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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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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西苑书房仍亮着灯。

    长廊下,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跟在高砚身后踏入书房。

    他进入书房,看见坐在案后的傅谌,当即跪下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威宁侯不必多礼,”傅谌放下折子,起身走到那人身边扶起他,“这半年辛苦威宁侯了。”

    “为朝廷做事,是臣之本分,不敢言辛苦。”

    祝泓胜顺势起身,他奉上一个上锁的檀木盒,“这是半年来微臣查到的关于铜州知州严宏泊贪污税款,救济银两等事的罪证,请殿下过目。”

    檀木盒里放着一叠罪证,书信往来皆详细。

    祝家于半年前来到铜州,众人只以为是哪家的富商,熟不知祝鸿胜乃是京都的威宁侯。

    他领命前来铜州,暗查铜州知州。半年来他不动声色,渐渐将知州严宏泊贪赃枉法的证据搜集齐全。

    今日他得知太子进城的消息,便设法今夜相见。

    “殿下来此,可是为了坪县匪乱一事?”

    严宏泊贪吞救济银两,天灾之后依然征收重赋,不顾朝廷减轻赋税的要求,逼得坪县人家破人亡。如今还引起匪乱,罪不可恕。

    傅谌翻看着书信,见到书信落款,目光冷然。

    严宏泊的胆子果然是从戚家那里借来的。

    “是。他可有察觉你的身份?”

    “尚未,不过他已有疑心,开始追查微臣的底细。”

    严宏泊到底是个老狐狸,纵使祝泓胜多加小心,还是叫他看出些端倪。

    “殿下放心,微臣会多加堤防。只是,殿下为何要住进黎宅?”祝泓胜早知道傅谌要来铜州的消息,但他未想到傅谌前脚进城,后脚就住进了黎家。

    “您来铜州的消息只能瞒一时,严宏泊很快便会得知殿下的身份。况且……”

    “况且,黎君竹并非只是一个商人,还是文国公的嫡子。”傅谌收起书信,接过祝泓胜的话。

    祝泓胜讶异抬头:“殿下知道?”

    因着祝嘉筠和黎姝交好的原因,祝泓胜和黎君竹也算是熟识。

    他因为黎君竹的姓名多加留意,后来多番查探之下才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盛京城众人皆知,十几年前,文国公的长子与文国公断绝关系离京而去,自此再未回过盛京。

    这些年,文国公府的一应事情渐渐都交到了二子黎君柏的手上。

    有人甚至猜测,黎君竹会不会已经饿死在外面。

    不成想,黎君竹脱离了文国公府,不仅没有穷困潦倒,还成了一方富贾。

    倒是盛京城的那位,有些事情做得实在是……

    “孤的身份暂时不要告知黎家人。”

    傅谌不打算回答祝泓胜的问题,祝泓胜自觉不能再多问,拱手退下。

    高砚将他送出府,回到书房。

    傅谌依然在看公文,高砚低声劝道:“夜深,公子该歇息了。”

    傅谌没有应声,又翻了一页公文。

    高砚自知劝不动只能退下。

    他退出书房,回头看了一眼,深深叹口气。

    这次来铜州,陛下原本派的并不是殿下,殿下却主动揽下此事,为此打乱了许多计划。

    如今这一忙,又不知何时才能睡下。

    他们这些人没一个能劝动殿下,若能来一个人劝动殿下……

    高砚想着想着,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小姑娘的身影。

    他猛地摇了摇头,狠狠拍了拍自己脑袋。

    想什么呢?那么娇滴滴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劝动殿下?

    他可真是急糊涂了。

    西苑这边亮着灯,曲阑院那边烛光也一夜未熄。

    黎君竹坐在桌前,看着桌上字迹完全相同的两封信。

    一封是他二弟黎君柏的信,一封却是要□□的信。

    他二弟要杀他,甚至买通他家中奴仆,意欲对他女儿不利。

    黎君竹觉得可笑,亦觉得可悲。

    这么多年,他竟如此识人不清。

    “君竹,别伤心。我们都在你身边。”阮氏握着黎君竹的手,陪着他。

    黎君竹叹了一口气,将两封信收起来:“比起伤心,我更多的是担心他会对父亲做什么不好的事。”

    这十几年,他未曾回京,却一直和黎君柏有书信往来。黎君柏多会在信中告知他父亲情况。

    多日前,他偶然收到赵管家告知父亲病重的信,他便意识到不对。

    黎君柏为何要瞒着他,是怕他担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黎君竹不是不懂大家族的那些肮脏阴谋,但他不愿意那么想黎君柏。

    可事实呢?

    黎君柏让人买通小厮,拦住赵管家想方设法送过来的信。他偶然得到的那一封,是小厮没来得及收走的信。

    如若不然,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父亲病重的消息。

    那雪婵更是一早安插好,平日里透露他们的行踪与状况。如今见刺杀不成,便想重伤黎姝,拖慢他回京的步伐。

    黎君竹捏着信封想了许久,心中有了决断。他抬头看向阮氏:“素云,我打算回京。”

    “那我们陪你一起。”

    “不,我打算一个人回去。”

    “什么?”阮氏看着黎君竹,眼里尽是不赞同,“君竹,他要害你。你一个人回京,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不答应。”阮氏背过身子不去看黎君竹,她不想心软。

    黎君竹从背后抱住她,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担心。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纵使我和他之间多有隔阂,我也不能眼看着他病重,却不去见他。更何况,如今事情败露,黎君柏那边还不知会如何,我……”

    阮氏不想听,不想懂那些,她想断然地告诉黎君竹:她不准他一个人回京。

    她转身看向黎君竹,久久沉默之后才道:“你要平安。”

    黎君竹抱紧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好。”

    -

    黎姝第二日刚醒,就听银冬道:“姑娘,老爷过来了。”

    黎姝穿戴好出去,果真见黎君竹在明间等她。

    她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阿爹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可用早膳了?”

    “尚未,可愿和阿爹一起用早膳?”

    “当然愿意。”黎姝笑得灿烂,摆手让丫鬟布置好早膳。

    父女两个一起用完早膳,黎姝又和黎君竹说了许久的家常话。

    她仿佛看不到黎君竹面上的不对,只与他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

    黎君竹无奈地看着女儿,目光温柔。

    他打断黎姝的话:“姝儿当是猜到了阿爹今日过来的原因。”

    黎姝一哑,固执地不肯去看黎君竹。

    祖父病重,父亲势必要回京。她没有理由阻拦,只是……

    “姝儿不要担心,阿爹会护好自己。只是临走之前,阿爹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黎君竹招了招手,管家抱着一大堆账本进来。

    黎姝抬头一见账本,立刻站起来,厉声道:“拿出去。”

    管家惊愕地看着黎姝,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火。

    便是昨夜那场刑罚,姑娘也一直是轻轻柔柔的语气。

    黎君竹示意管家放下账本,摆了摆手让下人都出去。

    他拉住黎姝的手,要她坐下。

    黎姝不理他,甩开他的手,不言语。

    “姝儿,当真不理阿爹了?”黎君竹走到黎姝面前,低下身子去瞧她。

    黎姝侧身躲开他的目光:“阿爹要回京便回京,那些产业自有管家照看。我不会看账,阿爹不必拿给我看。”

    “谁说我家小姝儿不会看账了,姝儿可比阿爹聪明多了。”黎君竹笑着夸赞黎姝。

    黎姝忍了又忍,还是红了眼睛:“阿爹这是什么意思?将账本都交到我手上,您便可以毫无负担地回京,是吗?”

    哪怕真的在盛京城出事,产业在黎姝手上,他也能放心许多。

    黎姝怎么会不明白黎君竹的意思?

    就是因为太明白,才看不得那些账本。

    “那姝儿会帮阿爹看账本吗?”黎君竹不答反问。

    黎姝委屈地看着黎君竹,双眼包着眼泪。

    她缓了许久,忽然狠狠把眼泪擦掉,“我不管,阿爹定要平安归来。不然我就将阿爹挣来的这些产业全败光。我说到做到。”

    她任性地说出这番不讲道理的话,黎君竹点头应下:“好,若阿爹不能信守承诺,姝儿就将那些全败光。平日里若不高兴了,也尽可去花钱买衣裳首饰,不要为阿爹省钱。”

    “我才不会替阿爹省钱。”黎姝擦掉眼泪,扭头不看黎君竹。

    黎君竹看着她别扭的样子,朗笑道:“好,不省就不省。”

    黎君竹交代了许多事情,才回曲阑院收拾行李。

    黎姝一路送他出了院子,她站在院门口,许久没有动作。

    银冬担忧地喊道:“姑娘,外面风大,先回去吧。”

    黎姝没有应声,她遥遥看着西苑的方向,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她紧咬下唇,心里挣扎了许久,忽然迈步往前走。

    银冬赶忙跟上:“姑娘要去哪里?”

    “西苑。”

    西苑里,下人们正在洒扫。

    西苑久不住人,昨日只是简单收拾了番,今日便要彻底打扫。

    黎姝一路过来,下人们皆恭敬地行礼。

    昨日那一遭过后,谁也不敢再漫不经心地做事。

    黎姝一眼看到守在书房门口的高砚,她缓步上前:“不知傅公子可在?”

    “公子在处理公事,黎姑娘有事吗?”

    “嗯,劳烦您通报一声。”

    高砚有些犹豫。

    黎姑娘不肯说是何事,他便无法判定此事重不重要。

    殿下有习惯,处理公文时不见外人。一般不重要的人和事,就由他回绝。

    高砚尚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屋里忽传出傅谌的声音:“让她进来。”

    高砚心中一惊,立刻推开房门,让黎姝进去。

    黎姝踏进书房,回头看向银冬:“你在屋外等我。”

    “姑娘……”银冬不放心,刚想跟进去,就被高砚拦住。

    书房门重新关上,黎姝看向坐在案后那人。

    傅谌腰背挺直,手中拿着狼毫笔正在勾画着什么。

    黎姝上前低身行礼:“傅公子好。”

    “黎姑娘客气了。”傅谌放下狼毫笔,合上公文,饶有兴趣地看着底下的小姑娘。

    昨日见他还炸毛,今日就能和颜悦色地对他行福礼。

    小姑娘可是越来越会演戏了。

    黎姝直起身,刚刚升起的勇气忽然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她低着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不出声,傅谌也不问她。

    黎姝能感受到傅谌的目光,偏偏今日她有求于人,可不能再说什么“行事不规矩”的话。

    黎姝轻呼一口气,双手紧了又松,鼓起勇气道:“小女想请公子帮一个忙。”

    “帮什么?”

    “父亲明日便会回京。小女不放心,故想请公子派人一路保护父亲。”黎姝一鼓作气将要求说出来。

    她不敢抬头看傅谌,亦明白这样的要求有些唐突。

    那日他的人不过几息之间就将杀手尽数解决,足可见那些人的身手。

    黎姝知道他身边有暗卫,故才想出这个办法。

    她实在是怕,怕父亲在路上出事,又或者回京遭人算计。

    “傅某身边确有身手不错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黎姝忍不住抬头看向傅谌。

    傅谌轻笑一声,他绕过书案走到黎姝面前,低头看着黎姝:“黎姑娘不是讨厌在下吗?求一个厌恶之人帮忙,应当很为难吧。”

    黎姝一哑,小小往后退一步,低头小声道:“不讨厌。”

    “什么?”傅谌倾身靠近黎姝,他眨了眨眼睛,显得特无辜,“黎姑娘说什么,在下听不见。”

    “不讨厌你。”黎姝稍微大声点重复。

    傅谌忍住笑意,他盯着黎姝,看着她额前的碎发晃来晃去,“还是听不见。”

    黎姝有些恼,她猛地抬头,额头一下撞上一处柔软的地方。

    她惊吓在原地,看着傅谌捂住自己嘴唇,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

    黎姝拉着傅谌胳膊,想让他放手,让自己看看。

    傅谌捂着嘴巴,声音不清晰地道:“黎姑娘莫不是在骗傅某?”

    前脚说不讨厌,后脚就撞上他嘴唇。

    好像是有些不太好。

    黎姝心虚地放下手,低头捏着手指:“可明明是你靠太近。还说没听见我的话,这不是听得很清楚。”

    小姑娘嘴巴厉害着呢,这时候还不忘找他话中的漏洞。

    傅谌笑着松手,伸手弹了下黎姝的额头。

    黎姝捂住额头,不服气地看着傅谌:“公子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替刚刚那一下出气。”傅谌理所当然地道。

    黎姝看着他玩笑的样子,没来由地生气。

    她盯着傅谌好一会儿,忽然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

    傅谌大跨步过去正好拦在她面前。

    黎姝扭头不看他:“傅公子既不愿意帮忙,我便不浪费傅公子时间了。”

    “我有说不帮忙吗?”傅谌伸手抬起黎姝的下巴,逼她看自己,“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你既想我帮忙,须得还我些什么。”

    黎姝也不躲,直直地看向他:“你想要什么?”

    小姑娘一双猫眼澄澈明亮,总忍不住让人想逗她露出别样的情绪。

    “暂时未想好。不过你放心,守卫必定会护住你父亲。明日自也会将要求告知姑娘。”

    这便是答应了。

    黎姝松下一口气,“好。不管你的要求是什么,我都会尽力照做。”

    小姑娘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傅谌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不必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傅某可不是那种会提过分要求的纨绔子弟。”

    黎姝有些不开心地躲开。

    她才不信,一句“纨绔”他到现在都记着。

    如今又非要吊着她不让她知道要求,还不知道明日会想出什么来。

    傅谌当然看得出小姑娘在心中腹诽他,并不戳穿。

    其实就算今日黎姝不来求他,他也会派人保护黎君竹。

    不过既然小姑娘来求他,如此好的机会,不抓住岂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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