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恐怖小说 > 丑妾 > 第56章 废人

第56章 废人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楚山浔作了个梦, 梦里是万古冥黑。在一片沼泽乌黑中四处飘着鬼火。他走了好远好远,脚下虚软无力,却怎么都走不出这片鬼地。

    身上哪里都痛, 只觉得背着千斤枷锁吧, 怎么都迈不开步子去。

    忽的到处杀生四起, 一群青面獠牙的鬼怪执了利斧刀戟向他冲来。

    他被死死地摁在泥泞湿热的地上,才在抵死挣扎间,背后却忽觉发烫, 一看可了不得, 那泥地上成了炭火般的熊熊火海, 把他尽数包裹了进去。

    头上的刀戟也就要落下,楚山浔急的无可如何, 正大声惊呼,忽的又一股凉气, 从四面八方向他席卷, 如幼时娘亲祖母亲切的拍抚哄慰。

    刹那间, 四处火焰灼热,顷刻散去。连眼前的青面獠牙的鬼怪都消散的无影无踪了。楚山浔只觉,额间清凉,那股温暖舒适的触觉一直绵延到四肢百骸, 微贴到他的心头。

    高热不断,他整整昏迷了三日,期间都是福桃儿衣不解带,昼夜不息地悉心照顾着他。因着顾氏也在孙老头这儿歇着,她是治疗外伤筋骨的行家,又与孙老头有龃龉。他说着不能治,顾氏便偏要去试上一试, 这两日翻遍医书也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

    每日里用最上乘的伤药,药方子也是换了几趟,尽挑了对平民来说较珍贵的药材。算了算银钱,这一天天的熬药换方下来,才发觉三日里,便已花去了两多银子。

    若是放在以往,楚家恐怕都不会把这点子碎银记在账上,可今时不同往日,楚山浔身无分文,福桃儿先前在江阴的时候也几乎把身家都耗尽了。

    好在她是个稳妥的性子,这半年来省吃俭用的又写了许多代笔楹联,也攒下了10余两银钱。

    虽则孙老头不开口,可福桃儿晓得,这世上,总没有要人家大夫再贴药钱的。便趁空跑了趟城东,从余氏母子那儿把自个儿存的钱尽数拿来,先交在了医馆的柜子上。

    然而楚山浔的伤总要这样再维持上月余,少说

    也得20两银子才能痊愈的。

    对于如今的福桃儿来说,这可是笔大款子。

    理了理周身上下,还能抵挡的贵重首饰,便只剩了4件。一是聂家小姐当初赠的精巧玉锁。一是楚山浔从前,随手给的明月耳铛。还有两样,则是那枚甘黄色的蛇纹环佩和荣姐姐最后留给她的福袋金坠。

    福桃儿站在当铺高高的柜面后,眼神暗垂的看了眼荣姐姐的那个金字福坠。

    接着他又把视线转向了楚山浔给的那对明月耳铛。

    摸了摸耳垂,也不知怎的江阴那一带女童皆自幼打耳洞,却唯有他并没有的。

    苦笑了声自家主子,当时都未看清她没打耳洞,觉着这耳铛圆润剔透颇称她,也就送了出手。

    “掌柜的,您瞧瞧这耳铛,给个价吧。”她踮了脚,将掌心那对玲珑透亮的圆珠露了出来。

    当铺的老掌柜满脸风霜,眼中却透着商人的市侩精明。一见这对圆珠的成色质地,他眼中精光闪过,心里一凛,却拿着耳铛对着光辗转相看,故意做出了为难的模样。

    “哟,丫头啊,这玩意儿老朽难给价啊。”老掌柜故作为难的捋了捋山羊胡。

    “何难之有,这原是我东家在富贵时赏的,应当不会是俗物的。”

    “跟你说,前儿个铺子里的伙计啊,就被人以假的东珠给哄了去,害我平白损失了三十两银子呢。”

    听他这么说,福桃儿心下了然,天底下的当铺哪有不黑人的。他如今是急用钱也就只好贱当了:“也是家里有病人。掌柜的,您先看着给点吧。”

    一旁懂行的伙计,看清了这对耳铛的成色。心说虽不算多个值钱的宝贝,却也是寻常人家绝买不着的,看着一百两也是值的。

    就见他家掌柜的手心里把玩着耳铛,又瞧瞧那底下少年恳切的神色,张了张嘴,又咳了两声到底还是说了个价钱去:“行了行了,便当老朽今儿个做善事了。十两,莫要多言,要当你就在这儿当吧。”

    福桃儿抿嘴思量了下,当即点头成交。签了当票,收了

    两个十两银锭子,便转身朝医馆跑去。

    这天夜里楚山浔终于是退了烧,有些醒转过来了。

    他身上虽还有多处溃烂的伤口,但总算是治住了恶化的势头,至少是不再流脓了。

    更初刻,四周人家都静悄悄,准备安置了歇着。孙老头坦言他的腕子绝不可治,也便早早上楼歇了。倒是顾氏连着三日,还是扑在医书堆里,孙老头说不能治,她便偏要寻个法子叫他吃鳖。

    西屋床榻上的男人,终于悠悠的睁开眸子。

    那依然是双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挑的好看眼眸。只是在瞳孔里失了光彩。瞥了一眼守在床侧的福桃儿,楚山浔背过身去,头朝床里一言不发的又合上了眸子。

    粗瓷碗里是夜饭剩下的一点小米粥。怕他醒来要肚饿,福桃儿放在蒸笼上,换了三四次热水煨了又煨,虽是简简单单一碗薄粥,却是米粒灿黄,闻来生香。

    “来,喝点小米粥再睡吧”知晓主子在意,福桃儿便略去了称呼。

    汤匙碰碗沿的声音发出,男人却只是面朝墙壁不去理睬。等福桃儿的手搭上了他肩时,他只是右臂用力一挥,多日未开口,嗓音嘶哑的虚弱道:“拿走…”

    “都三日未进食了,多少吃一口吧”舀起半盏稀汤,想要像昏迷时一样递到了他嘴边。

    “聋了吗?说了叫你拿走。”楚山浔声音嘶哑,气势却是丝毫不减。这回右臂直接撞在了碗沿上。哐的一声,粗碗撞飞出去,应声落地,碎成了两半。灿黄的粥水,黏糊糊得撒了一地。

    听得自己砸了碗,楚山浔又背了身子,心中隐隐不安。如今他已一无所有,脾气却还是这般暴虐。这下子恐怕连胖丫头也要来指责训斥他了。

    可预料中的训斥并没有发生,身后是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接着是碗筷被扫进簸箕,又是伏地收拾擦洗的响动。

    福桃儿没有说话,只是担心的望着床榻上的人,她默默的将地上的狼藉尽数收拾了。刚想着再出去,盛碗粥怎么也得哄

    他喝了才是,出门时却撞见了拿着医书的顾氏。

    顾氏在门外听得了方才的事情,心里头为胡福桃儿觉得不值。本就是个无所顾忌的性子,当下扔了医书,踏进房去。先是粗手粗脚的摸了一下楚山浔的额头,发现已经彻底退了烧,便凉凉开口道:

    “表里不一的虚伪东西,从前在我那对这丫头做出千般呵护的样子,原都是假的。”她挥开福桃儿人的阻拦,“还当自己是什么世家少爷呢,不过是个被削爵的庶民,手筋都被挑了,说白了可不就是个废人。”

    顾氏一开口越说越激动起来,楚山浔背着她们面朝墙头,赤红了双目,心里头回了她百十句,‘你这老妇’。正想要回骂去时。左臂传来一阵剧痛,念着如今自个寄人篱下的处境,也就深深将话忍了回去,只是怒争着双目,死盯着墙头,不做理睬。

    “身边有个还对你好的人,不懂得珍惜,往后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什么东西真是……”

    福桃儿急的上前就去扯她的袖子:“顾大夫,求您别说了,主子受不得刺激的。”

    又转头对着塌上人急急说了句:“顾大夫说过,你右腕的经脉没有断尽的,许是还能治的。”

    那头顾氏气的拂袖而去,关门前回头道:“哼,手筋断了还想治,我又不是大罗金仙。”

    房门重重的被她关上,塌上男人的身子,随着这一声巨响猛的颤了一下。

    福桃儿心下叹息,又去厨间速速温了碗粥来。

    回来时却见,楚山浔依旧是朝里侧卧着,连动弹都不曾。

    这回福桃儿学聪明了,她把碗朝边上小几先搁了,用手轻轻推了推他右臂,安抚道:“你右外经脉真的没有断尽,顾大夫是治这伤的行家,她这三日都没有安息,就是在找这医治的法子呢。”

    回应她的还是沉重的静默,不论胡桃怎么劝说,楚山浔就这么面朝里侧躺着,一言不发。

    看了一眼渐凉的粥碗,实在是忧心他的伤势,福桃儿便爬上榻去,以跪坐的姿势挨在他腰侧

    ,想要伸手将人翻过来说话。

    指尖刚要抚上他后背,楚山浔却突然发难转过身子强撑着,伸着右臂,将她箍进了怀里。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酝酿着风暴,满是狠厉和厌弃。两个人贴得极近,近到都能瞧见他眼瞳里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福桃儿半跪着扑在他怀里,唯恐这姿势压疼了他的伤处,便用一只手奋力抵在他胸前完好的地方,尽力拉开两人的距离。

    耳边却忽然传来男人恶意的发问:“你是不是曾说过,绝不与人做小。”

    这话问的莫名突兀,她抬了眼,竭力不去盯着他左颊,那道骇人的鞭伤:“怎么忽的说这个了,还是快些吃饭吧。你有伤在身,这么饿着可不是玩笑的。”

    温厚细腻的大掌抚上她脸颊,楚山浔的指节沿着她的发髻,从眉心处拂过眼角,接着逡巡而下,到鼻尖最后停在她藕花似的唇角处。

    这个动作显然带着说不清的恶意。只听他语含邪气的痴笑了句:“怎么,是不是觉得如今我这鬼样子正合了你心意。身无分文,四面树敌,可不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废人了吗。”

    指节带着情/色地摩挲着的唇畔,慢慢向下颌处移去,楚山浔逼着自己忽略掉福桃儿眼眸中的伤痛和惊讶。

    他慢慢凑近,几乎要将唇角贴上了脸侧。带着诱哄的语气,凄然开口:“既然这般在意我。呵,那不如你再对我好些。若是伺候的本公子高兴了,便与你真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未可知的。”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