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第二演 琳琅梦(170)
营帐中, 披衣起身的翟将军坐在床前,闭目等待着。只让他没想到的是,营帐外回程的声响, 要比他预料的早的多。他站起身, 犹豫着是否出去时, 厚厚的帘子忽然从外面被掀开了。
“将军!”
连铠甲都未脱的宋案走了进来。
翟将军看他眉宇紧蹙的模样,便知事有变故,脸色当即便是一沉。
“战前有人行刺, 贤王受了伤, 现在——下令要退兵回关内。”退回关内, 他们再要动手, 势必会损毁翟将军忠烈的名声。
“何人行刺?”
“是燕城随军的小将。”
翟将军在帐中来回踱步,而后站定, 问道,“是真有人行刺,还是——”被楼曳影察觉到他们的意图,为自保自导自演。
后面的话, 翟将军虽未说出来,宋案却已经懂了, 他屈膝跪在翟将军面前, 请命道, “将军——若是后者, 就更不能放他撤军了。既已有人行刺,我身效仿, 不让他活着离开营地——后若有罪责,我一己承担!”
翟将军虽知宋案提议是如今最好的法子,可他到底不舍手下爱将。犹豫思索再三, 也只是长叹一声,“罢了,让他去吧。”
“将军?”
“今日若是后者,他明我心中杀意,总归会收敛几分气焰。若不然,凭先帝旨意,我仍能斩了他。”虽是这么说,翟将军心中却知道,以后想在他处除了楼曳影,势必会与新帝生出嫌隙。林明霁传信给他,这么大费周章,不就是怕这样吗。
……
马车轻轻的晃。
侧躺在马车里的楼曳影,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还略微有些苍白。身旁弓着身体的随行军医,蹲在他面前,为他细致的处理着伤口。
外面风雪一直没停。
楼曳影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见离开的营地在斜飞的风雪中越来越远,才终于安下心来。
包扎好伤口的军医退到了一旁。
楼曳影拉上衣服,往后躺靠过去。
……
官道两旁的低矮灌木里,因为连日的小雪,已经挂了一层薄冰。开在出关的必经之路上客栈,也因为闹的人心惶惶的流言歇了业。
看到旌旗停下来的人,走到门口,试探性的敲了敲门,见无人回应后,又绕去锁好的窗户,透过缝隙看了一眼才回去复命。
“皇上,这客栈已经无人经营了。”
外面的马槽里,还有飘着枯草的水,看得出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落脚过。
因为马车里已无用水,几个侍卫还是一刀劈掉了锁,进到了客栈里。
看着他们去后院打水,走进客栈的楼西胧也环顾起四周来。
大厅里物件都算干净明亮,靠近门口的桌椅却都翻着,像是主人走时心急很了,撞倒了没有心思去扶。
楼西胧的心沉了又沉——他在京城,只知道战事焦灼,不知关内竟已然荒凉至此。
在后院的井里打好水的护卫折返了回来,楼西胧命他们将门锁挂好,原样又从这里退了出去。
……
凄厉惨叫,在阴暗的监牢里回响。
放在身侧的手指弹动一下,紧跟着,躺在冰凉石板上的翟临便醒了过来。
过量迷药的作用,让他此时都还有些目眩。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等他眼前一片片的黑雾终于褪去,他才发现自己此时,竟身处守城的监牢之中。
翟临撑着地板想要起身,他刚一动作,就带动手脚上的镣铐作响。这声响不算小,却被外面阵阵凄厉的惨叫盖了下去。翟临握着铁链在手,压住声响后,匍着身子向前爬了一段距离。等他爬到火光照耀之下,终于看清了外面的景象。
他的确是在守城的监牢里。只这里本关押着的南蛮俘虏和奸细的牢房都已经空了,各个牢门都敞开着,只有关着他的这个监牢,牢门是锁着的。而方才惨叫的源头,是一个挂在墙上,被吊住手脚的男子。他满脸是血,胸前全是被烧红烙铁烫出的血泡。
“能为皇子尽忠,是小的的荣幸,小的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要了——放过小的吧,放过小的吧!”挂在墙上的男子同身旁的人乞饶。
翟临这时才看清,这吊挂在墙上,发出阵阵凄厉惨叫的,正是那用迷药偷袭他的人。
“那怎么行。我们皇子向来说到做到,你抓了翟家的人献上来,黄金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匍在地上的翟临一下收紧拳头。
“来,这是我们皇子赏给你的黄金。”说话的魁梧男子,将放在火苗上的一口铁锅端了起来,倒扣在了悬挂在墙上的男子的头上。黄澄澄的金水倾泻而下,头发瞬间着了火,而后整张脸都仿佛融化一般往下掉着皮肉。
惨叫声已不忍闻。
这一幕,饶是翟临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那些围在一起的南蛮人,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整个监牢很快又恢复了死寂。被融成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的男子,终于被从墙上放了下来。一人弯腰抓住他的脚踝,拖着他离开了牢房,蜿蜒血迹,从翟临眼前一直到了他看不到的门口。
……
通体漆黑的墨竹剑连同那块背刻‘翟家内宅急令’的令牌摆在桌子上,被一只手来回抚摸着。
“翟——”咀嚼着这让他恨之入骨的姓氏,拿起令牌的男子恨恨攥进掌心。
“莫非这两样东西是假的?”站在他身侧的人看他反应,谨慎问道——他们这么多年与翟家交战,从未抓住过其一。
“是真的。”将令牌放回桌子上,他这么说了一句。
“我现在就派人把他的头割下来!”
“慢。”拦住冲动的下属,坐在桌前的男子露出一个阴鸷的笑来,“现在杀了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但凡与翟字有关的人,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恨。
“您的意思是——”
“把这两样东西,送去翟老儿的跟前。我要他拿两百匹战马来换。”
杀一个翟家的人,可比两百匹战马提升士气的多。他正要如此开口相劝,坐在桌前的南蛮皇子已经裂开了唇角,“他若不换,我就割了那小子的头送去给他。他若换——”若能舍两百匹战马,就足以证明那小子可能是他的血亲,那割肉削骨这样的,就太便宜他了,“我就一天从那小子身上割下一盘肉,烹煮好了,喂给狗,等喂到一个月,我就把狗送去给他。”
如此灭绝人伦的事,他说出来却带几分得意似的,身旁的人在微微一怔后,也大加褒赏。
南蛮皇子听着他的赞赏,脸上阴鸷没有半分缓和,语气甚至愈发森然,“这么些年来,他在关外,不知杀了我多少人马,有朝一日,杀他子,杀他妻,连他的头,我也要拿来盛酒喝——这般,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
出了关外,天地一色,愈发的萧瑟寥落。
下了马车的楼西胧,就这么举目远眺着。
“皇上,该回去了。”身旁护卫劝说道。
边陲佛寺已经拜过,他的确该回去了。
可楼西胧仍旧站定,仿若未闻。
护卫又劝,“边陲频有战事,皇上万不可再此久留。”
楼西胧这才动了动,他侧首望跟了他一路的护卫们,长长鬓发,沿着他的鼻骨飘飞向后。
“既已到了这里,就去见一见翟将军罢。”他在宫中时,就听到翟将军受了伤。他从前在边陲时,就知道翟将军有旧疾,如今天气愈见严寒,他却还要拖着病体,为自己守卫疆土。
“这——属下们怕此去,不能保护皇上周全。”也是这一路见过了太多背井离乡的流民,连护卫们心中,也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没事。守城虽破,但只要翟将军还在一日,那些蛮夷便不敢太过造次。”
听皇上执意要去,随行的护卫也不敢抗旨。将楼西胧送上马车,向守城以北驻扎的营地而去。
……
“皇上,应该已经离翟将军驻扎的营地不远了。”提剑护送在马车左右的护卫,看到沙地上扎营过的痕迹,便站在车窗下,同楼西胧说了一声。
“嗯。”
拉着马车的马匹忽然嘶鸣一声,马车里的楼西胧颠簸的扶住车壁,才稳住身体的平衡。
“怎么回事?!”车旁的护卫马上以手扶住车壁,免得再颠簸到里面的楼西胧。
前面的护卫蹲下来查看后回禀道,“沙地里有绊马锁。”
因得马儿受惊,不便再拉车,几个护卫便想将自己的坐骑与拉车的马做个交换。正在更换马匹的缰绳之际,地面一面震动,护卫们警惕抬头,看到一列七八人的南蛮骑兵向他们奔来。
几个护卫马上将楼西胧护在了中间,“保护皇上!”
楼西胧还是第一次见南蛮的骑兵,见他们纵马奔驰而来,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还是护卫低声对他道了一句‘皇上放心,这几人我们可以应对’时才略略松了口气。
骑兵转瞬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几个南蛮骑兵甚至还举起腰间佩刀恐吓起他们来了。护卫们正要动手,察觉到这些骑兵意不在杀他们的楼西胧,为探寻他们的目的,让护卫们暂缓动手。
几个南蛮骑兵,见一行人围在一起不敢出手,以为是被他们慑住,半晌之后,才有一个人开口道,“帮我们送个东西,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如若不然,现在就送你们上路!”
送东西?
什么东西?
心中好奇的楼西胧看了身旁的护卫一眼,护卫会意,将出鞘的剑收起来,给对方一种软弱服从的感觉,“送什么?”
马上的南蛮骑兵抛出一个布帛包裹的东西,粗声粗气的吩咐,“把这个,送去前面的营地,交给那里的人,说是我们皇子送来的。”
“我要打开看看。不然,若是暗器什么的,我们不就成了通敌的叛国贼了吗。”护卫故意道。
骑兵们嗤笑一声,允许他将布帛打开。
护卫也怕里面有机关,避着楼西胧打开了,等确定里面只是一把剑,一块令牌后,才转过身来,让楼西胧细看。
楼西胧一见这两样东西,神情便定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摸到了,第二个世界的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