第一个不答应！”
姜安娴说着说着，想起许文瑞最近这股脑子不正常的操作，一拍桌子，“不行，这些房子我得要回来，谁知道放在他手上，他哪天会不会一股脑全留给许和静。”
许暖一听，自己果然猜对了，房子都是爷爷留下来的。
她装作不懂地问：“可是这些房子，奶奶你能要得回来吗？”
“怎么要不回来？当初你爷爷去世后，他的房产我也是第一继承人，只是我都留给你爸了。我得让你爸把这些房产都转给你，要是他不同意，我打官司也要把这些房子争过来！”
姜安娴越说越气，起身开始收拾，“不行，我得回城一趟，我不当面骂骂这两个糊涂蛋，我心里不痛快！”
许暖起身看着姜安娴，“奶奶，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我已经和他们断绝关系，不想再有牵扯了。”
姜安娴这时候终于冷静了些，她拉住许暖的手，“你是认真的吗？”
许暖回握住奶奶的手，神情严肃：“奶奶，我是认真的，我以后只有你一个亲人。”
姜安娴想说些劝慰的话，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这件事是那两口子做得太过分了！
许暖迟疑了一下，又开口：“奶奶，今天我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想找你商量。”
姜安娴把许暖拉到身边坐下，“你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许暖犹豫着，“奶奶，我想找你借钱。”
姜安娴一愣，“借多少？”
“一千五百块。”许暖报出这样一个数。
姜安娴一惊，以为许暖惹了事，“许暖，你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你老实跟奶奶说。”
一千五百块可不是小数目，许暖张嘴便要一千五百块，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许暖摇头，“我并没有惹什么麻烦，我只是想把这些钱还给他们，不想欠他们的，奶奶你放心，以后赚了钱我会还给你。”
姜安娴拍拍她的脑袋，“傻孩子，从奶奶这里拿钱，哪里需要你还，只是……”
只是许暖把事情做得这样绝，这是没有留一点回旋的余地啊。
姜安娴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许暖知道姜安娴是有点积蓄的，也能拿得出这一千五百块，所以才向她开了口。虽然姜安娴说不用还，但许暖是一定要还的。
她不能随便花费姜安娴的养老钱。
许暖拿着姜安娴给她的钱，先去服装街买了几套衣服和几双鞋子。然后回到学校宿舍，把宿舍里打包好了的衣服和鞋子拧起来，提着回了许家。
许暖回家的时候，黎映蓉和许文瑞正好都在，她站在家门口，没跨进去，只把打包好的衣服和鞋子递了进去。
然后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
她先放了五百在地上，“这个学期的学杂费300块，还有住宿费、食堂吃饭的费用，加起来大概500块。”
然后又拿出五百放在地上，“这是当初回乡下，你们给陈美霞的500块。”
最后，许暖将百放在地上，“这些天住在家里，吃家里的，用家里的，花费不少。还有这些衣服和鞋子，我都穿过，但没穿多久，我补了折旧费，你们要是不想留着可以二手卖掉，也可以直接扔了。总之，计算下来，这300块应该够了。”
许暖把一千百块放完，“这是还你们的钱，应该只多不少，所以也不亏欠你们什么了。”
许暖说完，拍拍手便要走。
黎映蓉和许文瑞已经听呆了，此时看到许暖转身要走，黎映蓉才反应过来，出声叫住她，声音发颤：“许暖，你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许暖背对着她，平静道：“有必要。”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文瑞和黎映蓉这两口子才挨了姜安娴一顿批，这会儿又见许暖还钱还东西，心里郁闷得不行。
许暖回去学校的路上，摸了摸口袋里只剩下的一百多块钱，一阵叹息。
突然觉得钱好不经用。
一千五百块啊，在这个时代可是一笔大款了。
然而还没在她手上捧热，就几乎全花了出去。
她这剩下的一百多块钱，要支撑她接下来的全部花销。
她不能再伸手向奶奶要钱了，她得想办法赚钱还给奶奶，想办法赚钱养活自己。
许暖却一点也不觉得沉重，她抬头望着头顶蔚蓝的天空。
心想，以后就是新的人生了。
——
没过两天，许暖坐在座位上看新闻早报的时候，胡星一脸兴奋地跑进来。
他瞧见许暖在看报纸，脸上兴奋的情绪隐下去，好奇的情绪爬上来，“许暖，你哪里来的报纸？”
许暖头也没抬，“找班主任借的。”
胡星：“……”
胡星一脸疑惑，“你没事吧？你专门找班主任借报纸看？”
胡星走回座位上，看许暖看得认真，忍不住又问：“你看这么认真干嘛，报纸有这么好看？”
许暖一本正经，“我在寻找商机。”
噗呲——
胡星没忍住，捧着肚子大笑。
“哈哈哈哈哈，许暖，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什么，你在寻找商机？”
胡星觉得这实在太好笑了，调侃道：“许暖，你以后的理想，不会是做个商人吗？”
许暖没理会胡星的嘲笑，继续认真看着报纸。
没人接茬，胡星觉得无趣，他拍拍许暖的肩膀，“说真的，你寻找商机干嘛？”
许暖瞥他一眼，“寻找商机还能干嘛，当然是搞钱啊！”
“你缺钱啊？”胡星脱口而出。
“嗯。”许暖点头。
胡星撇撇嘴，“你还能有我缺钱？咱们几人之中，我家可是最穷的。”
周峙、陆乐安、许和静都搬到新式里弄去了，只有他家还住在石库门的老房子，每次做饭生火都提着煤炉出来，弄堂里乌烟瘴气的。遇到高峰期，去厕所还得抢位置。
胡星觉得，许暖在他面前提缺钱，太没道理了。
许暖没多解释，只说：“以后我的生活费都得我自己赚。”
“哟，这么有志气？为什么啊？”胡星问道。
许暖没打算说。
胡星问不出来，于是装模作样道：“我这里有个赚钱的法子，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许暖一听，放下手中的报纸，望向胡星，“什么法子？”
胡星看到许暖当真了，挠挠脑袋，“好吧我错了，法子倒是有，但是不适合你。”
许暖起了兴趣，“说来听听，什么赚钱的法子不适合我？”
胡星把刚才从外面得知的消息告诉许暖，“我听说全市的几所高中要办一个高中生钢琴联谊赛，比赛获得第一名会有50块钱的奖励。”
“我本来想告诉你这个事情，咱们可以撮掇许和静参加，等她获得第一名就让她请咱们吃大餐。”胡星还不知道许暖家里发生的事情，不知道许暖和许和静现在的关系。
胡星说完，看了看许暖，“我说吧，这比赛又不适合你，你看你，手指还没我的纤细呢，哪里会弹钢琴。”
许暖：“……”
许暖把自己的手挨着胡星的手比较，瞪他一眼，“你摸着良心再讲话。”
胡星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心口，“我没说错啊，我的手就是比你的手好看。”
许暖：“……”
许暖顿悟：“明白了，你不是没有良心，是没有眼睛。”
她收回手，抬头对胡星说：“哪里报名？替我报个名。”
胡星：？
胡星诧异：“怎么，你还真要参加啊？”
许暖叹了一口气，“50块钱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
“什么？50块钱还不多？”胡星掰着手举例子，“你知道50块钱可以买什么东西吗？50块钱可以买8条红双喜，两大壶食用油，一大袋搬都搬不动的什锦糖等等等等，你还说50块钱少？”
许暖一听，“那还挺多的，那我更要报名了。”
胡星：“……”
胡星反应过来，“不是，现在难道是你报名不报名的问题吗？怎么搞得跟你报名了就一定会得第一似的。话说，你会弹钢琴吗？”
许暖把他的脑袋一推，“别啰嗦，替我报名就是了。”
胡星警惕地望着她，“我可先提醒你，许和静有可能会参加哦。”
许暖抬眸，目光冷冷，“那又怎样？”
胡星：“……”
完蛋，许暖想赚钱想得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