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篝火堆旁只剩下三个人,除了风声,就是柴火燃烧时的噼里啪啦。
顾璟言看着“被母亲从天上踹下来”的亲哥,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紧紧握着殷鸣镝的手指,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哥哥……”
一声哥哥,在谢云钊耳中宛如天籁。
殷鸣镝看大舅哥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终于松了一口气,小乖果然还是舍不得大舅哥为难他,他的小乖就是最好的。
谢云钊看着火光照耀下垂眸不语的少年人,下意识伸出手,想把他脸旁的碎发拂至耳后,然而不等他碰到,少年就惊恐的缩了回去。
黑甲将军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弟弟心里只是略微熟悉的陌生人,停在半空中的手还是失落的收了回去。
殷鸣镝安抚着胆小的心上人,很想对备受打击的大舅哥说,一口吃不成胖子,小乖能喊哥哥已经很不错了,等以后再熟悉些,自然而然就能接受了。
但是他不敢,大舅哥不舍得对他的小傻子说重话,对他可不会手下留情,这两天是忙着处理京城的事情没空找他麻烦,一旦让大舅哥闲下来,他的好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唉,想念当年和小乖在草原上没人管没人问的潇洒生活,今天也想把那些贼人从狼肚子里剥出来再杀一遍。
谢云钊稳住心神,示意这人先把顾璟言送回帐篷,他有话要说。
小傻子懵了两天,终于明白过来他们家大傻在他那个哥哥面前就是个受欺负的可怜人,进帐篷时警惕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踮起脚尖凑到殷鸣镝耳边小声说,“如果他打你,你就喊我出去,如果他是我哥哥,肯定不会打我。”
母后说过,大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只是大哥比他更可怜,不光不被父皇喜欢,甚至连皇宫都不能留,只能提前去天上住着。
殷鸣镝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将他的小傻子放到塌上,啾了一下保证自己不会有事,然后斗志昂扬出去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顾璟言担心的看着他出去,有一下没一下揪着被子,不太希望大傻和哥哥打起来。
他知道去天上住着的人都是死人,母后和他说要去天上陪哥哥,是因为母后也要死了,那段时间母后病的很重,喝药也治不好,就会去天上。
他不傻,知道生老病死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的已经死去的哥哥会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死了,又活了。
大傻死了,又活了。
哥哥死了,也活了。
难道所有人死了都能再活过来?
少年人皱着脸,越想越觉得奇怪,“安伯,人死了都会再活过来吗?”
安伯愣了一下,以为他们家小主子只是单纯疑惑太子殿下的死而复生,于是耐着性子和他解释,太子殿下不是死而复生,而是根本就没有病逝。
他是皇后身边的老人,知道的事情也多,当年的真相如何,满宫的人中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小主子年幼病弱,娘娘病逝之后,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护着小主子活下来,至于报仇……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他们两个一老一弱在冷宫苟延残喘,罪魁祸首却是天底下最有权有势的人,他们有什么底气说报仇?
现在太子殿下打回了京城,就算小主子依旧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该告诉他的也都能说了。
顾璟言抱着被子,静静的听安伯说完上一辈的恩怨情仇,那些夺权阴谋暂且没听懂,只明白了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为什么每次看见他表情都非常古怪。
像是在笑,又像是如愿以偿,目光恶意满满,看的他非常不舒服。
他不喜欢那个来去都带了一群人的父亲,每次看见他都躲的远远的,还好那人并不经常过去,他也很快就能把那些不舒服抛之脑后。
听安伯这么一说,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人的确不喜欢他。
少年人鼓了鼓脸,不喜欢就不喜欢,他还不喜欢那人呢,有母后喜欢他就够了,不重要的人哪儿凉快死哪儿,母后说长的丑的不准出现在他们面前。
哥哥不是死而复生,他离开皇宫是被逼无奈,不是故意对他和母后不管不问,那他之前是不是对哥哥太凶了?
顾璟言纠结的把被子揉成了团,垂眸小声问道,“那……等一会儿是不是要给哥哥道歉,我不该不搭理他。”
安伯以为他们家小主子安静半天是在难过,没想到想了那么久,只是在思考要怎么和太子殿下相处,失笑一声温声道,“只要小主子好好的,太子殿下不会在意这些。”
顾璟言摇摇头,放下被子从床榻上下来,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一角,发现自己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能回去继续纠结。
哥哥看上去很凶,会不会根本就不喜欢他?
夜风中,篝火旁,哥哥的确非常凶。
谢云钊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些穿着华丽的皇子,再想到从冷宫出来时身上只穿着破旧棉衣的弟弟,只想将那些欺负过顾璟言的家伙杀的一干二净。
黑甲将军深吸了一口气,杀人不过头点地,钝刀子杀人才最折磨人,“今夜借你们军中养的几只獒犬一用,明早喂饱后便还回来。”
殷大首领点点头,只是借几只獒犬,不是什么大事儿,大舅哥如此郑重其事,就只说这些?
“谢将军,城中有用得上獒犬的地方?”
“景明要用。”谢云钊眉眼低垂,眸中寒意更盛,“那些曾在宫里欺负过璟言的人,今夜都会后悔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
殷鸣镝暗骂一声,立刻让人把那几只膘肥体壮的獒犬送去皇宫,要不是大舅哥看上去还有别的事情要说,他更想自己跟狗子一起过去。
他上辈子遇到顾璟言的时候,皇城早就被蛮族的铁蹄踏成了废墟,老皇帝南下另立京都,北方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地方。
蛮族的势力集中在草原,他对中原的争斗也没有太多关注,只知道最后是谢云钊的谢家军打到了南边。
而大舅哥弑父杀弟登基上位,名声可以说是坏的一塌糊涂,之后中原局势如何他就记不清了,他连自己怎么活着的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在意别人。
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上辈子没机会给小乖报仇,这辈子就算自己去不了,他的狗子替主人出战,也算替小乖报仇了。
不行!还是好气!
云层之后,月色渐出。
谢云钊眸中浮起一抹暗红,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终于亮出了獠牙,带着令人心惊的狠戾,“不着急,有景明在,那些欺负过璟言的人,都会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殷鸣镝手里捏着断成两截的树枝,周身森寒,眼神像是雪夜里觅食的饿狼,想要将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死死咬住,“谢将军,那狗皇帝怎么处置?”
谢云钊凉凉开口,“弑父这种事情,做得,说不得。”
等城里稳定下来,拿到狗皇帝的禅位诏书,随随便便封个太上皇,是死是活就不重要了。
狗皇帝死了也不孤单,还有他生前宠爱的美人孩子去地下给他陪葬,当年参与谢氏灭门之事的人,都会去地下赎罪。
殷鸣镝一手撑着下巴,心道大舅哥这辈子似乎比上辈子理智不少,上辈子的谢云钊也是杀人不眨眼,但凡他有一点镇压流言的心思,消息也不会传的满天下都是,“京城已经打下来了,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撤回草原。”谢将军冷静开口,“答应王妃的粮草会准时送过去,接下来是中原自己的事,我希望蛮族不要插手。”
两族之间的交易,从来不是几句话那么简单,殷氏女郎是汉人不假,但是蛮族不会因为掌权者是汉人就摆脱持续了千百年的习性。
蛮族住在草原,入侵中原除了贪婪之外,更多时候是草原上的牛羊不足以让他们活下去,所以每年秋冬,边关都会告急。
殷氏女郎不欲开战,殷鸣镝对汉人没有恶意,都不是两族不开战的理由,想要蛮族不和中原刀剑相向,得让蛮族同样能活下去。
草原需要粮食,中原需要马匹牛羊,只要殷鸣镝一直掌控蛮族,两族能维持和平展开贸易,边关就能安稳下来。
谢云钊眸光微沉,他知道这人不像看上去那么大大咧咧,也不会是顾璟言面前那般无害,更不会将所有希望都放在别人身上。
他敬佩殷氏女郎的所作所为,但是如果他们起了冲突,他也会立刻整顿兵马和对方开战。
只是不是现在。
他拿下了京城,外面还有别的起义军,这种时候不适合两头作战,
殷大首领捏着下巴,看着面无表情的大舅哥,笑的露出满口大白牙,“这是自然,咱们兄弟什么关系,中原的事情,蛮族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只要让小乖跟他回草原,就算之前说好的粮草全都不要都没关系。
谢云钊听出他话中有话,脸色显得更冷,“咱们什么关系?”
殷大首领笑的更灿烂,“您是小乖的大哥,自然也是我的大哥。”
谢云钊握紧了剑,眸中的暗红更加明显,“殷鸣镝,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大哥,何出此言啊?”蛮族大狼狗大惊失色,看着戳到眼前的锋利剑尖,扭头大声喊道,“小乖——救我——”
谢云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