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第二演 琳琅梦(167)
寒风萧瑟, 地上枯叶落了一层又一层。
翟府的老奴拿着扫帚,从院子里扫到了门口。只他到底年事已高,脊背弯久了, 不免就有些气喘吁吁。等他停下来, 敲着背脊歇息时, 一双靴子忽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眼一看,却是翟临。
“少爷。”
翟临皱着眉头,看眼前佝偻着背脊的老人, “谁让你做这些的?”倒不是质问他, 只眼前人是他父亲的旧部, 称做翟府的家奴, 实际却与亲人无异,“你回房里去, 我让别人来扫。”
“使不得使不得。”看到翟临要夺扫帚,老奴连忙抓住,“我在府上,总要做些事——既不能再随将军驰骋沙场, 如今替他守守家宅也是好的。况且也不累。”
看他执意如此,翟临也没有再劝了。只让他扫了这一片的叶子, 就进去好好休息。
老奴满口答应, 站在门口, 望着翟临, 就有如望着自己的后辈那样亲近,“少爷快进去吧, 外面冷。”
翟临也是刚刚回府,只看着面前老人伶仃的身影,忽然想到方才回来时撞到的那个卖熊皮的商人。那皮毛丰盈, 做成御寒的衣物最是合适。
看着翟临刚回来又要走,老奴怔了一下。
翟临已经走到了门口,转过身,倒退着往后走,“秦叔,我去买样东西,马上回来。”
“诶,好。”
翟临出了翟府大门,一路找到方才在街上卖熊皮的商人摊前。熊皮被剥下来之后,已经做好了处理,翟临抖落一下,将手伸进去,很快便暖了,他想这熊皮制成衣服,正好给秦叔换上,问了价格,马上便买下了。他捧着熊皮,去了制衣店,等绣娘将熊皮粗粗改好,已经是傍晚了,翟临捧着熊皮回到翟府,走过门槛时,还笑着跃了一下,“秦叔——秦叔——”他迫不及待想要将这改好的熊皮给他。
“秦叔?”
本就没有多少奴仆的翟府,因为昏昏的天幕,有如被黑云紧紧压着。
翟临终于在台阶那里,看到了扶着扫帚的老奴。他靠在柱子上,像是累了,在这里歇息一会儿,翟临蹲在他面前,神色飞扬的将熊皮披在他的肩膀上,“秦叔,你看这是什么——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两个绣娘赶了半天的工才改好的。”
翟临神采飞扬的说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回应。他看着靠在柱子上,从小就陪伴着他的老人,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秦叔?”
“……”
萧瑟寒风,吹的老人花白的头发飘到了眼前。一旁的扫帚,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翟临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缓缓伸到了他的面前。犹豫一下之后,才颤颤的去探他的鼻息。
在察觉到对方生息已逝后,翟临猛的将他抱住,孩子似的哭叫几声。只漫漫夜色,再无人回应。
……
漆黑的棺椁,被抬进了翟府的后院中。翟临常来这里,倒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好玩的,而是他父亲身边,他叫着叔叔伯伯长大的人,衣冠冢都立在这里。
这其中也包括刚刚咽气的秦叔。
“少爷,明日寺里会来人诵经超度。”将棺椁抬进来的人,走到坐在一众灵位之中的翟临身边道。
翟临‘嗯’了一声,将方才赶工好的熊皮,用自己的墨竹剑绞开,一块一块的丢进火堆里烧。
翟府里没有什么家奴,都是些不能再随他父亲上战场,又无父母兄弟的人最后的居身之所。每年冬日,都会有人陆陆续续离世,不是年事已高,只是年轻时留下的伤太重,捱不过冬天,就去了。
秦叔算是陪他最久的了,来翟府十三年,今夜离世,也没有太大的痛苦。
只翟临仍觉得心中悲痛。
他们本可以不死的。没有战事,他们就不会死。
熊皮烧过之后,有一中难闻的气味,翟临却不在意,在那升腾而起的呛人烟雾中,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流下泪来。
“陆伯伯刚去,连你也走了。”翟临揉了揉泛红的眼睛,眼泪晕在他的虎口,“当初还说,要看到我名声盖过我爹的那一天——都是骗子。”
供着的几百个灵位,都是从前抱过翟临,教过他习武的人。他们看着翟临从幼年到少年,却没有一个等到他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不败名将。
翟临在后院里枯坐一夜,等第二天天亮,他走出祠堂,看着昏昏天色与这如今凄清冷落的翟府,忽然想到他爹交代给他的事——府上谁过世,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平日翟临都是以信鸽通报,但如今,翟府的最后一个老将也过世了,翟临忽然就特别想见父亲一面,好当面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他猜到父亲会如何宽慰他,如何开导他往前看。他如今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宽慰与教导。
翟临出了后院,去马厩里牵了一匹快马,翟府的人刚听到第一声马嘶时,他已经骑上了骏马,往城门疾驰而去。
……
加在篝火上的黑色铁锅中,翻搅着一锅菜粥。本该养尊处优的楼曳影,与寻常士兵同住不说,吃起一样的吃食也眼都不眨一下。
找不到下手时机的兆阂有些心急了,他只当楼曳影这中花架子是怯战,是想临阵脱逃。在看着楼曳影喝完半碗菜粥后,身着铠甲的兆阂终于按捺不住的问了出来,“贤王,我们都来了几日了,何时发兵攻城?”
“不急。”
“天气再冷下去,只怕士兵们都捱不住。”
楼曳影听出了兆阂话中的心急,他之前都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小将的,今日却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遍,“我们捱不住,守城里的蛮夷就捱的住吗?没听翟将军说,守城之中并未有多少存粮吗。大雪一下,困他们十天半个月,他们便要不战而降了。”
“我们三万兵马,翟将军又有三万,这六万人攻城,一日就能拿下,何必要拖延这么久?!”兆阂也是年轻气盛,话里咄咄的锋芒一时没有藏住。
楼曳影之前没有发觉他的古怪——他一直在试探翟将军与宋案兵败的真假,还无所获,没想到先试了一个兆阂出来。他也不与他废话,冷笑一声,“你是在教本王如何行军打仗吗?”
“末将不敢!”兆阂一下清醒过来。想到对方贤王的身份,低头跪了下来。
楼曳影此时还不想同他计较,将碗里剩下的菜粥喝完,掷了碗在地上,“本王不喜欢被人置喙,你自己下去,领二十杖责罢。”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谁都知道战前不惩上阵之将,这贤王是不知这样会扰乱军心还是根本不在意?
兆阂也没想到楼曳影会下这个命令,一时僵在了那里。有人开始为他求情,求情的无非就是等战后再惩,但楼曳影一意孤行。兆阂本就因为恩人对这‘专权跋扈’的贤王万分仇视,如今又被他战前杖责,更是恨之入骨。只他也知唯有隐忍,才有接近他,杀掉他的机会,便攥紧拳头,接下了这杖责二十的惩戒。
楼曳影看他去领罚后,就起身站了起来,穿过一众士兵,进去了自己的营帐中。
在他的营帐中,他从京城带来的心腹已经在那里静静等候了。
楼曳影才来时便察觉了营地的不对劲,便派了心腹去打探,心腹此时,正是来将打探的结果告知他的。
“属下打探到,营地里这几日并未有伤亡出现。”
“营地西北方向二十里,还有两万精兵。”
简短的两句,已经让楼曳影窥视到了阴谋的边缘——营地里随处可见伤兵,既是兵败,又是惨败,为何只有伤,没有亡?而将那藏在西北方向的两万精兵加起来,正是守城士兵的总和。也就是说,翟将军所说的惨败,并不是惨败。全身而退,怎能说是惨败呢?
“原来如此。”楼曳影这么聪明的人,细细一想,便明白了这是场针对他的阴谋——兵败是假,守城被破是假,既然这些都是假的,那让他驰援守城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让他死。
“王爷。”心腹抬头看他一眼。
楼曳影在还是太子时,就见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如今忠义无双的翟将军,不惜佯装兵败,来要他性命,他也没有觉得太过诧异。
他只是深深的吸进去一口气,而后慢慢的呼了出来。
“营地不必再查。去盯着兆阂。”宋案是翟将军一手辅佐起来的,会假传战报回京城,也不算稀奇。他如今虽不知翟将军为何对他摆下困杀之局,但只要他不入局,真相很快就会自己显现出来。至于兆阂——与他素不相识的燕城小将,却这么急迫的想要推他入杀阵。何人授意,他一定要查的清清楚楚。
……
千里之外的庙宇之中,诚心跪拜在佛像前的楼西胧,在旁人的搀扶下才终于站起身来。
“皇上,在这里歇息下罢。”陪他从京城一路赶去各地佛寺拜谒的护卫忍不住劝说道。
这样奔波,连他们这些习武的人都有些吃不消,更别说天子了。
楼西胧却还是摇头,“还有两处佛寺。准备车马启程吧。”
护卫只得将更换的马车牵了过来。
楼西胧登上马车,在马车里展开了那张从九华山的道士手中求来的地图。六处龙脉,他已经去了四处,第五处也相隔不远。但那最后一处的龙握之地却是如今战事焦灼的边陲——龙潭虎穴,是去是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仍然只敢更新,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