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两人来到十二中。
校门前已里三层外三层聚了不少围观群众。民警拉起警戒线，将人群隔离在安全距离外。闻讯赶来的记者也挤在人群中，高举着手将摄像机尽量往警戒线里面伸。几个搞直播的自媒体也在凑热闹，现场着夹杂警察阻止拍摄的呵斥声，轰鸣吵嚷乱成一团。
石行舟扫了一眼人群，在最前方看见了韩巍，他正在试图和挟持方对话。目光移向高处，前后看了一圈没见着狙击手。石行舟的眉头蹙了起来，来得匆忙，他没带枪。
“石队。”刑侦二队的副队长梁毅看见他，立即过来说明情况，“总队派我们过来协助一队。挟持者是……”
“没通知特警吗？”石行舟打断他。
“通知了，还没到。”
“你继续。”石行舟说道。
“挟持者是这个学校某位学生的家长，那学生前几天在学校跳楼自杀，疑似遭到霸凌。媒体闻讯后煽动舆论给校方施压，学校始终没有给出让人满意的处置结果。这家长忍了几天就疯了，也不知怎么混进学校的，趁早自习学校没多少老师在岗，把他认为的欺负人的同学捅了，现在挟持了一个学生要求和校长对话。”梁毅语速极快地将大致情况讲明白了。
“难怪媒体来得比特警还快。”李风池接了一句。
梁毅这才看见李风池，然后愣了片刻，犹豫说道：“李教授，你？”
“顺路，凑个热闹。”他笑了笑，温吞有礼。
“不是，你的头发……”梁毅欲言又止。
一边听一边将周遭环境看了个遍，石行舟看见韩巍一直在尝试交涉，基本拴住了挟持者的注意力，他对梁毅说道：“特警就位了告诉我一声。”
说完，他就往人群另一边快步走去。
李风池抬手拨拉了几下头顶的发，笑容依旧，“走得急，没注意。这样好了吗？”
他语气没变，内心已将石行舟骂了个死，一路都不提醒他一下，等着看笑话！
梁毅迟疑一瞬，从裤兜里掏出一瓶水倒了些在自己手心，抬手替他顺了顺头发，将那撮□□竖着的呆毛按下去了。
然后那个被腹诽了个死的某人又拐回来，拽着李风池的胳膊就往人群里送。石行舟抬手冲维持秩序的民警做了个手势，亮了一下警官证，示意让李风池过去。
“干嘛？”李风池瞪他。
“韩巍嘴瓢，撑不了多久。你去替。”
“我替你……”脏话没来得及出口，李风池已经被民警推去韩巍身边。
韩巍惊讶地转头，将喇叭移开小声说道：“你怎么过来了？”
问得好，他也想知道。他原本只想远观没想近玩。
李风池没理他，微眯起眼看向那位挟持者。男性，年近五十，神色紧张，手中的刀攥得过紧以至于刀身在颤抖。被挟持的是个十三、四岁小姑娘，竟意外地保持着镇定，双手扒在挟持者困住她的手臂上，似乎还在小声安慰着对方。
了不起。
“他的诉求是什么？”李风池低声问道。
“要校长过来道歉，并给他女儿磕头。”韩巍回答。
好像不难啊，怎么折腾这半天呢？李风池将疑问写在脸上，看向韩巍。
“校长根本不在本市，解释半天他不信，只说我们包庇学校。”
“视频一下啊，远程磕头不算？”李风池问道。
韩巍噎了一下，妈的鬼才啊，他怎么没想到。将手中的喇叭扔给李风池，韩巍转身就朝另一边焦急等待的校方人员走去。
“你们不要乱来啊，我已经杀一个不在乎再多一个！”中年男子见韩巍离开，立即大声吼道，手中的刀刃压下几分。小姑娘被他勒得快要喘不上气，净白小脸开始涨红。
“冷静。”李风池立即对着喇叭说道：“你好，我是一名医生。你不要紧张，放松。”
他语气缓缓，神色温柔带笑，专业技能瞬间发挥到极致。
“医生？我不用医生！叫校长来，我要见校长！”对方依旧神色紧张，但手下的力道稍微放松了些，小姑娘能喘气了。
“你马上就可以见到校长了，相信我。”李风池缓缓放下喇叭，这玩意儿将他的嗓音变得有些怪，有失亲和力。他举起双手，夏日的衣着单薄清凉，仅一件t恤风一吹就贴在腰线上，一眼就能看见身上藏没藏东西。
李风池就这样举着双手靠近了几步，脸上带着浅浅笑容，以放松的姿态。那人看着他靠近，一时迟疑竟没有阻止。他直觉认为眼前这个自称医生的人没有什么攻击性，个头不高，且身材瘦削修长，声音也偏中性。整个人看起来很友好。
“你看，我不会阻止你，更不会伤害你。”他举着双手半蹲在地上，和对方平视，“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但我想尽可能让你感觉好一些。你很快就能见到校长，刚才那位警察同志已经去接人了。”
那人听了他的话后，神色明显有了一定放松，刀刃也从学生脖子边挪开了一点。
“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安心等待就好。”李风池稍稍歪了一下头，笑眼弯弯，字句间的停顿都用上了缓解人紧张情绪的技巧，他转眸看向那个镇定的小姑娘，给了她个鼓励的微笑，说：“这位叔叔不会伤害你的，他只是想让你帮他一个小忙。叔叔也是有孩子的人，也是被人叫了很久爸爸的人，不会伤害无辜的孩子。”
那姑娘立即意会，眨巴着眼就开始流眼泪，期期艾艾地轻声说了几句“爸爸，我想我爸爸了。”
那刀刃距离小姑娘脖子的距离更远了些，中年男子被这几句轻唤弄得无措，张了口想呵斥她叫她闭嘴，却不知为何一时没能出声。
李风池眼角余光看见男子身后围墙偏右的墙头冒出个脑袋，虽一闪而逝他依旧看出那是石行舟的头。
石行舟从校园另一侧的围墙翻进去，绕过大半个学校来到这面围墙后，听了片刻确定李风池已基本控制住犯人的情绪，他跳起来看了一眼就又躲下去了。此时耳机中传来信息：东南方狙击手已就位，可随时击毙。
他低声回答：收到，等我信号。
此时韩巍握着手机回来了，正要去到挟持者身前让他看手机，那人因他的靠近而陡然绷紧了神经，双目圆睁厉声叫道：“你干什么？退后！不准过来！”
李风池抬手拉住韩巍，接过他的手机后笑着说道：“他不过去，你放心。校长想跟你视频。他确实不在这里，但他身后有当地的地标建筑你可以看一下。有什么要求你直接跟他谈。好吗？”
“什么地标建筑我不信！我要见他，我要当面跟他谈！否则我现在就弄死她。”似被激怒，他手中刀刃再度紧紧压在了女孩儿的脖子上。
刚才的努力瞬间化作泡影。
李风池轻声笑了笑，说：“当然可以，你的要求合情合理。但是需要时间，校长从外地赶回来的时间。我相信你是愿意等的，但是这个小姑娘现在需要医生，她的状况不太好。你看，她脖子出血了。你让我过去看看她，可以吗？确认一下伤口情况，我立刻离开。”
李风池举着手机缓缓伸向前方，里面是校长略带焦急的脸，似乎还在手舞足蹈地大声说着什么，但距离太远他听不清。
“那你，你把手机拿过来！”中年男子指着李风池，他确实想知道校长在说什么，转头又朝韩巍喊道：“你退后！”
韩巍下意识想阻止李风池，抬起的手在李风池淡然从容的注视下又放下了。他在让他相信他，韩巍看懂了。但李风池只是个医生，临场应变和身体机动能力都不够格与犯罪分子正面对抗。
李风池眉眼含笑，缓缓起身向他走过去。
走近了观察，他看见这个中年男子双眼满是血丝，憔悴的面色被掩盖在怒容之下，手指关节处粗糙干裂，是一双干体力活的手。指甲缝中有黑色泥灰，有可能是装修工人或建筑工人。
社会底层劳动者，文化程度不高，对社会抱有的善意有限，大概率不清楚正规的解决问题的渠道。所以才会以自己的忍耐度作为判断标准，忍到极限仍未得到想要的结果，于是做出过激行为。
这样的人，该死吗？
李风池不知道，但他知道此刻一定不止一把枪对着他。可能只需要石行舟一声令下，这个人的生命就到头了。
手机的音量已调至最大，屏幕中的校长一头汗地大声规劝着，说他要什么都可以商量。
“我要什么你不知道吗？我找了你那么多次，那么多次！我告诉你有人在欺负我女儿，我求你帮帮我女儿。你听了吗？现在跟我商量，能把我女儿的命商量回来吗？”中年男子情绪再度失控，双目赤红地对着手机大声喊道。
那女孩儿脖子上只是浅浅划伤，虽有血渗出但不致命，李风池确认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中年男子身上。
他举着手机半跪在他身前，看见这人鬓边的发丝已半白，头上脸上都不算干净，有黏腻的汗水在往下淌，但那衣领却很洁白。
李风池心中已大致勾勒出这中年男子的生存状态，甚至也料想到这人未来的日子会有多痛苦，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救他。
犹豫间眼角余光瞥见石行舟已翻上墙头，正冲他打手势。他瞥开眼不看他，打个屁啊他又看不懂他们刑警的暗号。
视频中的校长双手合十，正痛哭流涕地道歉说一定会尽快查清楚事情真相，让他不要再伤害无辜学生。
“谁无辜？我女儿不无辜吗？她就活该被人欺负没人管然后去跳楼吗？你们这些当老师的，一个个看着是好人，一个个都狼心狗肺……”
中年男子仍旧在发泄他的愤怒和不甘，他迫切地想要公道，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讨。然而就算讨到了又怎样，一切尘埃落定后等待他的只有铁窗和无尽的悲伤。
他的生活已经被毁了。
既如此，何妨赌一把。
李风池挂掉视频电话，陡然的黑屏和寂静让男子愣了一瞬。只觉持刀的手兀地一热，将那汗蹭蹭的凉意驱了个干净。
“你想死吗？”李风池目光平静，先前的笑容已彻底消失，他握着他的手说道：“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死。”
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他没立即答话。
“你和你女儿相依为命多年，她年纪虽小却能体谅你工作艰辛，早早承担起家中家务。她能做的不多，但至少能让你有干净衣服穿。你为了让她安心，也多年不肯娶妻。你们彼此照顾彼此扶持走到今天，她想看你为她杀人吗？她想看你为她死吗？”
李风池说得很慢，微蹙的眉间带着让人动容的情真意切，掌中暖意爬上男子手背，顺着肌肤蔓延至心肺，让他眼眶红了起来。
“我是李风池，市刑侦大队外聘的精神科医生。现在我以我的专业经验对你女儿的死提出异议，我有理由怀疑她不是自杀。你愿不愿意等我的调查结果？”
听见此话，中年男子陡然瞪大了眼，原本浑浊的眸子像见到了救命稻草，瞬间放出希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