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3章-风过八千里
chapter3:「风过八千里」
“埃尔文团长!我可以拿出更好的抓捕方案!”
清早的军官例会,只有他们四个人核心成员参与,我在门外偷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推门跑了进去。
“乔伊?”利威尔诧异了下,“你快出去,这没你的事情!”
“等等,你可以说完。”埃尔文终是给了我一个准许,我关紧屋门,郑重地回应了他们一个心脏礼。
“在韩吉分队长的笔记里,我看到一项很重要的质疑,那就是,巨人的身躯密度问题。”我放慢了语气,“没有一种生物能够以如此庞大的身躯直立行走,巨人的存在打破了生物界常规,但是这正是一个突破口。”
“继续。”
“是!”我抬高了音量,“农民有时会采用盐水杀死蜗牛,我想,这种方式可以应用到对付巨人,巨人低密度的皮肤一旦接触到高浓度的电解质溶液,一定会产生剧烈的腐蚀反应,多多少少可以产生一定的攻击效果!”
“就算是高浓度的盐水,怎么去攻击,拿水桶去泼吗?”第一个质疑我的是三毛,还好我早有准备,“不,我可以帮助军团制作出来一种高压水枪,射程可以达到三十几米远,而且单单是冲击力,就已经可以对巨人造成很大的伤害了!”
“高压水枪?!”韩吉一下子蹦了起来,“我一直在思索一种射程很远的喷水装置,现在你的高压水枪,这个想法跟我很像!”
一脸严肃的依旧是埃尔文,终于,他手中的钢笔停下了转动,“乔伊,你需要多久?”
“一个月!”我的手心渗出了汗,“但是,等我完成,我想请埃尔文团长,答应我一件事情!”
“哦?”他抬起了眉毛,“什么事情?”
“一个您能办得到的事情,但是现在我不便讲出来。”我敬礼,“希望团长能够答应!”
“可以,”他很快做出了回应,“但是乔伊,这是建立在你能取得巨大成功的基础上,如果你的成果不那么令人满意,请不要再多提什么要求。还有,我指派韩吉分队的马布里特做你的副手,当然,只是暂时的。”
“谢团长!”我再次敬礼,手臂竟有些微微发颤,利威尔的目光一直扎在我的面庞上,熟悉的二郎腿坐姿,我没有读懂他眼神的含义。
一个月……乔伊,你要加油,你一定要把事情办得漂亮!在这里埃尔文是最高的长官,只有他……只有他才有那个能力,把那孩子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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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吉的实验室,各种器材虽然多,可大多数都实在太过于落后,我所需要的高浓度电解质溶液,是一种比食盐nacl溶解度更高的盐类,kcl,可是这种物质该怎么运用现有的器具提纯?这庞大的实验室里多的是各种合金刀具,偶尔几个试管孤零零地杵着,烧杯里落满了灰尘。
怎么办,还是先设计高压水枪的草图?
身上的疼痛缓解了些许,可是我的心里实则焦急如火……时至仲夏,靠着墙角的扫帚上结了蛛网,我叹了口气,瘫倒在一旁的长沙发上。
怎么办啊……林栀,你的脑子快转起来啊!
沉稳的脚步声落在身后,我回头,是他。
“兵……大哥!”
“嗯,”他点头示意,看看了有些破旧的长沙发,终是没坐下,“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也就是差不多为人类献出心脏之类的吧,顺便,实现一下自己的小私心。”
“你遇到麻烦了,”他的眼神有些冷,“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因为我不想给你制造麻烦,”我仰起头,我素面朝天,整个人的状态萎靡得如同衰枯的草,但我面对这个整整洁洁意气风发的军官,竟一丝自卑感都没有——“大哥,我不想打扰你。”
“乔伊!”他终于还是火了,“别磨叽了,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我……”一瞬间我看懂了他的眼神,那种糅合着关切糅合着认真,那种赤诚无比的眼神,刚到口的话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大哥,我想晋升,我不想总是跟那些孩子一样当大头兵。”
“……”他似乎有些无奈,“你现在最适合的事情是保持这个身份,夹着尾巴好好做人,现在风声那么紧,你是要晋升还是要命?”
“我……我还是要命吧。”
我看到他似乎笑了,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身体怎么样了?”
“慢慢好起来了吧,”我活动了下肩膀,“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最近腰也不怎么疼了。”
“那就好,”他转身,留给我的后脑勺仿佛开口说了话,“这个月的军休,我带你去爬洛基山,再给一个部下的家属送点儿东西,你这身子比蚊子还脆,是该练练了。”
“诶?”我诧异了,“我……我可以出门吗?”
“带个宽檐帽还是没问题的,”他稍稍停了脚步,“只要你不要大喊大叫出自己的名字,在那种山区,能有什么。”话音刚落,他的脚步,消失在门那里,我站在原地,以一种想笑的表情心里微微发苦,乔伊啊,真难得有这么一个人对你如此上心,可是内心中被我驯服已久的骄傲猛然抬起了头——我的灵魂是有名字的,她叫林栀,我能坦然穿着乔伊这层皮,去挥霍那份温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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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佩妹穿着印花睡衣,把一小打纸张刷刷撕碎,扔进了废纸篓里,那定是她提前写好此次却并无用处的遗书。
木盆中的水温热,我俩都在难得悠闲地泡脚,那小姑娘却垂下了眼眸,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啊?”
“没怎么……唉,姐啊,你说如果有人追你,那你怎么办?”
“那的看是谁了啊,如果是个高富帅……嘿嘿,可惜没有。”
“唉……”她撅起了嘴巴,“我们同期生里有个叫奥卢欧的混蛋,一见我就说要我给他当老婆!”
“哈哈哈哈……”我没憋住笑,“所以呢?你不会想着那么早就嫁人吧?”
“哎呀!”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才不,可是他每天都缠着我,好烦啊!”
“要解决问题很简单啊,”我止住了笑,“想在一起就答应,不想在一起就别理他,你不理他,他一定不会过久地纠缠你。”
“嗯,”她垂下了脑袋,“姐,我父亲不希望我嫁给军官。”
我正想说“奥卢欧并不是军官啊”之类的话,可又突然停下了……哦,她口中的军官,指的是利威尔。顿时,我哑口无言,心中某个角落里狠狠酸了一把,怎么了你林栀,就算是乔伊,她连孩子都生过了,跟他能有什么别的可能?你拥有不了,还不允许别人期许——你这态度变得也是太快了!
我揉揉发昏的脑袋,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冷静点儿林栀,你要救出那个孩子,这是在替你自己赎罪,在此之前,你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窗帘没有关紧,梧桐树的叶子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响动,窗前的书桌上投下一圈神秘的光影,恍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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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压水枪需要强大的动力,更重要的事情,遥远的射程所需要的是大量的水源支撑,这意味着在这个没有四冲程柴油机的年代,还要用到马车。不过柴油机的做功原理图我能画出来,就这样顺带着,能让它问世,也算是奇功一件。力量强大的水柱,需要巨大的压强,那么对蓄水的要求就很高——调查兵团里惯用的刀片所使用的钢铁对水枪容器来说还是太脆弱了,我需要一种更坚固更不易形变的合金。我给自己列了个表格,第一件事情,是让“电”这种东西问世。
发电机的原理很简单,导线切割磁感线做功,只要材料精细到一定程度就能产生源源不断的电流,发电机原理图被我画在了一个不算大的图纸上,我把所需零件清单做了摘要,送到了军需处的兵器厂里。可是该怎么跟世人解释电的存在?我冲韩吉要了半块残损金币,熔炼出狭长的金丝来作导线——这当然是一种成本极高的手段,可是在发明初期也却无办法,金单质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自然导体。
“不行!”
我有些急了,把连接处的零件扔在了地上,“都跟他们讲了多少次了?图纸上的画得那么清楚,这一处的小零件是让导线双向切割的决定性因素,必须要保证充分的对称与光滑,精度差一毫米都不行!他们也太敷衍了!”
“伍德小姐,这也不能全怪他们,”马布里特把东西捡了起来,“您说的东西实在太复杂了,除了你之外,我们都想象不到。”
我气得挠头,却不经意间发现,掉落的几根长发里,头顶出的红发已经顶出来了,相当于满头的黑发衔接着一段诡异的红。我吓得心里一惊,连忙把那掉落的几根发全都收进衣服里,被害妄想症般冲出了屋子,连句回头见都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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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究竟小心到什么程度,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连染发剂我都不敢放进宿舍,全都在利威尔寝室的盥洗室里,每一次掉头发我都诚惶诚恐,害怕黑暗里藏着一双监视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会突然跳出来,在把我扭送回宪兵团的洗衣院……那个关押军妓的场所里。
“头发长得快了,也变多了些,说明你身体在恢复。”
利威尔看着我手忙脚乱地补染头顶,悠闲地在我身后品着红茶,我的嘴角抽动了下,“还不如不长,现在看来,每星期都必须补染一次……咦,话说回来,这染发膏怎么变多了?”
“嘁,迟钝,”他轻轻松松地骂我,“上周路过集市顺便给你多拿了几瓶,菜市旁的木柱子上还贴着你的通缉令,不过有点儿掉色了。”
“通缉令?”我也打趣道,“把我画得怎么样?像不像?”
“丑得看不出人样来,看来那伙儿猪猡对你有什么误解。”
“哈哈。”我擦干净头发,难得活泼地跳到他面前,“大哥你看,我现在,还像不像那个通缉令上的丑丑的乔伊?”
那万年冰山脸似乎被我逗了一把,“呵,就算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就冲你这没脑子的样子,你化成灰,我也能认得你乔伊。”
……
我的心那里不知被谁抽了一下,明明是简简单单的话语,明明是一句无比温暖的逗趣,那一瞬间的心酸几乎把我吞没,我停下身子看着他,眼前这个人,嗯,很矮的军官,放到我的世界里不会跟我有什么交集,可是现在不一样——他是我自从踏入这个世界那天起唯一一个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人,他在乔伊凄凉的人生里燃起一支温暖的烛火,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所护着的疼着的姑娘早就不再是乔伊,和煦的日光下是他难得柔和的眼神,只对乔伊——可是他偏偏又撬动了我的心,就算是别的姑娘在我这个处境,有哪个不会心动——我多想告诉他,傻瓜,你认错了,我其实不是乔伊——可我若不是乔伊,又凭什么配站在这里?
我第一次想哭,自从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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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无数次陷进这样的梦境里——我茫然站立,对面是那个穿着那日落水时裙装干瘦枯槁的乔伊,她的眼睛很美,晶莹的墨绿色仿佛风平浪静的湖水,却是深不见底的空洞——而她身后,以一种碎片化的熙攘涌动,以这个时代为背景——马车碾过的扬尘,女人们手里的羽毛扇,巨人的嘶吼,陈旧的废墟……在她身后,鲜活上演——她的对面是林栀,是我,我的头纱就像是没被水打湿一样轻柔,飘扬在风里,身上洁白的婚纱是通往婚姻的盛典,她的眼睛里映出我身后的时代,飞机,轮船,以及各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浮华。
我伸手,对面的她也像镜子一样,伸出了手指——我当真触到一层冰凉的镜面,我看她,她也看我,我开口,还是我自己的声音——
“乔伊,你为什么要去寻死——你不知道,还有人那么在乎你吗?”
她精致如花瓣的嘴唇也微微开启,我努力屏息,费了好久好久,才在汹涌的流水声中,捕捉到了她温柔如泉水的声音。
“好好活着。”
一睁眼,又是一天的早晨。
“嘉德姐,你看着你有什么短缺的吗?”背对着我的佩特拉把那一头金发梳得顺顺的,“我跟妮法今天去集市上,你看着你缺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不……没事,我东西还剩好多,”我坐起身子,看到清晨的阳光洒到了我的拖鞋上,“出去好好玩,难得放松一下。”
“是啊,难得休息!”说话间她已经换好了一身蓝色的连衣裙便装,又转了个圈儿,“姐你看!我父亲帮我挑的裙子,我没想到会这么合身——”
是啊,真漂亮,真像是一株新鲜淡雅的兰花草,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是朝气蓬勃,都是青春。
待她出门后,我才起床,卫兵詹姆斯昨晚送来的东西里是个黑色的宽檐帽,手边没有什么脂粉口红,我简单洗了洗脸,这两天的气色比前一阵子好上太多了,我这才发现,乔伊真是美——细眉弯弯,睫毛很浓密,鼻梁和嘴唇都很精致,可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那墨绿色的眼睛明明是一种清澈的天真感,却透着万种风情,当然,最出彩的地方是她多年来所锤炼出来的那股气质,那种贵族儿女的风雅超群,这种气质,就算是在那个世界里也被称作“美女”,自以为和乔伊有些相像的我不及万分之一的。可她明明是公主的身子,到头来又落得什么命?
头发怎么弄?我想了想,还是把它放了下来,这头黑发几乎是唯一林栀自己的痕迹了,帽檐低低地遮住半张脸,让我有种我还是自己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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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我跑上前去,利威尔今天没穿军服,并不炎热的夏日里他身着淡灰色的薄外套,也不似平日在新兵面前一脸庄严肃穆的样子,天晓得他为什么今天选择露脚踝的打扮——我觉得很帅。
“走吧。”
“嗯!”
我跟在他身后,他穿梭在人群里是异常矮小的背影,可那又怎样,这样沉稳挺拔的身姿,还是会让路边的姑娘们一眼认出来——她们往往会发出这样那样的赞叹,“哦!利威尔兵长!”
走了一阵子,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稍微等了等,这里不是军营,他似乎想了起来我们应该并肩走才是。
“大哥,我刚才看到了我的画像了。”
“眼神不赖,”他抬眼扫视了一圈四周又开了口,“还能看出人样来?”
“并不能了。”我捂住嘴巴哧哧笑了两声,“神一样的画功,我都想教教他们该怎么画画了。”
正说着,两个嬉闹的孩子从我眼前跑过,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急得满脸通红地追着那个一脸嬉皮的男孩子,“哥哥哥哥我也要!给我吃一口!给我吃一口!”
孩子……看到孩子,我就会想起托尔,想起那双跟乔伊如出一辙的墨绿色的眼睛,除却托尔之外我的脑海里还藏着一个小婴儿,那是乔伊的孩子,在哪里?
“乔伊?”
“嗯?”
我愣愣地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筷子一般的小木棍上插着裹着一厚层焦糖的红苹果,阳光下是诱人的光泽。
“怎么,不想吃吗?”他的手势一直很自然,“你刚刚不是在盯着那小鬼手里的焦糖苹果?小时候一直喜欢,现在改口了?”
“不……”我赶紧接了过来,“谢谢大哥……我,我刚才只是走神了!”
“想起什么来了吗?”
我凝眸,看着那个冒着热气的可爱甜食,咬一口有一种怀旧的气息蔓延在嘴里,走出去好久,我才又开了口。
“大哥……我……我的孩子在马文波特曼那里吗?”
他停步,看了看我。
“应该是吧。”修长的手指弹了弹我的帽檐,“等忙过这阵子,我想办法去看看他。”
是吗。
等苹果吃尽,黏腻的焦糖却流了一手,他掏出手帕,小心地蘸上山边的溪水,帮我仔仔细细擦净。
“怎么变笨了。”细眉微蹙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就算是你小时候,从来吃完后手里都是干干净净的。”
“大哥……”我的喘气声变重了,我看着他轮廓分明线条英气精致的面庞,我管理不住自己的心跳,他的喉结随着说话声微微滑动,我觉得我快爱上他了。
“吃饱了就跟上,爬山才刚开始。”
“唔……啊好!”我赶紧回神,狭窄山路两旁的林子不多时响起了蝉鸣,我走出一步去,发现自己是情不自禁蹦跳了起来——林栀啊林栀,你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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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身运动能力尚可,可是乔伊的身躯未免过于娇弱,等爬到山顶,这两腿早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一身虚汗毫不夸张。而利威尔那家伙就像是平路上走了几米一样依旧步子不乱,连气息都一样平稳。
“大哥,我们歇一歇吧……不要立马下山好不好,我好累啊……”我坐上一块岩石,腿肚子就像是抽了筋一样一阵阵发酸,额前的汗水沾湿了刘海,一缕缕贴在皮肤上,不知道这位洁癖长官看了会不会嫌弃。
“那么多年了还是没什么长进。”他抱起手臂来,可恶,这人连吐槽都这么帅,“洛基山西部有一道斜坡,走不动路的话,要不要我把你卷成一个球,从那里滚下去?”
“啊不要!”我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撒娇的底气,“大哥,你背我。”
嗤,我已经做好了挨骂挨削的准备,谁料那人挑了挑眉,“真走不动了?”
“真走不动了……”我睁大乔伊这双水汪汪的美丽眼睛,“毕竟才刚养好伤……”
“嘁,从来都这么麻烦。”
他当真背对着我半蹲下了身子,奸计得逞,此刻我的心里劈过一道闪电,一万头羊驼洋洋洒洒地奔腾而过,我的样子一定傻极了——林栀啊林栀,你这个老女人竟然被撩的说不出话了,此刻我发出的声音都变成了“嘶嘶…”的感叹,一垂眼又看到了他露在外面的脚踝,嗯,皮肤白骨节完美,我大哥怎么那么帅?
“上来啊?”他回头催我,“这几步也挪不过来了么?产妇乔伊?”
哦咳咳咳,产妇乔伊。
我赶紧挪上前去,真好,大哥身上还是那天好闻的淡香,这是什么香?我从脑子里寻觅着各种香氛的特征,虽然很淡,但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一个相似的品种:gucci的gardenia系,淡淡的栀子花风情,真是巧,我就是林栀啊,他一定不会想到,在我的伪造档案上,那个名字“嘉德妮娅伍德”才不是我凭空想象而来——那是来源于我真正的名字,可惜了他眼里只有那么一个乔伊。
这一路上我们的话变得很少,事实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的脸会因为每一次臆想而暴红一次,不知他能否感受得到我热情的心跳,他的发丝偶尔会扫过我的鼻尖,我的手心里,渐渐全是紧张的汗。
“还清醒着?还是睡着了?”
“啊……还、还醒着!”我慌不择言,“大哥,你累不累?放我让我自己走吧……”
“自己好好看看脚下,”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这里草深,要是你再因为什么米粒大的小虫哭出来,我就把你扔在山上。”
“啊……噢!”
这样啊,原来乔伊怕虫子。
山腰的岔路口远远是印着自由之翼的马车,利威尔放下我来,卫兵詹姆斯瑞恩敬了个礼,“利威尔兵长,休谟小姐。”
利威尔接过他手里的小箱子,“辛苦了,送她回去吧。”
“诶?”我诧异地跳到他面前,“大哥,你不回去吗?”
“我去给一个部下的家属送个东西,”他手提的箱子是印着自由之翼的遗物箱,“回兵团后,你记得早休息。”
“不要!”我不知为何被荷尔蒙毒害成了这幅不讲理的样子,“大哥,我要跟你在一起。”
“听话乔伊,”当着卫兵的面,他的眼神却是难得柔和,“晚上还有时间,我去找你。”
知进退的我终于恋恋不舍的爬上了马车,他立在原地,车轮滚动,眼见着离那个人越来越远,夏日裹着潮湿的风掠过他的眼神,我的鼻子竟有些酸酸的,乔伊,我可真羡慕你。
“乔伊小姐?”
“啊?”
“要我说,小姐你有些不像你自己了。”
“是吗?”我赶紧打起精神来,“原来你之前认识我,可是如你所见,我失忆了。”
“不对,”詹姆斯似乎摇了摇头,“我见过我奶奶上了年纪后记不住东西,都来谁也不认得了……可是让人感觉还是那个奶奶,人没变,但是乔伊姐姐你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你叫我什么,乔伊姐姐?”我饶有兴趣地向前探了探脑袋,“为什么说我换了一个人?”
“喔……原来你一点儿也不记得我,”年轻的士兵耸了耸肩,留给我的后脑勺也动了动,“我的母亲曾经给你当过厨娘,那个时候我们都知道,乔伊小姐哪都好,就是看不了书写不了字——每个医生都说你足够聪明,但是有什么读写障碍,所以,你总找我给你念故事,你从来都是听别人念书,而现在,你却能读书画图还能搞一些只有科学老师才会的实验,这哪儿像失忆了,倒像是突然间换了个人。”
“……”我忘了该如何辩解,沉默了许久憋出一个问句,“那,利威尔大哥知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詹姆斯的手里握着缰绳,“可他从来都不允许我这样谈起你,就像是没有什么不对劲一样。”
原来他早就发现事情的不对了……接下来这个年轻人说了什么话都被我在失神中恍然而过,他说他们兵长每次都要亲自给阵亡的部下家属送去遗物,从不让任何人跟着,他说自从我来了之后,利威尔大哥亲自上手把军营周围三里的通缉令都撕了个干干净净,命他烧了,还有,他们兵长比平时和蔼了。
马车停下城门外等待宪兵团的路审,无数个凌乱复杂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涌现,此刻的我就像是当众被人剥去了名为「乔伊」的那层外衣,皮囊下面我原以为为隐藏完好的灵魂□□裸现世,我百爪挠心,悄悄打开后门溜下了马车,沿着来路一阵狂奔——我要去找他,去跟他解释,现在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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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宾泰勒是一名优秀的士兵,我们分队不可少的骨干,我的忠诚下属,兄弟。他为兵团做出了杰出贡献,每一次壁外调查都拿出超脱生命的勇敢,我知道,任何话语都无法抚平你们丧失爱子的伤痛,但还是请允许我在此奉上令郎的遗物,以及埃尔文史密斯团长的亲笔书。”
低矮的篱笆墙,利威尔双手奉上了承装遗物的箱子,正在伺候菜地的老夫妻仿佛双双沉入了地狱,一脸朴实相的农民颤颤巍巍地接过箱子,扛着锄头的老妇人先是一声悲号,扶着锄头慢慢倒在了地上,利威尔身子沉稳保持着敬礼的姿势,“请节哀。”
“你们都是恶魔啊!说什么远征——明明就是杀人!你们害死了我的儿子!是你们害死的啊!”
可怜的母亲疯了,夺过箱子来,流着泪长着皱纹的脸发抖地贴了上去,是在怀念自己的孩子,她骂了出来,她挣脱了自己丈夫的束缚,抓起除了箱子之外的每个能扔的东西扔向我大哥——黄土疙瘩,头巾,刚刚成熟的菠菜,后来她终于抄起了锄头,哭嚎声中却被她的丈夫死命拦下,而利威尔就那么敬着心脏礼,立在那里。
“大哥!”我再也忍不住了,跑上前去,利威尔的脸上沾着土粒,此刻的语气严肃得吓人,“乔伊,你跟来干什么?!快回去!“
“你赔我的孩子啊!我的克里特,我的比利,我的威纳,我的莱宾——”她的声音如垂死的母鹿,挣脱了丈夫,就要挥起手里的锄头——
“婆婆!”我一步冲上前,跪在了她面前。
所有人都被我的动作震惊了,老妇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这失子之痛足以毁灭任何一个母亲,这份心酸我品尝千万分之一就已经是撕心裂肺,我想起了我整理的那一排排遗物,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大滴的眼泪从我眼角滚落,我俯身,一个深深叩首。
“乔伊!”利威尔忍不住要拉起我来,“你干什么?!”
“婆婆,您失去了孩子,这份悲痛,于任何人而言不足以相提并论……可是我们兵团,我们作为他的战友,我们也会哀痛,我们会继承他的遗志战斗……婆婆,我们也是血肉之躯父母生养,我们也不是草菅人命的恶魔……还请您,多多原谅!”
“啊——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老母亲丢开了锄头瘫坐着哭嚎,终于她几乎是爬了过来,缠满皱纹与老茧的手颤抖地拿开我的宽檐帽,她老迈浑浊的眼睛里是人间最大的痛,她的嘴唇在发颤。
“丫头,你知不知道……”枯瘦的手抚上我的发丝,“婆婆再也没有孩子了……四个孩子啊……再也没有了……一个也没给我留下啊……你们哪怕留给我一个残疾的孩子也好啊——我养他…我养他一辈子也好啊!”
我不知道我还能回答什么,我只是陪她一起痛哭,我的哭泣里所流淌的不单单是这位母亲的失子之痛,我在宣泄,我在把这么多天里憋闷着的心情一起释放,我思念我远在二十一世纪的父母,我的朋友们,我最大的心结就是那个曾经深爱无比的男人——我的未婚夫,我曾经傻傻的以为我们都可以为对方献出生命,可这份爱情落了水被打湿后却脆弱地如同一张薄纸,我不知道他在看到我的尸体时,会不会流下眼泪,不,他是不会后悔的,因为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救自己的母亲……林栀,你就是个弃妇,你再骄傲,再努力把自己打造完美,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弃妇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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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兵团之后,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这一路上我一直没开口,原本准备好的旁敲侧击的话被那一顿暴哭冲刷得扔于脑后,这个事实就是这样,他是很迷人,但我还是想回家。
“大哥,我先回了,”我摘下帽子,“别处罚詹姆斯,是我偷偷溜下车子的,跟他没关系。”
“换上衣服后休息休息,然后来军官厨房找我,”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快去吧。”
“……”我不知这是何含义,只好转身上楼,佩妹还未归,我脱下便装,换上军团制服,镜子里的女人顶着肿如灯泡的眼睛,我想了想,把脸埋入冷水盆里,泡了好大一会儿。
穿过新兵训练场,月亮已经升了上来,军官寝楼的第一层就是公共厨房,我推开木门,看到他正熟悉地把控着煎锅,原本拿刀的手中是有些陈旧的木锅铲。
“关上门,坐在那儿。”
“嗯。”
我乖乖入座,不多时菜品上齐,面前的白瓷盘子里是剪到成色刚刚好的牛排肉,他帮我均匀地洒上黑椒酱汁,素色汤碗里盛着冒着热气的骨汤,不像是才炖好的样子,不过却跟我大出血住院那次吃得一模一样,刚刚在煎锅里的是洒上孜然的卤肠,看起来好软。
如果非要我拿一个形容词来概括这一切,我只想说四个字:岁月静好。
“开动吧。”他递给我刀叉,黑色外套披在身上,这种场景给我一种朦朦胧胧的错觉——我想嫁给他。
“抱歉大哥……”我低下头,“我……我不该跟过去。”
“没事,”他可以把餐刀用得如长刀一样灵活,“下次记住了,不准再跟着。”
“嗯……”
整顿饭吃得很安静,我以为他会说出“你怎么不像你了”之类的话,可是没有,两个人在一顿美食面前一片寂静反倒诡异得不像样子,铁质的餐具在瓷盘上的声音偶尔作响,真的很好吃。
饭毕,他熟练地收桌,洗刷,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到他在水池旁从容的背影,嗯,想不到洁癖这一点也会转化为男人的魅力,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走到了他身后,我没有犹豫,从背后抱紧了他。
好闻的栀子花淡香,以及稳稳的心跳声。
“乔伊?”他停住了手,转身,放下了我的手臂,烛光下的眼睛沉寂如水,“怎么了这是?”
“大哥,我喜欢你,我是说……我爱上你了。”我的脸在发烧,我在大言不惭地表白,哦,林栀,谁给你的底气,是乔伊的皮囊么?
“别闹了,”依旧温柔的动作轻轻理了理我的发,“我是你大哥,你是我妹妹,以后不许再这样乱讲话。”
“妹妹?”我的手拉紧了他的衣服,“亲妹妹么?”
“……”他似乎有些回避我的目光,良久才吐出几个字,“或许吧。”
“那又能怎么样?!”我抬高了音量,“亲兄妹还能在一起,我们为什么不能?!”
“乔伊!”他有些恼火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看看你还像样吗?!”
“我当然不像样,”我忍不住了,“我既然失忆了,那不就是上天又给我了一个重新开始人生的机会吗?我可以选择不做原来的自己,不是吗——”
空气中炸开一种莫名诡异的氛围,他蓝色的眼眸颤了颤,许久,才平静回应,“你既然忘了,你不适应,我理解。”
“不!”我还是想辩解,谁料他却一下子推开了我——披着黑西装的背影摔给我一句话,“够了,早休息吧。”
……
自这一瞬间起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冲动多么痴傻,林栀啊林栀,你有什么资格骄傲——离开了乔伊这层皮,你明明什么也不是——厨房的灯火处有几只飞蛾奋不顾身地往上扑,我抱着膝盖缩在地上,我默默地告诉自己,我要变得不一样——我要跟乔伊不一样——我总有一天,配得上堂堂正正地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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