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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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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第6章

    brandchapter6「血战黄沙谷」

    清晨自由军例会结束之后,汤姆克劳斯分队长却没走,我一边让托尔收拾文件,一边询问这个大块头还有什么要事未说,平日里直来直往的他倒有些支吾,他揉了揉自己那头蓝毛,“上校,上校打算什么时候再进兵?”

    “尽快吧,”我想了想,“等到安排好特洛伊的守城事项,再进兵北上,怎么说也要等上一周,怎么,你有什么要紧事?”

    汤姆停顿了几秒,终于又开了口,“不瞒上校,现在正是粮荒的季节,军营里的食物储备已经到了黄线,比昨天开会时呈报的情况无疑还要严重,军中立法虽然严明,但我还是担心在此呆久了难免发生士兵扰民。”

    对。

    我猛然开始警觉———军营生活压力太大又难免单一,加上士兵攻城士气高涨,自古以来攻城略地都要建立严明的法律才能阻止士兵出于各种发泄而侵扰市民,我不能忘记稳定民心。

    凉风自窗边吹来,桌上的纸页开始哗啦啦响动,我紧了紧外套,“多亏了你提醒,汤姆,不得不说你真是粗中有细,这件事情我记下了,我会考虑提早日程的。”

    “上校过奖了!”他兴奋地起身敬礼,待这个大块头离去后我也踱步出了办公室,却没想到,拐角的楼梯口处,有位长官一直立在那里。

    我的确不止一次发现亚历山大苏特是一位多么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可这逆光的身影还是扎扎实实地惊艳了我一把,这位公子身材修长,棕发打着卷,面庞的线条是一种欧罗巴贵族感的流畅与风情。

    “怎么,在等我,有话说?”

    私底下,我跟他交流的确比较轻松,说来也算传奇,这位亚历山大少爷是我在舞会上结识的贵公子,如今他也披上一身军装,着实感觉有些不真实。

    “汤姆跟你讲的那些,你着实听进去了?”他的双手很随意地插进衣兜里,“民以食为天,粮食储备从来都是大事,你可别抛在脑后不管它。”

    “我就猜到是你提示的他,”我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不过你干嘛不自己来告诉我,还连带着点化他?”

    “噫——要讲究平衡,我也不能太高调。”亚历山大笑笑,“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能像这样一顺利到底,怕是不久我就能看到美丽的嘉德妮娅小姐荣登宝座,到那时,你许我的华尔兹圆舞曲,可别忘了。”

    那时,他来找我时说,嘉德小姐,你干大事时别忘了带上我,我把我苏特家族两百近卫兵带来,也把跟家族的决裂书登上了报纸头版,不过,你也不要太感动,等到哪天你功成名就,别忘了陪我跳一首华尔兹圆舞曲。

    我说,好,有你这份义气,别说是一首,哪怕十首二十首一百首,我陪你从清晨跳到傍晚,太平带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

    我很想伸手弹一弹他的脑瓜,却顾及身在军中只是立在原地,亚历山大绅士地做出邀请,“早些日子我从王城带来的白松露还未动一分一毫,不知上校能否赏脸共进午餐?”

    “切,”我不知不觉扬起了嘴角,“久闻亚历山大少爷厨艺精湛,本上校简直受宠若惊———哈哈!”

    风突然间静了下来,天上的云浪漫得像是棉花糖一样。

    ——————

    又到了令我不安的晚上。

    塞尔提托着那杯安神茶静悄悄地挤进了门,我让她坐下,一起品尝我的夜宵———两块红丝绒蛋糕,以及一小碟糖炒花生米。

    她很安静,举手投足处都是很从容的贵族礼仪,我这才发现她着实是一个让人感觉很舒服的女孩,如今她一身白色便装长裙,浓密的铅金色长卷发被编成两个粗粗的麻花辫垂落肩头,圆圆的眼睛框下是亮晶晶的眼睛,鼻子两侧散落着雀斑。

    乍一看似乎是跟韩吉如出一辙的书呆子气质,仔细观察却不然———她散发的气场很通透又宽容,这确实是一个少见的姑娘。

    “上校,您的皮肤真是好呐,”她的嘴巴很是灵巧,“一点都不逊色于王都那些千娇百贵的贵族小姐,哪怕她们没日没夜地洗玫瑰牛奶浴,也出落不成上校这样的美人哩。”

    “是吗,”我笑了,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薄施粉黛的面颊,“你的皮肤才更好,年纪轻轻,比我水灵多了。”

    “不过———”她依旧浅笑着,“上校,我父亲说过,美貌是一个女人最不幸的财富,它就像是一朵娇艳的山茶花一样受人觊觎……您身在军营,一定要加倍小心才是。”

    “噢?”我饶有兴趣地抬起眼睛,“怎么,丫头,你是有什么事情憋着要提醒我?”

    她缓缓起身,灯影投射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恍惚,朦朦胧胧间我似乎看到她洁白的裙裾后生出了翅膀———她确实是自我踏进这个世界起跟天使最接近的角色,我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她却淡然交叠起了手指,“嘉德妮娅上校是壁神希娜的化身,自然是有上天护佑,可是我们这些普通的女儿家呢———我们纵然是被自己丈夫的母亲拖到水里去,我们的丈夫也会不问缘由地救起自己的母亲、爱情在我们这里只能是所奢望的别人的馈赠,是乞讨来的礼物———”

    我的后背开始冒出一身冷汗,这只言片语之间瞬间触起我最不堪回首的回忆、那海水的冰凉触感、那窒息感仿佛一拥而上,那份痛苦、愤怒与绝望———

    “所以,上校,您的身上寄托着这个时代所有女孩子家的希望啊———”她幽幽地抬起眼睛,“您一定要把自由和平等还给我们、让我们真正地站起来———再者,谁都想要一份堂堂正正的爱,而不是穿着别人的脸所乞来的怜悯,您说是不是?”

    “你住口!”我突然间抑制不住自己就那么喊了开,眼前这个女孩表情也好话语也好都诡异无比,那眼神仿佛穿过这副皮囊刺破了我的灵魂———不对、她三言两语突然就那么道破了我的命运,我强稳下心神,“塞尔提,你给我说实话,刚才那些话,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上校您这是怎么了———”她无辜地瞪圆了眼睛,“刚才塞尔提又说错话了么……上校啊、都怪我嘴笨,可是上校您明明是属于这里的真正的女神,您明明出众如明珠,怎么可以任一些肆意妄为的家伙亵渎呢?!怎么可以任他在面前践踏你、折磨你的灵魂,在人后作践你、败坏您的声誉呢?!您一向英明——您跟那死去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您到底为什么这么容忍他呢?!”

    呵呵。

    “塞尔提,你听好了,”我缓缓起身,“不管你在外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都给我堵起耳朵走开———我和利威尔的事情,不光是一个长官与下属的事情,更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私事———跟乔伊没有关系、跟你没有关系,跟除我们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关系!你看着再怎么别扭也好、外面的传言再恶毒也好,在我这里都叫做「你情我愿」,任何后果我也担得起!我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这件事情以后不准再提,这是命令!”

    灯影突然开始忽闪,她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了一些,我的语气决绝,她垂下眼眸,“让您生气了,下回,下回我不会再那么自作聪明了。”

    我松下一口气,“算了,你回去吧,早些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工作。”

    她缓缓起身,慢慢退出门去,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冷汗还没有消下去———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为什么、我理解她忍不了外面关于我和利威尔的传言来我这里好心提醒,可是那一瞬间我却扎扎实实地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狼狈、那死亡时的煎熬,这个小姑娘,是开了天眼么?

    ——————

    特洛伊城是自由军自起义之后第二个根据地,也是第一个城市级的根据地。

    军令下达,特洛伊城由洛基山起义战中表现最为出众的士兵巴霍巴利镇守,他的军衔已经连跃三级,成为分队副队长级别的军官,在我看来此人不仅勇猛而且颇有头脑,便将这个重担交给了他,并留奥卢欧协理,二人也可相互提点与制衡。

    下一步,自由军将穿过黄沙谷到达第三个目标城镇———庞贝古城。

    庞贝古城很是荒凉,在数年前它的确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可好景不长,844年一场洪水下来,百姓流离失所而纷纷搬走,如今洪水早已退去,可是庞贝古城还是一片萧条的死寂。

    而黄沙谷则是到达庞贝古城的最快的路径。

    说是峡谷,可黄沙谷可以说是寸草不生,这条峡谷总长不过十五里,从头到尾几乎都是贫瘠的黄泥地,我深知行军时选择低洼之地实为大忌,可这次实在没办法———军粮不足,必须缩短进程节省时间,再加上黄沙谷没有草木覆盖,若有伏兵也不易隐藏,算作我下令赌一把。

    天上是孤独低徊的野雁,先头部队汤姆克劳斯分队行进在最前方,我在马上环望四周,这里是典型的风化地貌,各种各样的岩石被长年累月的风雕刻成诡谲怪异的形状,时不时发出呜呜的响声,听着我心底里都有些慎得慌。

    “上校,”亚历山大打马凑近,“这里风沙大,又干得很,你还是回马车里吧。”

    “不了吧。”我抬头望望那齐刷刷的黑色军服,平心而论我并不想整天扮演一个需要照顾的女人角色,“这谷总长也不过十五里,我没有那么娇贵的。”

    “这次算做是我为数不多的请求了,”他一直看着我,“你终归还是女人,又向来肺不好、难道你不担心自己一但病倒之后军中无人指挥么?”

    “是啊上校!”托尔附和道,“您就先去马车里,行军状况我会随时报道!”

    我再次看了看四周,还好,天空很静,云也很静,不像是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样子,这才同意回到了马车里,我没闲着,而是展开了军粮用度表,还未瞥到三行,似乎是车轮压到了什么东西,马车突然一颠簸,我的茶水悉数洒了出去。

    “怎么回事?!”我探出头去,托尔急忙来报,“上校,杰瑞分队的军旗突然折断了,马车来不及绕,就压了上去。”

    风折将旗。

    我心里猛然一紧,利威尔见状压低了声音,“发什么愣?不过是个旗子,再捡起来洗一洗便是,怎么,你还想为它开个追悼会?”

    我怅然无语,又缩回了身子,军营中压力太大使我不得不多想一二,风折军旗这可是行军的大凶之兆,那个旗子裹着泥土被马车轮碾过的样子实在狼狈无比,我不想去想,刚刚打算闭目养神一刻,谁知道喊杀声突然漫山遍野———

    不好!

    “佩特拉!”

    “是!”

    外面的一应一答刚刚响起佩特拉就冲了进来,我正要往外走,谁知被她一把拦下,“嘉德姐!敌人突袭,利威尔兵长命我来保护你,你不能出去!”

    “什么废话!”我急了,“我才是最高长官!你听利威尔的令对我无效!”

    马车越来越快,我打开窗,发现四周不光是突然出现独角兽制服的士兵,还有如潮水般的木头、干草团不断滚落,所有的人齐刷刷地喊着一句话———「活捉嘉德妮娅!」

    “托尔!”

    “在!”

    “传令三军,不许迎战!防守为先,尽快跑出峡谷!”

    “是!”

    “嘉德上校!”佩特拉赶紧关紧窗,“他们要抓你!你可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了你!”

    我赶紧缩回脑袋,此时我的心跳估计达到了120也不止,外面杂乱的马蹄声、枪声恍然间让我觉得自己似乎穿越到了诺曼底登陆的战场,突然间马车减速,外面的声音杂乱无比,托尔赶紧来报,“上校!先行部队已经找到了掩体———正前方三里处有敌人拦路!”

    “主将是谁?!”

    “前任宪兵团团长尤金斯布朗!”

    我去他奶奶个腿的!

    枪声忽然静止,战前的招降是国际惯例,我跃下马车,掩体后面,那个肥矮的猥琐老胖子像一坨肥肉般堆在马背上,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还是闪着恶心又色情的光。

    “哎呦,嘉德妮娅上校,好久不见啊———”他欠欠身子,“小子们———都看见没有,这就是咱们王城第一美人嘉德妮娅!哎呦呦,美人儿,你干嘛这么冷着脸对伯伯我呢?当年还把我伺候得那么快活,如今都不念旧情了么?!”

    “放你他娘的狗屁!”汤姆的脖子上爆出一道道青筋,对面的死胖子丝毫没有住嘴的意思,“哎呦呦,小矮子也在?果真是妓养子!妓女生养的杂种又为妓女卖命,小伙子们,都长见识了吧———对面一个个都是妓养子呐!”

    我军这边,所有的人明显都忍不住了,我一声冷笑,越在这时他越是口吐污秽越说明他底气不足,我开口,“托尔,知道该怎么回敬吧?”

    “是!”托尔怒目而视,“各分队听令!老贼目无壁神、诽谤上校!长官有令、不必活捉———为了壁神!为了自由!为了平等!”

    黄尘滚滚,一时间所有人的怒火都被成功燃起,年轻的小伙子们眼睛里无一不泛着血光、喊杀声冲破了云霄,距离太近,掩体后的宪兵团拿枪的准头似乎都被这怒气影响,一声冲锋令下,汤姆克劳斯与杰瑞维奇率先冲在了最前方,这是赤|裸裸的肉搏!那混乱的场面像是狮群与鬣狗的火拼、像是两群狼在为了生存决一死战、因为我自由军阵营里谁都明白,坡头埋伏的敌人已经将蓬草点燃,不说是为了自由、为了平等、为了壁神———如果不杀出去、我们就会被活活烧死在里面!

    可是我还是感觉自己快不行了———这里是刀光剑影的沙场、雷枪的子弹在我耳畔呼啸而过,纵使托尔和亚历山大拼了命地护我、纵使利威尔和佩特拉一前一后地在我身旁、乔伊留给我的这副身躯实在是太过孱弱———她本就是高岭之花、怎经得住如今这番摧残———我有种幻觉,那两方的军服似乎都变成了古代的铠甲,我唯一所熟悉的战场、三国时期的交战场面本该在电视上、如今却在我眼前惟妙惟肖地上演起来、黄尘古道、烽火边城、刀光剑影———我的听觉又开始麻木、我的眼前又开始出现重影,我拼命地揉着自己的脑袋、任凭利威尔似乎把我塞到了马车里———谁的怒吼声、哭声、喊杀声在我耳边交织如梦境、却渐行渐远———林栀!你究竟身在哪里?!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

    “你本不该属于这里。”

    朦朦胧胧的日光被海水撕碎成斑驳的光影,一束阳光穿过水面照亮如百合花般慢慢下沉的我,没有窒息感、也没有那份冰凉与绝望、我睁开眼睛,张伟的面庞出现在我的上方,他还是身着那身白色的西装、左耳的黑色耳钉是我喜欢的款式,眉清目朗,依旧是旧时光里我爱上的那个少年郎———

    “是么?”我突然在笑,这笑里已经麻木了所有的怨恨、在我的灵魂深处早就完成了跟这个男人的和解———但我从来没有放下过自己的死亡…我缓缓张开手臂,中指上的戒指反射出璀璨的日光,“就算我不属于这里,那又能怎样?”我的泪水融入海水的怀抱里,“你亲手把我送入这里———我就算是再怎么格格不入,你觉得我还能回得去么———”

    这声问讯下,他似乎又在颓丧,不多时,那淡淡的身影,却又消失在了海水的波澜里。

    一睁眼,已经是庞贝古城的临时驻军处的医务室、映入眼帘的是老旧的砖墙,塞尔提的手指还停留在我的太阳穴上,见我醒来,又赶紧收了回去。

    “托尔呢?!快汇报战事———”

    “小鬼手臂受了处伤,现在还在伤病营里继续他的工作。”利威尔淡然走进门来,他的颧骨处破了,凝着亮眼的血渣,他斜了斜眼神,“塞尔提,你先回避。”

    塞尔提无声应允,我缓缓坐起身子,又是一阵肌肉的酸痛痉挛,利威尔少见地没有嫌弃战时军工用品,兀自坐到了床边上。

    阳光就那么从窗子里直射进来,批在肩膀上的大衣越发显得他小小一只,不过那流畅的线条却是好看,然而我没心欣赏,他没在看我,我也没有精力避讳,迅速给自己套好衬衣军裤,正在整理头发时,他冷不丁地开了口。

    “老肥猪被我劈了。”

    ……

    “劈得好。”我缓缓为自己穿好军靴,“利威尔,要是他们行事都有你这么麻利,我或许一觉睡醒已经攻破王都了,这次我要在例会上亲自馈赠于你嘉奖,你可别推托。”

    “嘁,谁在意那个。”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屑,接着又是深深的沉默。

    “你怎么了啊?”我正欲离开,见他似有心事,便停住了脚,陪他坐下,他的脸上并无表情,我也只好把目光扔向了窗外。

    “还有多少人?”

    “什么?”

    我诧异地回头,他的眉梢似乎都一直压抑着什么,又突然转头,一把抓起了我的手腕———好痛!那可是与巨人决战的力度———那可是「人类最强」的力度!我浑身都在颤、可是我叫不出来,因为此刻他的眼神给我带来的恐慌远远大于这种疼痛,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几乎使我窒息———

    “我在问你还有多少人!”他的眉头是永远化不开的冰寒,“你为了组这个破兵团、打什么狗屁起义究竟还把自己献给了多少人?!就算不是你的身子你也不会觉得恶心么?!你不会为自己的不择手段感到羞耻么?!”

    羞耻……

    “我羞耻?”我感觉我自己在一寸一寸地麻木,灵魂在一点一点地结成了冰。

    “我羞耻?利威尔,你从不会想过带给我最大的羞耻的人是谁———你不会明白那个让我彻底心死的那个人是谁!怎么,如今又开始疼惜你亲爱的妹妹这副身子了?可是我能怎么办?除了这副身子我还有什么——?!”

    “没人逼你!”他一用力,我被硬生生地扔到冰凉的地板上,他又蹲下身子制住了我的肩,那种自上而下的眼神使压迫又深了一层,我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可是我的内心竟出乎意料地平静,该解释的我早就解释过了,可他还在发疯——我能怎么办?

    “利威尔啊……”我突然不受控制地笑了、却不知为何有液体涌出眼眶,“我说你啊…再纠结这些还有什么用?我没指望任何人能懂我、包括你———你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杀了我———不过我有言在先,你杀了我,你那妹妹也未必能回来,说不准这副身子还会腐烂在泥里、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你带不走我、也改变不了我!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我就是要给这个世界做一身新衣裳、我就要让那些曾经看轻我的人羞惭、我就是这么偏执又睚眦必报!这方才是我———”

    一口气喊出来仿佛石破天惊、时间静止了、风静止了、云也静止了———他的表情渐渐从那彻骨的冰凉过度成了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似乎夹杂着无奈与落寞。

    “利威尔…”我扶着他慢慢直起身子,我还在笑,可是眼泪已经打湿了一大片衣襟、我慢慢凑近,前额抵上了他的领口,那熟悉的皮肤的温度令我恍然,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也没有人伸手帮我擦掉眼泪———

    “别哭了。”

    似不经意间,一声低沉的安慰,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我没哭啊——”一出口我就立马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废话,“利威尔,我知道我这么解释很没用,可请你看到我的时候不许再想到乔伊!我叫嘉德妮娅!我摔断一双腿才学会了走路、我吃了那么多苦才做回了自己!我就是我!我浑身上下每一寸每一分一毫都叫嘉德妮娅——如今没有任何事情能逼我去扮演别人———”

    “够了!”他突然拉开我,我再一次摔倒在地,他似乎真的急了、他的每一根发丝都在颤抖———“你爱是谁是谁!没人关心你想做成什么样子——我只奉劝你不必低贱成那副模样!你的不择手段早晚害得还是你自己———”

    呵呵,原来我是那么不堪么?

    骇人的沉默中,我缓缓起身,理了理衣服,背向那个可怕又又些可怜的身影。

    “我的是非功过不用你来评。”我擦了擦挂在腮边的最后一滴泪,“利威尔,这是我的选择,不用你来操心。”

    “呵,”他一声冷笑,那声线似乎沉到了北冰洋最深的海底,“你的选择?作贱自己是你的选择、跟男人一样拼命是你的选择、折磨我也是你的选择!”

    折磨你?

    林栀虽偏狭,可内心却澄明如月,利威尔啊利威尔!

    “我折磨你?”我终于转身,“利威尔,自始至终折磨着你的都是你自己!是你自己画地为牢、是你自己拿不起又放不下———你的乔伊在红花岭国罪公墓、你的法兰和伊莎贝尔在洛基山墓园、你的母亲被埋葬在地下街———醒醒吧利威尔,你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东西都跟我这自由军、跟我嘉德妮娅无丝毫关系!你冒死前来与其说可怜我、倒不如说是你放不下那个心心念念的影子!没有人在折磨你!我嘉德妮娅就是嘉德妮娅,不可能在做回你乖巧懂事的乔伊———是你明明看穿了那么多离别却放不下她的死!是你自己在折磨自己!”

    门外是军队的喧嚣、窗外是无言的日光、白日的光斜斜照入尽数倾洒在这个可怜的房间里、我的呼吸声,他的呼吸声,一清二楚。

    那个逆着光的身影,究竟是什么表情。

    我回身,打算结束这场无谓的争执。

    “嘉德妮娅。”

    我猛然止步。

    刚刚平复下的心情瞬间被燃起、我的鼻子突然又酸了、这个淡然的几乎在妥协的语气,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嘉德妮娅」。

    “我想你应该记住。”他在走近、越来越近。

    “你应该记住,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乔伊。”

    “一开始就不是。”

    “从来都不是。”

    ……

    “我知道,”我能感受到身后他的呼吸,“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那无处安放的愧怍……没错,我起兵也不是为了乔伊…我也是为了自己,为了安放自己的才能、为了给自己挣回一口气……”

    我缓缓转身,他的眼眸里有我读不懂的深海,“所以我们真的好像啊……那么脆弱、又那么自私……不过你比我更可怜,我至少敢爱也敢恨……可是你呢……”

    我终于毫无保留地抱紧了他,“可是你呢……你从来都不敢、从来都不!”

    他无声缄默,任凭我抱得越来越紧、我知道我这一松手一转身就要回到那黄尘古道那枪支林立的兵团、破旧的墙壁上的古钟在一分一秒地驱赶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的脑海里还是他衣襟上的栀子花香,就那么毫无征兆,他的双手环上了我的腰肢和肩膀。

    就这样就好。

    空气里飘浮着细小的尘埃,以及这个时代独有的气息。

    一瞬间仿佛永恒那样。

    就这样就好。

    ——————

    黄沙谷血战过后,自由军的伤亡人数超过三成,军团不得已将人际荒芜的庞贝古城当作暂时根据地来休养生息,说来也怪,尤金斯被腰斩之后,王都那边似乎失去了动静,两方的军队似乎都进入了疲乏期,相互在不住地探听消息。

    初冬的第一场雪已经飘下来了。

    如果不是庞贝古城不远处就是富饶的香邦镇,自由军怕是很难熬过这个缺粮的冬天,嘉德妮娅放下手中的地图看向窗外,汤姆正带着士兵凿开运河的河冰捕鱼,以充军粮。

    “还是没有眉目?”

    利威尔带上门,也踱步到了窗边。

    “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吧。”嘉德妮娅又些自嘲,“要不然就当那人看局势要被扭转,把王都那条船踢了,也不一定。”

    “嘁,还真是心大。”他点上一支烟,看着窗外纷飞的雪片,“再等等,说不定就要露出马脚了,你可别被谁哄了信了这是巧合———有那么个人不除掉,早晚谁都要被害死!”

    ……

    她无言,笔尖不经意间划过粗糙的纸面,是的,黄沙谷那次行军竟然遭到了那么精准的伏击,上校怀疑一定有人向宪兵团透露了情报。

    可是,究竟是谁呢?

    ———tbc———

    真没人啊,桑心,更都更得没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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