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极光追逐之赛（七）
羽翼测试，起源于遥远星系的智慧生命伊瓦诺拉，在大气湿度温度达到一定要求之后，空间中的“神圣光子”——即开塔能量中的光子能量——就能够映射出另一个虚无空间。
在古老的纪元中，伊瓦诺拉的幼生体从万丈高崖向下坠落，在这个过程中进入光子所构造的虚无世界，获得绝无仅有的经历。如果最终能出现在悬崖下的深泉中，则表明他们拥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决心。
而不具备这样的意志的孩子，则在光的剥蚀与灼烧中，舍弃自我、成为神圣物质的一部分。
……
进入新历，伊瓦诺拉已经成为与烙元帝国相当的文明，他们的羽翼测试也被无数个文明所学习借鉴，成为焦糖玛奇朵联合会议所审批通过的第一项正一级高等测试。
由于被不同文明取长补短、因地制宜地改造利用，羽翼测试拥有庞大繁杂的体系和令人望而生畏的实践方案，评价体系也各不相同——因而为了其同样拥有普遍性一般性，联会开展了为期一百七十四年的“羽翼测试统筹项目”，项目结束之后，标准版羽翼测试横空出世，同时崛起的还有项目主导方——拉维亚·尼斯科特学院的羽翼测试部。
到了今天，如果任何一项羽翼测试的背后看不到拉尼学院羽翼测试部的影子，那就意味着这要么由非常规文明体系主导，要么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花大笔钱烧着好玩。
……值得一提的是，新历7750年初，开展于一萧山文明樟树林星区第三主星的这项羽翼测试，是有拉尼学院羽翼测试部专派员到场的。
……
莫·古通·蝎·里斯莱拉，拉尼学院毕业生，羽翼测试界的新秀。由于在抵达樟树林的第一天差点趴跪在地上，收到了总部的警告，于是在之后长达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中，几乎每天都在豪华套间里吃甲虫大餐。
……里斯莱拉是个很典型的奥维特尼亚星云食虫人，尖瞳孔、长舌头、六脚四手，手心生有噬口——
由于大多数食虫星区之外的普通又平常的人很难理解这种身体构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里斯莱拉通常都会跟大多数同类一样，收起四只脚和两只手，装模作样地学习其他“普通”人类走路，甚至是吃饭、休息。
“我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这样……不过马苏黑洞的鸟人们不也是这样的吗？他们那十二只翅膀可不好收。”
……摸了一个月鱼之后，里斯莱拉终于算是“解禁”，于是就在整个项目组吃完饭之后——又飞蛾扑火一般朝着某个身影凑了上去。
“陛下——请……！”
大概是太心急了，他的两只腿没掌握好平衡，让他跟金印地砖有了一下沉重的亲密接触。
……允许我向您见礼！
在里斯莱拉的眼睛余光里，他只看到陛下毫无动容地走远。
“莫……呃……古通呃……里斯……”这么久了，项目的负责人还是不会叫他的名字，“……你怎么样？要我拉你起……”
“不不不，不必了。”里斯莱拉以超脱生理极限的方式拉伸身体，接着收缩弹起——极快的一瞬间，就又人模人样地站在了地面上。
他的感触须盘成一个环状，让他当成单片眼镜抬了抬：“是我的错觉？怎么总觉得，陛下并不想见到我。”
胖乎乎的负责人哎呀一声：“都是来干活的，想不想见到，陛下不陛下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而且一个是人鱼，一个是爬行生物，怎么可能有什么本质上的共属关联？
……看莫古通这模样，又不像是那些想要巴结权势的人。
“……”从负责人的某种沉默中，信息素层面上地，里斯莱拉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
唉，所以说普通人类很难明白他们这些信息素生物的生存直觉。
“——噢噢噢，我都知道，我知道。”里斯莱拉一阵点头，接着表示自己还有其他安排，告退了。
……
向陛下见礼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整个项目完成到三分之二，就到了里斯莱拉的重头戏。
——评估数据。
标准版羽翼测试a系适用于水基细胞占主导的生命体，并且能够在进行测试的时候有机监控操纵整个“虚无世界”，从而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所有数据。
从编码角度来看，这样的数据是极为庞大复杂的——但从生物信息的角度来看，其实也还好。
通过特殊仪器连接上数据端口，食虫人的三区大脑像是吃信息糖果一样把一团一团的数据“含”进思维空间，展开浏览与解读。
这团数据的味道就像是浸润了雨水的泥巴，那团数据简直酸得人想要流泪，还有些和白水一样，是单调的载量表格……
“……”
吃着吃着，里斯莱拉觉得这批数据怎么“尝”怎么奇怪。
他做过的数据评估没有一千也有九百，再加上在校期间学过的案例和观察老师的示例讲解……他并没有读到过这样的数据。
数据内容本身并没有特别之处，按照项目要求，所要测试的无非是决心和意念，顺带看看性格品行之类，直白简单，毫无悬念。
……但这数据就是好奇怪。
食虫人是很直接的生物，正如感知到“陛下的气息”而表示诚服，又正如觉得奇怪——而高度紧张重视，搅动了信息场，开始进行深度挖掘。
……
就像是从水面浮出，安苏猛地惊醒，接着就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呼吸起来。
眼睫扇动，意识逐渐回笼……就想起来自己为了交手术费而放弃报名夏令营、放弃回归故乡的事来。并且还心情很不错地吃了一碗鸡汤面，觉得可以继续自己毫无意义的生命。
她抱住自己的头：“……不不不不。”
不能这样，安苏。不能这样。
四周一片寂静，陈设陌生而标准化，看起来像是一间病房。
什么夏令营、火车、电车、洗碗打工攒钱都显得简陋粗糙，她也并不成长在一个“小镇”，又拥有来自城里的亲戚。
……既然那都是虚假的东西，那么她也并非没有坚定的意志……也就并没有背叛自己的本能，没有背叛故乡。
那些都是假的。都只是……就假装是一个梦吧。
安苏缓了缓，心想：就算真的遇到这种事，回归故乡和其他事物相矛盾，那她当然会牺牲其他事物，也必须牺牲其他事物。
这样一想，那种急迫地想掐死自己的感觉就逐渐消去了。
“……”安苏叹气。
不想回归故乡的死难者不是好死难者。
牺牲友善、众叛亲离、冷酷无情、自私自利……这些，大概也是在回乡之路上所要面对的事物吧。
……偶然地，安苏想起了世界上的另一个死难者。
——在长达百年的监/禁生活中，那位“前辈”又是怎么想的呢？所谓成熟的死难者，是指能够为了故乡而做出绝对有利的选择吗？
如果对方知悉了她的存在，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
安苏对前辈的遐想并没有持续多久，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的是……安苏回想了一下，这位是洛雨洲的弟弟，把她拉到高空中的家伙。
“欢迎醒来。”
男孩还是穿着一身宽松的学院制服，青春洋溢，手上捧一小束白色的不知名花朵。
他把花束小心仔细地放进高架的花瓶里，笑着看过来：“从这时候起，所有的一切就都是最为真切的现实了哦。”
花朵上有着露水所带来的晶莹闪烁与微浅的光芒，在某种恰到好处的错觉中，这份明媚也映照在少年的面上，为那无邪的容颜添上花草枝叶的纤美与伶俐。
“……哦。”
安苏缓缓地转动脑子：“我们认识吗？”
“啊，这是个很好的问题诶，”男孩在墙边的椅子上乖巧坐下，“不过还要再等一等。要最后的结果出来了，我才能回答它。”
……
如果结果不太理想，那么我们的关系大概也就是前搭档而已，随着局势变化，这就不需要再提及了。
安苏：“最后的结果？”
“虽然那只是虚假的经历，但是那也并不仅仅是梦。”
“……”安苏想了想，忽然想起来，在“梦”里，那个为了推开她而被电车撞倒压住的学生、她为之而付的手术费——
触到她的目光，男孩只是露出一个无需赘言的笑容。
……看来这个“梦”还有些角色扮演的成分。
安苏端起手边的杯子，犹豫一下后喝了口水。
在真实生活中，她并不会沉迷于思考而注意不到外界的变故，例如什么电车脱轨撞过来自己却毫无察觉；而这个同学——既然能够穿透窗户、身处高空后还安然无恙，似乎也不会是能被一辆小电车撞散架的样子。
……果然是“变量控制”之类的么。
安苏又问：“洛雨洲是你的姐姐，你是……”
“洛白鸦。”
男孩眉眼带笑，好像晴朗夜空的星辰洒向世间：“白色的乌鸦，大概是这两个字直接的意思。”
……
埋头苦干一个昼夜，食虫人里斯莱拉终于从复杂缠绕又扭曲的思维世界里挣脱出来。
他颤颤巍巍地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拿起来……他抓头挠腮冥思苦想的成果，其他同行见了，谁都要说一声“厉害”的数据评估深度解析最终结果！
通过总体阈值反推思维活跃度，又根据活跃度综合多项参数进行试错选择，最终得出一个红色的“信息糖果”！
本来——是的，通过这个东西能够用思维-意志函数推一下冰尘感染率——本来不需要推的！
……但他还是推了。
——把冰尘感染率估计值推测出来，里斯莱拉就觉得呼吸困难、不可置信，又反复计算综合，还是得出差不多的结论……但这也就说得通为什么这批数据这么怪异……
——感染率都超70了！
这他妈！测、测试对象是个死难者啊！！！
这、他妈的！石、石慧幸……也不可能啊！！这……！
……
……新生的死难者。
里斯莱拉很难能冷静下来。
他可不认为整个项目会在不知道测试对象冰尘感染率的情况下开展。
……这是属于哪个机构的项目？
……不，不，冷静一点。
陛下也参与了这个项目……陛下这样的存在，是知情的吗？
死难者死难者死难者死难者死难者……！
他甚至收不住手脚，手心连通意识界的噬口忍不住想要咬碎什么东西……
血红的世界映照在他的眼眸中，尸山血海、悲惨的死之国度，不容许生命存在的世界。
——这是发生在过往的真实场景，由食虫人的长辈所铭刻，又通过思维的涓流传向后代。
“我的天啊……”
……里斯莱拉最终将自己折叠蜷缩起来。就好像回到了破壳出生之前的日子里，回到了最为牢固安全的堡垒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